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篇 我的旅行 蘭桂坊那夜:閨蜜約會不談情,隻消遣

香港的夜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好像你在哪兒遇到的一個靈魂知音,倏忽而至,你卻抓他不著,剛剛準備迎接他,他又已經招招手,“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讓你頗為煎熬。

夜裏九點,我們從酒店出發,步行去蘭桂坊。閨蜜玫瑰和她六歲的女兒是我的旅伴,我們三個人,遊魂一樣地穿梭在香港狹窄而隱蔽的小街道之中,就好像任何一個倦起買煙的普通女子,不過是忽然感覺寂寞,想去酒吧坐坐,會個久未謀麵的朋友。

“桃姐”與王家衛的寂樣年華

其實,香港的小街道是充滿人情味的,常常能見到一些老阿婆站在狹窄的門口,打掃衛生或者清理垃圾。她們大多瘦瘦小小,有點像電影《桃姐》中的那些慈祥而平和的老人,人到暮年,已經無欲無求,過著零零碎碎的小日子。

兒女可能都已出國,或者在大公司打拚,但那大世界已經離老人的生活越來越遠了。她們在這兒,不過是每日灑掃庭除,維持著最基本的生活狀態。她們的服飾都是最普通的棉布襯衫和褲子,蒼白的頭發給人以滄桑之感。眉目半開半閉,跟這個城市的繁華格格不入,但仿佛就是這個城市的底色——就算再華彩,最終也是要歸於寂靜的。

你可以猜想他們的青春,在早年她們興許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但是,到了暮年,也要沉靜下來的。你要安得住這份寂寞、這份冷清,也許兒女很少再來探望你,但你要怎麽麵對一個人的生活呢?

這是我在去往蘭桂坊的大街上看到的老阿婆。看到她們落寞而又孤獨的眼神,我知道,也許這個城市沒有給她們太多的溫情,所以她們正在默默地安度暮年。似乎可以說,這些空巢的老人們,還是這個城市裏堅不可摧的一道風景。

我們去便利店買了三盒哈根達斯,沒想到出門時就發覺下雨了。雨夜的路燈更加昏暗,讓我想起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中正在落雨的街道,以及越來越寥落飄零的路燈,好像在訴說一個散淡的心事。人的心在內部雖然是光一樣地暖的,但卻籠罩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東西,變得黏黏糊糊、羞羞澀澀,很難直抒胸臆,隻能九曲回腸,所以不見得能夠把心事訴說明白。曖昧雨絲,把很多故事的尾巴給掐斷了,隻留下一點點餘味。

街邊的餛飩攤子還在賣東西,電影中,張曼玉扮演的蘇麗珍由於丈夫老不在身邊,常常穿得漂漂亮亮,一個人去買餛飩吃,這時,她可能會和梁朝偉扮演的周慕雲遇到,也可能擦肩而過。殊不知,男女主角各自的另一半已經瞞著他們紅杏出牆了。寂寞的兩人終於察覺,然後試探著走到一起,一開始是為了泄憤,抒發幽怨之情,但慢慢的,卻越走越近,開始惺惺相惜起來。

狹窄的街道、局促的居住環境、麻將桌、上海腔的房東太太、旗袍、香煙、外遇……組成了六十年代香港的風情畫。而2013年的夏天呢?我能從空氣中聞到一股海洋的氣息。濕漉漉的嶺南氣候讓我頗感不適。從北方來的我,怎麽也不習慣傘不離身、腳踏雨靴的生活,但這裏卻讓你不得不成天帶著傘,但傘剛撐開一會兒,雨可能就停了。這般景象,真有點魔幻色彩,讓人想起梁羽生的武俠小說。

我們隻能在屋簷下躲雨。玫瑰為我拍攝背部側影,一盞路燈迎著雨霧,發出淡黃色的光。這裏的夜晚一點也不喧囂,可供每一個好靜的人在窗邊喝杯咖啡,看一會兒小說,然後入睡。街道蜿蜒曲折、窄小幽深,某時某刻,你仿佛覺得置身某個南方小鎮,也許側耳傾聽,還能聽到賣花姑娘的聲音從巷子那頭傳來——她用扁擔挑著花朵,小心翼翼地踩著濕漉漉的台階,嘴邊綻開花樣的羞澀,還有婉約笑語中的嶺南風情,可以讓你感受到這個地方獨特的曖昧或者清純,在流轉的歲月中揮之不去。

