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晦氣

鳳鳴歧的心情,因為袁鷹這個問題而徹底變得糟糕。乃至當他離開綠雲書寓時,依舊如同烏雲罩頂,鬱鬱寡歡。雖然是狼多肉少的局麵,以他的名號想要在書寓裏借個幹鋪總不為難,但鳳鳴歧從心裏隻想離袁鷹這種人越遠越好,與他多待一會周身都不自在。正好袁鷹犯了癮,要綠雲給他點煙泡,正好借這個由頭溜之大吉。

夜已經深了。北方初春這個時節,依舊冷風刺骨。四下裏一片漆黑,鳳鳴歧下意識地緊了緊馬褂子,又勒了勒韁繩。通州沒有路燈,太陽一下山,四周一片漆黑,馬不能跑的太快。要是一不留神,踩在哪個乞丐身上,那就更晦氣了。

這姓袁的一定是自己的災星,他一天在通州,自己就沒個消停,鳳鳴歧如是想著。綠雲應酬場麵的功夫到家,袁鷹那問題被她打個哈哈就給帶過去了,似乎就是句不值錢的閑話,沒必要引起注意。但鳳鳴歧知道,那個問題是衝自己來的。

怕什麽來什麽。袁鷹一定知道了扳指的事,但是又因為某種顧忌而不好直接發問。所以拐彎抹角的敲山震虎,等著自己主動跟他說些什麽。

呸!

也不照照自己什麽德行,鳳大少何許人也,還能吃你這套?鳳鳴歧決定了,就算手槍頂在腦門子上,扳指的事也不能告訴他。這不是賭氣,事實上他從來不主張賭氣,氣大傷身,犯不上。他隻是很清楚,這寶貝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日本人手裏,同樣也不能落到袁世凱手裏,否則既對不起老爹,也對不起運河幫。

老爹跟自己說扳指的事,就是讓自己長個心眼,仔細著別被人算計了。日本人派人到運河幫拜師,袁鷹此次來通州,目的都是衝著運河幫那百來萬苦哥們。不管他們誰控製了運河幫,對老百姓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日本人不必多提,那幫小個子,還想把中國的寶貝拿走?姥姥!

同樣,袁家也未必是什麽好物。剛才在綠雲書寓閑扯時,他就有一種感覺,袁鷹話裏話外,都透露著一個信號:大總統認為共和不如前清。

一個民國大總統,說自己不如前清,這是什麽混帳話?哪有自己砸自己招牌的道理?他不認為袁世凱是個混人,也不認為袁鷹有膽子偽造大總統的話,那惟一的解釋很可能就是,大總統是發自內心的認為民國不如前清,總統不如皇帝。

不管這僅僅是個想法,還是真有膽量把這想法轉化為實際行動,鳳鳴歧都不支持。即使不能阻止他,也不能助紂為虐,運河幫這百來萬人不能落到這種狼子野心的家夥手上……

坐騎一聲嘶鳴,馬蹄子好象踩中了一個什麽軟趴趴的東西,前蹄一軟,把鳳鳴歧從馬上扔了出去。仗著從小練過,總算是沒摔傷。但是翻滾卸力時,手還是搶破了皮,陣陣的疼痛。

鳳鳴歧不知道是什麽玩意把自己絆著了,隻怕是踩到了人,可是又沒聽到叫。用手摸索過去,便摸到了一團軟囊囊的東西,再一摸便知道了,是個倒臥。

晦氣!

鳳大少吐了口唾沫。再次印證了自己的觀點,姓袁的一準是自己命裏災星,遇到他,就準沒好事!通州城裏這麽多倒臥,怎麽讓自己就給碰上了?他再次上了馬,向著家的方向緩慢前進。

回到家裏已經是深夜,老爹早已經睡了,他便不想去驚動。回到自己房裏,拿了小藥箱,給自己手上纏了繃帶抹了傷藥,傷口不嚴重,但依舊火燒火燎的疼,因為這種疼痛,人也就變得越發煩躁。小聲嘟囔著罵了幾句袁家八輩祖宗,又開始埋怨起那早已經不記得相貌的老丈人。

那是快十年前的事。當時自己還沒去日本留學,這江山還是大清國的天下。身為倉大使的老爹,帶自己到天津去參加關老伯的壽宴。那時候也是歲數小,剛學著喝酒,幾口酒下去就有點迷糊,借著酒勁就來了一段定軍山。壽星非說自己這兩口唱能趕上譚貝勒,拉著老爹的手,定了這門親事。

後麵的事,便是時局大亂了。先是變法,接著又是鬧義和團,關山遠一家子去了南方。開始時還有個書信電報的往來,到後來就徹底是沒了音信。按說連死活都不知道的事,親事怎麽也就提不到,鳳鳴歧作為鳳家單傳獨苗,也早到了該成家的時候。可是老爹死活就是不同意提親,誰問就是一句話,我兒媳婦十年前就定下了,想進我們家當二房,也得是兒媳婦點頭才能同意,不能亂了規矩。

一紙婚約,就生生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現在還把自己拉入了麻煩之中。心中既怒且怨的鳳鳴歧,對於老丈人也自是有著滿腔怒火。總算顧念著對方是個長輩,沒把什麽不好聽的話說出來。

這個晚上,他做了很多夢,夢裏有袁鷹,有曹彪,有那龍鞭龍棍,還有一枚扳指。當然,還有個看不清模樣的女人,那……應該是自己的老婆吧?

