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線索

綠雲書寓對麵,是一家門麵不大的二葷鋪,廚子手藝不算好,但勝在實惠。書寓裏的相幫,送客人來的車夫,通常到這裏來解決饑餓問題。這裏廚房灶台,則是幾個乞丐活命的依靠。

這二葷鋪晚上不封火,掌櫃的夥計就住在店裏,半夜叫門也能買到吃食。幾個乞丐相中了這裏的鍋腔子,天冷時來這烤火取暖,作為回報,這飯館一年四季,絕對不用擔心“杆兒上”的乞丐來鬧事要錢。

如果刺客不是得到誰的通知,而是一直跟蹤袁鷹準備行刺,那肯定是要全程監視,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袁鷹幾時來幾時離開都不可預料,行刺者也隻能找個最適合的隱蔽地點監視,尋找動手時機。

昨天晚上那天氣,如果有人在外頭凍一宿,任是天大的英雄也得變成冰棍,別說開槍,怕是連拿槍都拿不住。警備巡邏的士兵可以輪班換崗,找地方烤火暖和,刺客就隻能自己想辦法。

那人肯定是要先尋個暖和地方藏身,這個地方既要能監視書寓,還不能引起那些巡邏士兵的懷疑,這二葷鋪的後廚就是最佳選擇。

那些大兵和保鏢不算要緊人物,書寓裏不提供他們的吃喝,想要吃飯就得自己解決。這一晚上二葷鋪根本閑不住,總得支應著招待這群人,刺客隻要待在後廚,就能知道袁鷹走或沒走。要想查出刺客的線索,這裏便是最合適的地點。

等他來到飯館時,飯鋪已經開始營業,掌櫃夥計都是認識鳳鳴歧的,連忙上前恭維著打招呼。等到問起後廚的事,夥計劉三道:

“昨個是來了個生人,個挺高,人很壯實,聽說話是關外的口音,看著不大好惹。三言兩語又一人給了張鈔票,就把占住鍋腔子的韓八他們幾個給轟走了,自己在後廚待著。看這人的模樣,我們不敢多問,隻好由著他去,誰知道……他是個玩命的。”

能給乞丐一人一張鈔票的,自然住得起旅館,放著店房不住蹲鍋腔子,這本就是極可疑的事。但是開店的,尤其是在通州開店的,都明白一個道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什麽事都好掃聽,那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尤其是這種身份神秘的主問多了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那又是何苦?

“你們這話還跟誰說了?”

掌櫃的走過來,將鳳大少請到一邊,小聲道:“錯非您來,誰來也不能說。可著通州,隻有您鳳大少值得信任。今天出了行刺的事,要是真讓那幫人知道刺客是從我們這鑽出去的,小人的腦袋怕是保不住了。隻求鳳大少行個方便,千萬別把我們說出去,上下好幾條人命,就全在您一念之間了……”

鳳鳴歧不知何時,自己身上背負了這麽多的人命幹係。仿佛自己成了神通廣大的菩薩神仙,救不回這些人命,就成了自己的責任。他搖著頭走到後廚,掌櫃賠著笑臉道:“這裏小的特意關照過,沒打掃,今天連買賣都不做,就等著人來查的時候,好能看到東西。”

“行啊,我知道了。”鳳鳴歧看看他,想了一陣說道:“你跟你的人,先躲幾天吧。去運河幫找曹蓮,就說我說的,讓她安排你們到碼頭上。那邊也用做飯的,這先關張。我對上頭就說,我來時你們已經跑了,等到這幫人走了,有什麽話再說。”

“大少怎麽吩咐,小的就怎麽聽。反正小的這幾條人命,就全仰仗您老了。”

鳳鳴歧不再理會掌櫃,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在日本酒館裏聽來的有關搜索方麵的技巧,加上自己的聰明才智,外加上從運河幫那學來的江湖手段全都用了出來。這間廚房不大,搜索難度相對較小。但問題是這裏長年不封火,遇到有經驗的刺客,大可以在行動前把所有可成為線索的東西都扔進灶坑裏付之一炬。能給自己留下多少東西,全靠運氣。

事實證明,袁鷹中彈對於鳳鳴歧的運勢是有幫襯作用的。線索並沒有被全部破壞,在他的細心搜索下,在廚房角落裏發現了幾個香煙頭。廚房的大師傅是抽煙袋的,不抽香煙,太貴。至於乞丐更不用說,那惟一有可能留下煙頭的,就是昨天那個在後廚過了一夜的男人。

可以想象,長夜漫漫,一個人在這裏等待著另一個人的離開,準備索其性命。這個行動本身又必然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博浪一擊的勇氣,不是誰都有。即使早就有了殺身成仁的覺悟,在行動之前,難免有所遲疑猶豫。

外麵是那些警衛大聲喧嘩吃喝吵鬧,後廚裏刺客則準備著在不久之後,殺掉他們拱衛的對象,並努力從他們手下逃脫性命。情緒上肯定頗為沉重,抽幾隻香煙打發時光,也在情理之中。