港派浮世繪與矢車菊風情

十五分鍾後,雨停了,西人越來越多,蘭桂坊也越來越近了。路牌指明了方向,沒想到在路上看到兩個乞丐,都是老太太,其中一個還戴了口罩。看來這兒的乞丐都是那麽愛幹淨、講衛生,不忍心破壞環境,也絕不沾染環境裏的毒素。都是素來敏感潔癖的人,悉心地愛自己,也沒有錯。

西洋人幾乎占領了蘭桂坊整條街,大家都講英文,讓我覺得好像來到了歐洲大陸。香港的漂泊意識馬上撲麵而來,國際大都市的風情真真是不一般。

美麗女子,迎街獨立,恨不得**無邊,風情萬種。我知道這是一個城市的戲劇化所在,西人愛好交際喝酒,這是他們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蠟燭、紅酒、冰啤、咖啡、燈光、音樂、美女、帥哥,默默地相互應和,組成了一道現代浮世繪。

美人耳邊的珍珠吊墜,一根淡煙默默抽著,眉目間剛工作完畢,卻又不甘寂寞前來會友的微蹙表情;男人腮邊的胡子茬,西裝革履,但襯衫頭幾顆扣子故意開著,露出結實肌肉,顯出一股陽剛而儒雅的商業雅皮氣質,三五成群地前來聚會,忽遇一個絕色女子,大聲招呼,竊竊私語……

香港的“港”,就是這個味道,這是一個港口該有的風情,人們來自世界各地,七大洲、五大洋。酒味、煙味、克製的荷爾蒙氣息、美人身上醉人的香水味,下班族的偶然光臨,此刻須盡歡的那種快樂自在,無邊的自由與隨意……這個地方並不亂,可以說是按照人性的慣常井然有序、華麗高貴地展開著,附和著人的節拍,而又並不刻意。這大概就是港人不可缺少的消遣吧。這一夜,我看到的蘭桂坊,並不是電影《喜愛夜蒲》所描繪的那種活色生香,隻是一種簡單的消遣。

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來這兒散散心。人聲並不喧嘩,交際有序地進行著。這兒的女子並不像大麗花般光鮮,卻像深沉而又低調的矢車菊,默默地綻放。她們沒有很強的攻擊性,而是獨立、果敢、舒適、隨興,眉眼之間頗有點古今結合的含蓄,有一種更高的優雅在。

照顧好自己,生活才從容

我們進了一家酒吧,點了兩杯紅酒。各自都是懷著心事的女子。玫瑰晚婚,但卻在女兒出生後不久與丈夫離異。問及原因,她說對方比自己小,不太關心孩子,他自己在心理上也還是小孩子嘛,且兩人總不能合拍,於是決絕離婚。從此,玫瑰一個人帶著孩子,直到6歲,期間前夫並不曾給予任何金錢上和感情上的支持,玫瑰也不抱怨,反而過得愜意自在,沒有絲毫愁容。

玫瑰是非常獨立的女子,女兒跟著她過得也非常快樂。雖然經濟並不寬裕,但玫瑰依然堅持每年都帶女兒出去旅行,剛去了韓國,目前又來了香港。她還教女兒學鋼琴、小提琴、舞蹈、英語、輪滑等,用自己的方式盡情培養她。一個人帶孩子,少了另一個人的參與和意見,反而顯得更單純,也能保持教育相處風格的一致。雖然不免疲累,但也充滿著相依為命的溫馨。

母女倆每日睡覺的時候都要互道“我愛你”,如此美好的情愫,**著人性深處的留戀與愛意,真是羨煞旁人。記得在火車上,玫瑰給女兒講故事,安撫她睡去。女兒並不那麽好管,始終不肯入睡。最後,玫瑰親親她的臉頰,告訴她“我愛你”,對方才肯罷休,終於睡去。

