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條件的愛,隻是一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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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不一定意味著拒絕,

攻擊也不一定意味著否定。

不斷訴說的恨裏麵,

也許有著濃濃的愛。

關於看見,關於真實,

我們還有很長的修通之路要走。

這條路不是一門功課,

這本身就是一種療愈和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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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見,其實終極目的是為了幫助一個人去理解和接納。

讓自己被看見,是為了幫助我們被理解和被接納,進而理解和接納自己。

看見別人,終極目的也是為了去理解和接納他人的真實。

有時候看見是為了導出恨,比如看見父母曾經做的那些“為孩子好但其實很殘忍的事情”,如果沒有“看見真實”,聽話的孩子就隻能無條件地認同父母,無法描述自己受過的傷,也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恨意。

但看見不是導出恨就完結了。導出恨之後,其實我們還會看見很多東西。

當你的內心漸漸平靜,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對當年壓抑的部分做了處理之後,你也許還能看見愛。

我們的看見,總是先看見自己的一個部分,但是接下去看的話,你很可能會看見與那個部分相反的自己。這就叫作自我真相的“抽絲剝繭”。

我們要抱著開放的心態,看到自己內在埋藏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我們回避、掩蓋的矛盾的部分。因為矛盾,所以我們本能地回避。但是這個矛盾的地方,恰恰就是你內心最大的衝突。

我有一個朋友,特別喜歡說自己恨她媽媽的故事。

她喜歡回憶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對她如何嚴厲,如何在她頑皮時打她,如何說那些惡毒的話語;後來她媽媽因為脾氣暴躁就得了癌症,得了癌症後又是如何不配合治療,如何不斷對女兒索取直到生命的最後。

在回憶裏,她一遍遍批駁著自己的媽媽,表達對她的憤怒和恨意。每每說到委屈動情處,都會眼泛淚光。而她的媽媽已經過世十年了。

我聽了很多遍,終於有一天,我從朋友深深的怨恨裏,聽出了她對媽媽濃濃的愛。在對媽媽充滿恨意和指責的回憶裏,還有朋友對媽媽的不舍和依舊未放棄的期待。

媽媽雖然已經過世十年,但依然活在她每天的思想裏,活在她和朋友們的聊天中,活在她的指責裏。她還渴望被媽媽重新好好愛一次,所以她不能讓媽媽就這樣離去。

媽媽已經離開十年了,但她還是當年那個滿肚子委屈,等著媽媽來看見、來愛撫的小女孩。

在我看來,這也是愛。

[2]

我們對別人的愛,有時候識別起來很困難,正如別人對我們的愛。

因為我們很習慣將一件事情絕對化。

因為絕對化總是會比較簡單。

可是,其實生活中蘊含了太多複雜甚至矛盾的真相,正如我們的內心其實也非常複雜而矛盾一般。

冷漠不一定意味著拒絕,攻擊也不一定意味著否定。有的人隻會攻擊親近的人,你可以解釋為“親近的人不會離開,他覺得很安全,於是他當然就攻擊親近的人”;你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多麽強烈的信任。

你的丈夫或者妻子總攻擊你不攻擊別人,你就會很生氣,當然,生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你繼而推導出一個結論說“他一定是最不拿你當回事,最不怕得罪你,因為你最好欺負”,那恐怕這就是個過於簡單的結論。

為什麽呢?

換一個場景,假如你的孩子對別人都比較客氣小心,在外麵表現得有禮貌、知進退,但是在你麵前有時候就會沒大沒小、說話直接、出言不遜,心情不好時回應你的語言總是讓你很堵心,沒法跟你好好說話,你會覺得這個孩子就是愛別人而不愛你嗎?

當然不會,所以你自然而然地就會知道,那是親近,那是信任,那是因為你和他是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

什麽是真相?真相,就是沒有那麽絕對和簡單。凡是絕對的、簡單的、純粹的,恐怕都不是真相。

我們總是選擇性地理解,傾向於把看到的事情絕對化、純粹化,所以我們也很難看到真相,不管是自我的還是他人的。

為什麽對伴侶和對孩子,在同樣的行為上,我們會得出不一樣的結論,會有不一樣的看見呢?

