第7章 道歉

魔力之舉

在我看來,道歉是所有人類活動中最有魔力、最有修複性的舉動之一。它也是我在指導我的高管客戶們時最為核心的工作內容。因為如果不去道歉,他們就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就不可能告訴世人,自己準備作出怎樣的改進,而且最為重要的是,他們也就不可能跟自己關心的人達成任何的情感協議。向一個人道歉的意義不亞於一紙血書。

在《哈維·佩尼克的紅寶書》[5]一書當中,有一個名叫“魔力之舉”的小故事。佩尼克在文中描述了高爾夫揮杆技術中最為核心的一個動作——在收回球杆的時候將身體的重心從左腳轉到右腳,然後在沉肘揮杆擊球的時候再把重心轉移回左腳。如果你能學會這一點,佩尼克說道:“你就能像擁有魔力一般擊中那個白色小球。”

在我看來,道歉也是一個具有魔力的舉動。它看起來似乎非常簡單,但就像承認自己的錯誤,或是說聲“謝謝”一樣,對於某些人來說,說聲“對不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關於道歉的力量,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例子莫過於理查德·克拉克[6]在9·11委員會麵前的講話了。克拉克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跟委員會大談恐怖主義的問題,但幾乎他所有的證詞(大部分都頗有爭議)都抵不上一句話。他麵對所有遇難者的家人,告訴他們:“你們的政府讓你們失望了,那些本應該保護你們的人並沒有做到這一點,我讓你們失望了。”《紐約時報》的弗蘭克·裏奇(Frank Rich)認為,這句話應該被載入史冊,跟約瑟夫·韋爾奇[7]的那句“先生們,你們難道一點兒都不知道什麽叫體麵嗎”齊名。

有人覺得,克拉克的做法顯然是在嘩眾取寵,或者說,他根本沒有資格道歉,又或者,他在聽證的過程中表現得過於感情化了。但我非常讚同他的做法,因為在我看來,克拉克其實是在做一件整個美國都迫切需要的事情。事實上,他是在告訴大家,“我們不可能改變過去,但最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要向你們道歉”。一句道歉讓他和他所麵對的人感受到了一種解脫,不管這種解脫感有多麽渺茫,它畢竟代表了一個總結,而隻有告別過去,人們才能更好地麵向未來。

克拉克的道歉被反複播放了許多天。我好奇,人們是否為他的道歉當中所蘊藏的情感感到震驚,這正是我要求我的客戶們所做的事情。當然,有時候對方要花上很長時間才能真正理解我所要傳達的信息。

20世紀90年代末,在指導一位名叫泰德(Ted)的高級經理的過程中,我就有過類似的經曆。泰德是一個典型的成功人士。他聰明,和藹,勤奮,總是能夠按時完成任務,深受上司的器重、同事的敬仰和下屬的愛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非常不善於跟進。直到過了很多年之後,當他發現自己在跟人交往的時候,總是虎頭蛇尾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這一問題。他總是會不經意地疏遠那些離自己最近的人——當然,他並不是出於惡意,也不是因為自大,而隻是不小心忽略了對方。他總是忘記回電話,即便偶爾打一次電話,他也隻是詢問對方的工作進展如何。這個問題隻有在過了很長時間之後,才會漸漸浮出水麵,因為隻有在跟周圍的人長時間沒有溝通之後,人們才會注意到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在泰德身上總是揮之不去。非常明顯,他必須學會如何發自內心地關心身邊的人,無論跟對方有沒有業務往來。他必須學會讓對方感覺到有位朋友在關心他們。

毫無疑問,我們幫助泰德作出了一些改變,讓他學會道歉,作出公開承諾,並且學會跟進。但我在這裏並不是要談這一點。

泰德和我一直在保持聯係(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我主動跟他聯係),2004年3月的一天,他突然給我打來電話,非常激動地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馬歇爾,”他說道,“你一定會為我感到自豪的。我徹底傷害了一位最親密的朋友。”

“嗯,”我回答道,“我為什麽要為此感到自豪呢?”