他是被自己家的仆人連升給搖晃醒的,這是家裏的老管家,鳳鳴歧也得叫老叔,是以雖然被叫醒了也不敢發脾氣,隻是問道:“叫我幹什麽啊?我今天不去署裏。”

“電話,署裏的電話,好象是出事了。”連升的語氣很是緊張,證明確實是有事了,而且事情還不小。

等到拿起電話機,裏麵傳來的是署裏偵探長張文錦那帶了哭腔的聲音。“大少,您趕緊過來吧,署裏要塌天,都指望您救命了。”

鳳鳴歧趕到警署時,已經快到了中午,警署外多了一排大兵,都是龍揚劍的部下。這些駐軍與警署素來秋毫無犯,兩下的主官又是老戰友,昨天還在一起喝酒來著,不知道今天抽了什麽風,跑到這來鬧事。等再到裏麵,發現警署裏多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正是昨天晚上來的那群幽靈,署長馬千裏卻沒了蹤跡。

張文錦麵如死灰的走過來,一把抓住鳳鳴歧的手道:“大少,這回大家可就都指望你了。你可是咱通州神探,這事不能不管啊。署長讓他們給抓起來了。”

“署長被抓了?誰幹的?現在人在哪,因為什麽事?”鳳鳴歧越發感覺莫名其妙,昨天晚上還招待袁鷹呢,怎麽今天白天就給抓起來了?哪有這種道理?難不成是昨晚上自己走後,綠雲書寓那邊出什麽簍子了?

“我讓抓的!”

一個低沉而有力的嗓音響起,隨即便見到那位赫赫有名的雷屠夫,晃**著身軀,從屬於馬千裏的辦公室走出來,招呼著鳳鳴歧進去。兩人不熟,從昨天就沒怎麽說過話,眼下就更不知道說什麽好。

鳳鳴歧不喜歡雷震春,不喜歡他的做派,不喜歡他的機構,當然,最主要的是不喜歡這人一身的殺氣。這個人就像是一把刀,鋒芒畢露,但是沒有思想,這麽個玩意撒開歡誰都敢殺,離他還是遠點好。

兩人對麵坐著,雷震春用那牛眼上下打量著鳳鳴歧。不知道是否是錯覺,鳳鳴歧總覺得對方的視線不離自己脖子這點地方。據老爹說這是劊子手才有的職業病,跟人聊天的時候也不忘了找哪容易下刀。

“你知道老馬為什麽被抓起來了麽?”雷震春丟過來一支煙,好在不是雪茄,鳳鳴歧抽不慣那個。他劃著了火,替雷震春先點,自己再點上,順帶搖著頭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雷震春問了這一句,又閉了嘴,繼續注視鳳鳴歧的脖子,鳳鳴歧也不緊不慢地抽著煙,等著對方後麵的話。他不相信一個武夫能在比耐性環境裏勝過自己,果然對峙了大概一分鍾左右,雷震春再次開了口。

“今天早晨,從綠雲書寓裏出來時,鷹少爺被人打了一槍。”

這人的嘴是屬步槍的,打一槍就得停一會。鳳鳴歧這次不能不說話,關切地問道:“鷹少爺可要緊?刺客呢,抓到了?”

“刺客身手很好,讓他跑了。鷹少爺胳膊中了一彈,倒是沒什麽大礙。他是見過戰陣的,些許小傷,嚇不住他。”雷震春聲音不陰不陽,煙霧把他包裹起來,整個人顯得有點神秘莫測。

鳳鳴歧道:“萬幸,鷹少爺無大礙。可我的說一句,這事不能怪我們,龍團長也在現場,他的駐軍責任更大。”

“不是保護的事。”雷震春這次倒是沒停頓。“鷹少爺剛到通州就遇刺,這說明有內鬼向亂黨泄露鷹少爺行蹤,而鷹少爺懷疑這個泄露行蹤的人,就是馬千裏。原因很簡單,昨天晚上是他先回的通州打前站,既然有時間打前站,就有時間通風報信。另外,昨天在綠雲那,他還向外麵打過電話,這更加重了他的疑點。千裏是我的老部下,我不能看著他掉腦袋。在鷹少爺麵前力保,給他爭取了四十八小時,至於眼下,還剩下不到四十個小時來洗刷老馬的冤屈。”

說到這裏,雷震春猛地站起身,以一種極有壓迫性的姿態朝鳳鳴歧靠近,冷聲道:“昨天晚上你先走了,要說疑點你同樣也不少。可是千裏死活相信你,說隻有你能救他。你不要辜負他的信任,否則的話,鷹少爺不殺你,我也要殺你!你還有四十個小時,去把真相查清楚,把千裏給我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