今天,玫瑰的女兒要了一杯芒果汁,或許是天色已晚,便在座位上睡著了。我與玫瑰,兩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對坐而談。我們是鐵閨蜜,常常會互相打電話,傾訴心事,就如同情人般心心相印,最喜一起談談各自的感情。我們的那兩杯紅酒,映襯著外麵的夜色——昏黃的路燈、細軟的雨絲——又和桌子上的蠟燭、花朵相得益彰。

婉約女子如玫瑰者,有時候雖難免盛年寂寞,但擁有自己,也是一種獨特的美麗。玫瑰一直沒有再婚,雖有過幾段戀愛,但均不太合適,也就不再強求。用她的話說,保持一種平和自在的心情,隨興而活,反而恬淡。此時的她剛結束一段戀情,兩個人脾氣不合,分分合合好幾次,最終還是分開。這次來香港,也算是散心。

我見過那個男人,是比較世俗的一個人,雖然會陪著玫瑰去教堂做洗禮,但性格終究不是那麽柔和平順,始終有大男子主義心態,對於得到的人,感到習慣了之後,便不再珍惜。

玫瑰愛拍照,同樣也愛顧影自憐。我們拍照數張,喝得有點醉。玫瑰也算美人,小巧玲瓏,五官精致,常常練習舞蹈,所以身材特別纖細。她的目光中常常流露出成熟女人特有的光輝,讓人更感溫柔。

能欣賞她的應該是那種比較成熟大氣而極具包容心的男人,經曆過婚姻或情感滄桑,更加細膩而懂得愛,可以給女人足夠的空間,不再希望同化或改造女人,而是能夠欣賞女人的那些小心思。

其實,離開我們的男人同樣是偉大的,他在測試我們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男女之間不要經常相互打擾,而是多給對方空間和餘地,反而能夠促使彼此照料好自己。畢竟,人到最後依然是寂寞的,多學習照顧自己總是一件好事。

而我呢?免不了在感情裏自尋煩惱,其實一切都好,什麽都不缺少。在情感中實在不必斤斤計較誰對誰錯,一切問題都用愛來解決自然會更好。

酒不知道喝了多久,照片拍了一張又一張,仿佛不舍離去,仿佛是為沒有發生點什麽而感到遺憾?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酒精在胃裏作祟,仿佛一個戀舊的情人在頭腦裏攪動一場欲罷不休的暴動,腦子裏什麽都不能想,我幾乎有一種快要吐出來的感覺,隻是壓抑著緩步前行,覺得腳像鐵塊般沉重。好多年不曾如此醉過。

玫瑰的女兒因為被喚醒而不舒服,在街上不肯走,大聲哭泣。小姑娘才6歲,就陪母親走南闖北地行走,今天睡得太晚,生物鍾被打破,自然有些不習慣。

我在後麵看到母女倆的背影,都是長發披肩,其實她們骨子裏都有種相似的獨立和倔強,不想為了任何人去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和軌跡,也不肯為了任何男人而輕易妥協。那種剛烈與任性,雖然可能會給親密關係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擾,但何嚐不是一種個性?如果你獨具慧眼,會看到它散發出來的自由之美。難怪玫瑰稱自己為free rose。

玫瑰一邊耐心勸女兒不要哭,一邊尋找回酒店的道路。最後,我們在香港好警察的幫助下找到了酒店,沒有因為酒醉躺臥在大街上。因為害怕吐酒,所以隻能坐在路旁的台階上暫時休息。多日未沾酒精,卻被蘭桂坊的一小杯高級紅酒飲醉,內心雖然惶惑,卻也不必再像平日那樣多慮多思。酒精大概是神經的麻醉劑,能讓你空掉自己,所以當你依賴它的時候,你真的無需再自尋煩惱了。

隻有玫瑰酒量好,沒有什麽問題,看來是久經沙場的戰士。

回到酒店迅速洗澡,把自己拖上床。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