“因為我向他道歉了,這挽救了我們的友誼。”他說道。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泰德有一位好朋友名叫文西(Vincey),他不僅跟泰德交往了20年,而且如今還是他的鄰居。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裏,文西一共給泰德打了5次電話,可泰德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電話。顯然,泰德還沒有把自己在工作當中學到的道歉技巧應用到生活當中。而文西是一名典型的西西裏人,總是把忠誠和友誼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感覺這件事情讓自己很受傷害,於是決定不再跟泰德交往。泰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並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進行補救。他們各自的妻子決定幫助他們解決此事。她們認為,應該由泰德給文西寫封信道歉。但泰德並沒有做到這一點,他由於工作關係到外地出差,一連幾個星期都沒有給文西發去道歉信。最後,還是文西不計前嫌,給泰德寫了一封信,詳細說明了泰德的一些做法——比如不回電話,在宴會上忽略文西,從來不主動聯係文西等——是如何影響了兩人的友誼。(這聽起來有些像肥皂劇,但請耐心讀下去。)

這封信極大地震撼了泰德,於是他立即給文西寫了一封回信。考慮到這封信具有典型的代表意義,下麵我把這封信的全文內容轉載下來。

親愛的文西:

正像維托·科裏昂[8]跟五大家族(Five Families)聊天的時候所說的那樣:“怎麽會這樣啊?”

我幾分鍾前剛剛讀完你的信,為了立刻作出改變——盡快對你的信作出回應——我決定馬上給你寫信。在我看來,你在信中指出了我的三條錯誤。

第一條是“沒有給你回電”。你說得沒錯,完全正確。這樣做很不禮貌,好朋友(即便是一位為人可靠的公民)不應該如此。我應該做得更好。我的這種做法會讓你感覺我並不關心你。當然,事實並非如此。如果能夠讓你感覺好一些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隻忘記回複你的電話。事實上,我很少給我的媽媽、弟弟,還有嶽父、嶽母回電,甚至包括我的妻子。這並不是什麽值得吹噓的事情——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並非不把你放在心上,也沒有把你放在我的回電名單的最後一名。很明顯,我的心裏根本沒有任何回電名單。我對每個人都是一樣——也可以說,我對每個人都是那麽沒禮貌。我為此向你道歉,我一定要改掉這個壞習慣。

第二,你認為當你來我家參加宴會的時候,我並沒有很好地招待你。我絕對沒有故意冷落你的意思。當然,我的感覺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的感受,尤其是當你來到我家參加宴會的時候,我更應該考慮到你的感受。就好像波士頓凱爾特人隊(Boston Celtics)的教練雷德·奧爾巴克[9]曾經對他的球員說過的那樣:“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麽,而是他們聽到了什麽。”那天晚上你顯然過得並不開心,我為此向你道歉。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位體麵、細心、大方的主人,我會接受你的建議,努力改進自己的。

第三,你認為我從來不主動給朋友打電話。你說得對,完全正確。正像你所說的那樣,有人懂得如何經營友誼,而有人不懂。

在你所提出的所有抱怨當中,第三條是最讓我痛苦的——因為你說得很對,而且這些問題又都非常容易改正。你並不是第一個指出我的這一壞習慣的人。我想這可能跟我小時候的經曆有關,但一味埋怨過去顯然是一種非常愚蠢的行為。我現在已經52歲了,我不想再責備我的媽媽,或者是我在成長過程中的某些經曆了(比如說我在小學三年級時得到的那個難吃的金槍魚三明治)。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你的建議,像一位真正的好朋友那樣,一步一步地開始修正自己的行為。希望我能從此開始改正自己的壞習慣。

毫無疑問,我真的非常珍視我們的友誼,非常珍視。我們在一起經曆了那麽多歡樂,一起做了那麽多年鄰居,一起真誠地關懷對方,千萬不要因為我的一些愚蠢習慣而破壞了我們的友誼。希望你能原諒我。如果你願意原諒我的話,我相信我們能一起做得更好。我真心希望我們能結成最理想的友誼,就像你在你的信裏所描述的那樣,成為最好的朋友。

還是讓我們來瓶紅酒,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情吧,好嗎?