因為你在伴侶麵前,其實也是一個孩子,你希望他能做你的父母,補償你不夠被愛的童年,所以如果他攻擊你,你就會格外難過。你對他的不滿和恨,總是比較容易被你看見,但你對他深深的渴望、期待,像孩子始終等待著父母的溫柔一樣,你與伴侶之間的這種深度連接的內在關係,卻常常是不被你看見和承認的。

如果沒有期待,就不會有未被滿足後引發的恨了。

我的朋友對過世的母親如此,哀怨憤怒的人對自己令人失望的伴侶如此,總是被否定、渴望被認同的人對周遭的關係也是如此。因為有深深的期待,才有那麽多的在意、那麽多的情緒、那麽多哀怨和憎恨。

這個真相,你是否能看見呢?

[3]

所以,當我們言之鑿鑿地談論真實、真誠的時候,其實我們往往仍舊是片麵的。

我們隻相信和看見此刻我們想相信和看見的。所有可能引發矛盾和混亂感覺的部分,我們都會選擇性看不見。大家都是如此。這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人打了你,你馬上將其定義為壞人,你就可以立刻打回他,甚至比他打得更狠。

但一個人打了你,你還要去理解他打你的原因的話,那麽你也許會瞬時迷茫。

如果他有他的苦衷和緣由,我還要去以牙還牙嗎?

我想,如果去看見對方,也許會帶來片刻的混亂感。

但是隻有我們能夠容納這部分複雜的人性真實,我們的世界才能變得更為寬廣,我們可以容納自己和他人內在的衝突,好與壞的對立,就像冰與火一樣,都可以在你的世界裏同時存在,如果你的內心空間有能力去理解這個部分,那麽顯然,你就是一個更有接納力量的人。你會更接納自己,也會更接納他人。

你對世界不再有那麽多恨意。不會覺得世界或者別人就是很壞,就是刻意在害你。

如果你理解了這個世界,理解了原生家庭本身就是一個人最初的命運,也許有我們無法完全跨越的部分,如果你能夠謙卑地去承認你和別人,都有想改變而無法改變的某些模式,那麽你反而達成了與世界的和解。你理解了世界的不完美,別人的不完美,以及你自己的不完美。

這是一條關於看見,關於真實的道路。

[4]

有一次,我讀一年級的大兒子突然發燒,一直說難受,我立刻給他吃了兩種藥。看著他因為發燒而紅撲撲的臉,看他難受的樣子,我也非常難受,心裏期望他能快快好起來。

我什麽都沒幹,一顆心都牽掛著他。

晚上他睡著了,我卻睡得不好,擔心他晚上再體溫升高,我守著他,給他換了幾次汗巾,摸了很多次額頭。確定他不發燒了,我才睡著。

看到這裏,不知道你是否會感覺到我對他的愛。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我一直擔心他繼續發燒,怕他早上不能正常起床,趕不上校車,那我得開車送他,來回就是一小時。而且如果不退燒,也許他就無法順利參加期末測試,那麽我還需要處理這件事情的後果,去和老師做各種解釋,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方法。

我當然不希望這些事情發生,這也是回**在我內心真實的聲音。他的發燒給我帶來了很多焦慮,他退燒了,我那一刻也如釋重負了。

看到這裏,你會有什麽感覺?

我想說的是,這樣的片段,其實真實地發生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裏,在關係裏,在人與人之間。

我們的思維和心理就是這麽複雜,我們的本能裏麵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他的人生裏,有一天他會如何評價我。

這種評價會不會發生改變。

但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盡管我無法給他完美純粹的母愛,但是在不完美不純粹之中,他仍然能看見能感受到我對他的愛是一種真實的存在,那麽他一定能更多地去接納這個世界和他自己的複雜,去接納那些愛與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