從時間上看,他抽的絕對不止這幾支,也許前麵的煙頭已經被他處理掉,到最後關頭時,他或許是豁出去了,或許是已經懶得掩飾。想通了要拚命,其他就不顧及,煙頭扔的也就比較隨意。

這幾個煙頭都是同一個牌子的,“555”牌,美國貨,煙絲產自美國弗吉尼亞州。一盒這個牌子的香煙,能換一袋“仙桃”牌的洋麵。

通州人現在還是習慣抽煙葉,多年的老習慣,一時還改不過來。即便是抽香煙的,也不抽這個牌子,太貴。有錢的人寧可用紅葡萄酒加煙絲也不抽這個,認為是糟踐東西。

整個通州縣城,就沒有這種香煙發賣,這一點鳳鳴歧可以確定,因為所有販來的煙,運河幫都有底帳,上麵沒這個牌子。這可以算一個有力證據,證明刺客不是通州本地人。

“外地人……沒錯,而且是有錢的外地人。能抽這種洋煙,而且會給乞丐鈔票的人,不會太窮。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刺客不是一個人,這種大事,必然要有人做接應。其中至少一人為男性,年紀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很幹練。他們身上有槍,不會住在小店或是大通鋪,那樣太容易暴露了。去查通州所有的大旅館,我要符合以上條件客人最詳細的信息。另外去找通州會治療紅傷的郎中,如果有人就醫,立刻報告給我。藥房那裏也去問問,紅傷藥不是常備藥,那人與護兵駁火,多半也受了槍傷,需要去買藥的。”

鳳鳴歧這些吩咐並不是對著警署的部下,而是幾個身穿藍布棉襖,剽悍幹練的漢子。這幾個人都是曹彪的弟子,亦是運河幫裏小把頭。

在通州要想找人,找他們遠比找警察有用。漕運可以停,運河幫的苦弟兄卻不能不吃飯。那些大的旅館、客棧裏,到處都有出身運河幫的茶房、侍應,他們打探消息的能力遠比警察調查店薄子管用。

運河好比國家的血脈,同在運河上吃飯的漢子,一如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即使已經不在運河吃飯,運河子弟間的守望相助也不會斷絕,一如鳳家即使不是倉大使也是運河幫最好的朋友一樣。

等回到警局時,時間已經是下午,雷震春依舊在馬千裏的辦公室等,見了鳳鳴歧進來,不容他匯報,就點頭道:“老馬沒看錯人,你是個能幹事的。這麽短的工夫,就已經有了初步眉目,老馬的性命已經算保住了一半。隻要能找到另一半,你和老馬就都沒事了。”

“你監視我?”鳳鳴歧一愣,他整個過程裏也算精細,幾次觀察是否有人跟蹤,但是並沒發現什麽。通州是自己地盤,他在這方麵的警覺度還是不高,什麽時候被這幫孫子盯上自己都不知道。

雷震春哼了一聲,“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了,老子怎麽吃這碗飯?二葷鋪那幾個小子,我看你麵子把他們放了。別以為我們都是不講道理的,隨便找幾個人就去頂缸。按說他們盤查不嚴,放了人進後廚,本就有罪。可你是街麵上混的人,要的是體麵,我得成全點你的麵子。”

“雷將軍,多謝您的抬愛,鳳某替那幾個無辜百姓謝過將軍恩典。”

鳳鳴歧的眉毛一挑,氣已經到了頭頂。雷震春派人跟蹤他,又賣他麵子把人放了,這叫打一巴掌揉三揉,當他鳳大少是三歲孩子?這點小恩小惠,就讓自己不惦記這事了?笑話!

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等找到機會,早晚也得讓你們知道,鳳大少不是軟柿子。鳳鳴歧如是想著,臉上則不動聲色。

雷震春道:“你不必客氣,大家隻是合作辦差,將來我們少不了有合作的事。我喜歡聰明人,尤其喜歡和聰明人合作。你是個聰明人,這很好。但是你也有個毛病,太過婦人之仁。那些掌櫃的、夥計,跟你不沾親帶故,你管他們死活做什麽?咱吃的這碗飯,容不下這種婦人心腸。吃這碗飯,最重要的是兩個字,夠狠!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不是運河幫爭碼頭,也不是街麵上的意氣之爭,光棍打光棍,一頓換一頓的規矩在這行不行!你要是不如亂黨手狠,就是死路一條!”

他的聲音冷厲了起來。“你在忙,我的手下也沒閑著,他們查到了一件事。原本在那二葷鋪蹲鍋腔子的花子韓八,昨晚上讓人捅死了。死屍就扔在街上,還被馬踩過。拿了亂黨的鈔票,轉眼就丟了性命,你說抓亂黨,能手下留情麽?有殺錯沒放過,你錯一次,代價就是自己的命,給我記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