寫得很棒,不是嗎?但如果沒有人讀的話,這封信將毫無意義。

文西把信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他根本沒有打開。他們的妻子再次介入,希望文西能夠讀讀這封信。當他最終同意打開信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友誼開始慢慢修複——因為很少有人能夠不被這種發自內心的道歉所打動。

我總是在想,那些像之前的泰德那樣不願意承認錯誤、不懂得道歉的人,是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呢?他們是如何維持跟別人之間的關係的?他們是如何向別人**自己的心聲的?如果不首先道歉的話,他們又是如何告訴別人,自己願意“改過自新”的呢?

當我為泰德處理這件事情的方式而向他表示祝賀的時候,他說:“你知道,要不是在工作當中有過類似的經曆,我是不會向文西道歉的。”

“你現在為什麽能夠做到這一點呢?”我問道。

“因為我知道它很有效。”

這聽起來可能的確能說明,我們為什麽應當學會道歉,但關於道歉,最誘人的一點還在於:它做起來非常容易。你隻需要說一句話就可以了:“對不起,我下次會做得更好。”

不妨試試看。它並不會花費你太多成本——你甚至不需要放下你那虛幻的自尊——但所帶來的回報卻足以讓沃倫·巴菲特嫉妒,而且它會在一瞬間改變你的生活,就像施了魔法一般。

如何道歉

你在理查德·克拉克和泰德的例子當中發現了什麽共同點嗎?從你說出“對不起”三個字的那一刻起,修複的過程就已經開始了。

我們做過什麽,以及為什麽而道歉都並不重要。你道歉的原因可能是你為傷害某人而自責不已,可能是你因為不小心忽略了某個人而感到內疚,也可能是你因為某件錯事失去了某個人的真情而傷心不已。自責、內疚、傷心,這些都是非常強大的情感,強大到足以讓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去向別人道歉。但關鍵並不在此。僅僅是情感並不足以打動人。

真正重要的是道歉——無論出於什麽原因。

準備好道歉了嗎?如果你已經準備好了的話,不妨參照下麵的具體步驟去執行。

首先告訴對方:“對不起。”

然後再加上一句:“我今後一定改進。”需要提醒的是,你並非一定要加上這句話,但在我看來,最好還是加上,因為它不僅能夠幫助別人忘掉過去,而且還可以展示出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然後……你閉上嘴巴,保持沉默。

千萬不要辯解,不要讓問題變得複雜。什麽都不要說。這時你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讓道歉的效果大打折扣。我還記得2001年,當摩根士丹利因為本公司分析師在撰寫報告時,偏袒那些跟本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公司,而不得不支付5000萬美元罰金時的情形。那5000萬美元本來的目的是幫助摩根士丹利擺脫醜聞,麵向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要想達到這一目的,摩根公司在支付罰金的時候,一定要讓公眾感覺到它是在道歉。可公司的CEO菲爾·波塞爾(Phil Purcell)第二天的一場演講,徹底摧毀了這筆罰金的效果:他居然在演講當中為這筆罰金進行辯解,宣稱他的公司之所以支付這筆罰金,隻是想盡快了結此事,他宣稱摩根士丹利並沒有做錯什麽事情,跟其他公司相比,摩根公司的做法根本不算過分。聽起來好像他感覺自己的公司支付的隻是最小額的罰金,這就好像一名3年刑滿釋放的囚犯在對著那些要坐牢10年的獄友吹噓一樣。

媒體、證券交易委員會,以及紐約司法部長立刻對波塞爾提出批評。無論他的公司有多少錢,當你簽下5000萬美元的罰款單的時候,你的行為本身就是在道歉。你不可能一邊道歉一邊衝著公眾眨眼睛。你隻能說聲“對不起”,然後閉上嘴巴。

如果就連一位經驗豐富的CEO,都會在繳納了5000萬美元的罰金之後多嘴出錯的話,想象一下,我們其他人在道歉之後,可能會因為多嘴而帶來怎樣的後果啊!

最後,關於道歉藝術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定要盡快進入,盡快結束。要想真正矯正自己的行為,前麵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越早結束道歉,你就會越早開始下麵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