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擔

鳳鳴歧現在有些埋怨自己的老子了。當初就不該聽他的,非花二十塊錢,在《亞西亞日報》通州辦事處出的增刊上給自己登了個廣告性質十足的文章,通州神探鳳鳴歧。又送了五百塊錢的謝禮,給那位辦事處的負責人:主編林長生。

對於林長生的底細鳳鳴歧很了解,那人就是一個前清時代的窮秀才,惟一的特長就是能喝酒,靠著好酒量和薛大可成了酒友。薛大可這亞西亞日報是袁世凱禦用喉舌經費充足,為了關照酒友生意薛大可大筆一揮,就在離北京四十裏地的通州設了個分部,讓這酒鬼秀才當了主編。

秀才屬於窮怕了的,一朝掌權就沒有顧慮,隻要肯付錢就沒什麽不敢幹。收了二十塊大洋後,不但文章寫的天花亂墜,還弄了個年輕漂亮的女記者,跟在鳳鳴歧後麵轉了三天說是采訪,鬧得曹蓮差點就把那女記者和主編一起抓起來收拾一頓。

當時純粹就是為了好玩,外加是老爹在一幫子棋友票友麵前買個麵子,吹噓起來有點資本。誰知道馬千裏這個實心眼的,居然也被這報紙給坑了,生死關頭,拿自己當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這要是辦不成,馬千裏的性命不就成了斷送在自己手上?這是從何說起,自己也不該背這個孽債啊。

暗殺袁鷹的是誰,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南方來的亂黨分子。自從宋教仁遇刺,孫、黃組織武力討袁兵敗遠走海外開始,過去的革命黨,現在就成了亂黨分子。南北短暫的合作以失敗告終,兩下還得是刀兵相見。

於軍事上,革命黨暫時失敗,蟄伏於南方數省,已經不大能威脅京城。可是於治安領域,暗殺襲擊袁政府要員的事依舊層出不窮。袁鷹既是袁世凱義子,自然就是革命黨的重要目標。

馬千裏肯定不會是革命黨,這不需要雷震春,鳳鳴歧自己也可以拿前途乃至身家擔保。這麽個五毒俱全的人要是都能參加了革命黨,那滿大街怕不都是革命黨,袁世凱早就被趕下台了,哪還可能繼續做大總統?

至於說他昨天打的那個電話,也很容易解釋。馬千裏好玩好花但又是出名的怕老婆,昨天打電話一準是向老婆請假,說明白自己是因為公事回不去,千萬別打到綠雲書寓來擾了大貴人。

他這番分析雷震春倒是支持,他的臉色依舊冰冷,不帶任何笑容。“千裏怕媳婦,這我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是亂黨,這我也是知道的。但是知道這個有用麽?鷹少爺需要知道的是,到底誰才是臥底,誰向亂黨通風報信的。如果找不出這個人,那隻能把全警署的人都抓起來,挨個過關。門口那一排兵,就是幹這個用的,這件案子查清楚之前,誰也別想回家。”

“你們這是在胡鬧!”鳳鳴歧的大少脾氣有些上來了,當初在日本自己連那幫羅圈腿都沒放在眼裏,又何嚐需要怕一個北洋軍官,你再凶還能凶過洋人?鳳鳴歧指著外麵道:

“這裏有他們什麽事?人家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鷹少爺來的事,說他們是亂黨,那不是莫須有麽?警務工作最基本的原則,也是講個證據。你們現在就憑個嫌疑不讓人回家,這還有沒有道理?我說他們都愁眉苦臉呢,敢情是給嚇的。你和你的人,最好停止這種活動,不管是抓亂黨也好,還是保護鷹少爺安全也好,都需要他們的努力。你這種態度,讓他們怎麽出力啊?”

這一通脾氣發過去,雷震春並沒有發火,反倒是看著鳳鳴歧嘿嘿笑了兩聲。他長的本來就難看,由於工作的關係,大抵長年沒有笑容,一笑起來卻是分外猙獰。

“行!敢這麽跟我雷某人說話的,可是沒幾個了。就算是北京城那些威、武二字將軍,見了我也得禮敬有加。你個小警察倒是敢衝我連喊帶叫,像千裏帶出來的人。”

我是他帶出來的?咱不帶這麽糟踐人的行麽,就他也配帶我?鳳鳴歧心裏嘀咕著。

雷震春接著說道:

“我原本懷疑你是亂黨,但是鷹少爺堅持懷疑千裏,我就隻能按鷹少爺的意思辦。現在看來,還是鷹少爺看人準,你確實不是亂黨。那幫人腦子都比你好用,不會幹這種找死的事。看來千裏沒挑錯人,你倒是像個能做事的樣子。你去吧。記住,你隻有四十個小時,別耽誤時間。”

“不是……這馬署長不可能是亂黨,怎麽還要查。總不能查不出亂黨,就拿馬署長頂缸吧?”

雷震春沒說話,但是眼神已經告訴了鳳鳴歧答案,而這個答案顯然不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那種。

“你們怎麽不從自己人這找?就不會是你們的人私通亂黨?”

雷震春還是沒說話,但是眼神裏的含義鳳鳴歧已經明白:我們的人自己會查,但是你們這裏必須有個交代。

“從現在開始,整個警署所有人都歸你指揮,如果誰拒絕服從你的命令,你可以把他就地逮捕,以亂黨罪名調查。如果人手不夠,可以向龍揚劍要兵。”

話說的很大方,但是沒什麽用。這不是兩軍交戰,比誰人多槍多沒有意義。就算自己這邊人手再足,找不到革命黨,找不到泄露袁鷹行蹤的人,也是枉然。鳳鳴歧的頭越發疼了,他發覺自從見到袁鷹之後,自己就沒有舒心的時候。那該死的刺客槍法太稀鬆,居然隻打中了胳膊,這槍不知道怎麽練的。一槍把他打死多省心?現在袁鷹沒死,自己這幫人就快被他折騰死了。

當然這隻是牢騷。如果袁鷹真的死在通州,連雷震春都不好交待,到時候怕是自己都脫不了幹係。袁鷹這次沒把自己牽扯進去,究竟是愛才,又或是有什麽其他企圖?鳳鳴歧眼下,又有些猜不出了。

他的午飯是在綠雲書寓用的。

袁鷹對於綠雲的看法看來不錯,抓了馬千裏,卻沒抓綠雲,書寓也沒被查封,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但綠雲顯然不能真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她的臉色蒼白鬢發散亂,精神十分緊張,用那特有的軟糯蘇白問道:

“千裏這次到底要不要緊?到底要多少錢,才能把他救出來?”

馬千裏是她的老鬥,綠雲能在通州立足,全靠馬千裏在身後支持。她是個聰明女人,自然知道袁鷹於她隻是過客,兩下不過是逢場作戲,馬千裏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如果馬千裏這次被殺頭,她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就算袁鷹不追究她,她在這的生意也做不了。再說這件事越想越是後怕,如果刺客再次登門,又該如何是好?

“你別緊張,這也不是錢的事情。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是個多麽嚴重的事。我想要救署長,但是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行,我需要你們幫我。你得告訴我,昨天晚上我走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沒有什麽異常?”

綠雲的臉微微一紅,嬌嗔道:“大少儂這個辰光還有心思拿我們打趣?鷹少爺抽夠了煙,還能做什麽?這事你難道不懂?”

她是馬千裏的相好,鳳鳴歧倒是不好壞了禮數,連忙道了歉。“是我說的不周到了,我是問其他人。”

“其他人也一樣嘍,幾個人都有娘姨陪著睡下了。外麵是鷹少爺帶來的保鏢,還有一隊弟兄。裏三層外三層包圍著,不許人出去。鷹少爺這個人很謹慎,睡覺的時候,枕頭下麵也放著手槍。我見了那東西害怕,想讓他拿遠些,說守著這東西我睡不著。他不肯答應,說是想要他腦袋的人太多了,離這東西遠了,他就該睡不著了。”

“這小子仇家很多麽?”

綠雲點點頭,“我雖然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但是能感覺到,他比千裏的戒備心還重,一晚上我沒敢亂動,生怕惹起他的疑心就把我給殺了。這人不像個富貴人家大少爺,倒像是個正被通緝的強盜,你說怪不怪?”

或許他本來就是強盜,隻是恰巧拜了袁世凱做幹爹罷了。那些威啊武啊的將軍裏,本來就有不少是強盜出身麽。鳳鳴歧心裏想著,嘴上則問道:“也就是說,除了署長向外打過一個電話之外,就沒人跟外麵聯係過?”

綠雲搖搖腦袋。“老馬的毛病你是知道的,怕老婆怕得要死,也怕他老婆打到這裏來,所以要去告假。其他人哪有這些事體,沒人會去碰電話。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讓他們叉八圈麻將,也不會有這些事。”

這麽說,消息不是從綠雲這走漏的?鳳鳴歧如是想著,腦海裏高速轉動。袁鷹來到綠雲書寓是臨時決定,刺客應該預先不知情,也不可能安排那麽好刺殺。如果不是從這裏送出的情報,那就隻有一種解釋,那些人在自己之前,就知道袁鷹會來通州,提前守株待兔,準備找機會幹掉他。

今天早上的行刺,隻是適逢其會,不是誰泄露了消息,而是人家就在監視著他。想到這裏,忽然鳳鳴歧靈光一現,起身向外就走。綠雲在後問道:“大少,你這是去哪啊?”

“給署長找證據,救你家那大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