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夫妻,隱秘事件

秋薇與誌誠夫妻一起來找我做谘詢,他們是我輔導過的印象很深刻的一對夫妻。

秋薇西服革履,短發幹練,儼然一個標準寫字樓OL的疲憊神情。膚色略微發黃幹燥,情感淡漠。而誌誠呢?藍色襯衫,膚色白皙,戴著眼鏡,很像一個大男孩,比較理性,比較英俊。

看上去女的比男的要大一些。

“你們有什麽問題我可以幫助的?”我問。

“我們已經分居六個月,目前在探討,是否離婚。”秋微單刀直入。誌誠拿出一個筆記本,有點想要修複婚姻的意思。

“但是他不太同意,希望改變,所以我們一起來找心理谘詢師。”秋微承認自己曾經患過抑鬱症,兩性關係有危機,彼此缺乏親熱的想法和念頭,已經持續很久。

看來問題還不輕。秋微屬於高級白領,丈夫誌誠則是工程師。

被寄居的童年,極度缺乏安全感

“為什麽呢?你們的感情到底遇到了什麽問題呢?”我問。

“還得從我父親開始說起。”秋微臉上,出現了一些些的落寞與抑鬱的神情,“我父親從我生下來那一天開始,就體弱多病,我一出生,我媽就總是在醫院照顧我爸爸,而我呢?從小可以說是缺乏父母之愛,我的記憶中,我是被我們那個大家族的叔叔阿姨,外公外婆等聯合一起帶大的。”話語中,她含有深深的缺失的憂傷。

“因此,我對於孤獨特別敏感,也很害怕被父母拋棄。還記得小時候,父母因為總是在醫院,我會被不時寄住在鄰居家。而在鄰居家,我不得不三緘其口,害怕說錯話,辦錯事,被人笑話。

我不敢表露真實的感情,總是深深地壓抑在心裏。雖然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總是處於陌生的環境,但是我必須得這樣做,這一方麵鍛煉了我適應環境的能力,另一方麵,也可能讓我對親密關係缺乏安全感,害怕去麵對,也害怕失去。但越是這樣,內心就越是有更強烈的需索。

我父親不讓我哭的,他雖然有病,但是又很堅強,樂觀主義,他希望我也很陽光,我從小表現懂事,學業很好,不讓他們操心。但在我念大學時,我父親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

病痛不斷的爸爸反對自己的愛情

秋微認為,自己之所以選擇現在的丈夫,間接還是和父親有關。“父親很讚同我和初戀男友,覺得兩家門當戶對。但是我要到北京發展,他不得不留在家鄉,我們倆不可能。是我提出跟他分了手,我和第二任男友好了。對於這事,我爸一直耿耿於懷,認為我對不起全家人,不該不聽話,因此,他們從不接受我的第二任男友。”

“說說你的第二任男友吧。”我直覺,這個人對於秋微來說,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恩,好的。”說到這個男人,秋微臉上竟然流露出少有的微笑,“他在一家大公司做總監,很賺錢,能幹,也爺們兒,我對他其實很滿意。最重要,我們倆還特別談得來,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是一個圈子的人。”

但是最大的問題是,父母不讚同這段戀情。孝順的秋微,感覺不能給父母一個交代。父母認為她的初戀家世好,也能給她以及全家人更多的保障,認為放棄太可惜了。所以他們都持反對態度。

作為獨生女的秋微,對這樣的家人十分地無奈。她沒辦法跟父母敘說自己必須留在北京的決心,無法表達自己和現任男友有多相愛,而且可以結婚。父母是頑固的,而且父親身體還那麽差,他們大概是缺乏安全感,渴望被前男友那樣的官二代庇護。

兩代人之間站在不同的角度,會對相互的生活不知不覺產生決定性的影響。終於,父親病故了,有著極深戀父情結的秋微感覺自己對不起爸爸,沒能在他最後的日子遂了他的心願。她那時,有兩個月幾乎不和男友不說一句話,抑鬱至極,對於現男友也不理不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的關係降到冰點。

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兩人同居的家,看到另一個女人的鞋子在門口。兩人因此分了手。但那一切的過程還是刺痛的,一邊是相愛的男人,另一邊是深愛的父親。在親人與愛人之間,她還是選擇了向親人妥協。以此來懲罰自己。

理性孤僻的丈夫,讓她抑鬱複發

於是,在接下來的療傷期,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這個人,並不起眼,話也很少。但是他當時還是單純而溫暖,讓她感受到一絲絲的安慰。

大概是要給父母一個交代,三十歲的她決定和他結婚了。她直覺他很安穩,是過日子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她事業依然很順,接觸各種大人物,在全世界飛來飛去,於是變得分外強勢。而他呢,卻因為陰盛陽衰的原因,顯得有些壓抑和平淡。

兩個人看上去幾乎不屬於同一個圈子。他的一切好像都令她有一些看不慣,她似乎身上還是有著對父親體弱多病的感覺的某種煩惱,投射到了老公身上。

“我們真的不屬於同一類人。我們圈子裏喜歡帶客戶吃吃喝喝,他都不是太感冒,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幾乎可以一個月呆著不理人。”秋微投訴道。

誌誠原來也是獨生子,父母很早就相敬如賓地分床睡,從小家裏氣氛冷清,他亦很少看到父母恩愛的時候。他自己比較內向,常愛獨處,而且確實屬於不善言辭,性格安靜的類型。“我有時候真的很宅,確實也有過不愛同人溝通的問題。可能她確實受不了我這一點。”誌誠自我反省。作為獨生子的那份孤傲,不喜分享和溝通,在這段婚姻中,能看到端倪。

“很多時候,親熱都需要我去請求。”秋微憤懣不平,“我睡覺之前需要他陪伴,他有時卻像個木頭人一樣不解風情。久而久之,我就放棄這個需求了,我們的性,頻率越來越少,連我母親都覺得是個問題!”

而誌誠的解釋是什麽呢?“她顯得比較強勢,有時對我缺乏溫柔,就像個領導一樣,你讓我怎麽和她相對呢?我覺得我更喜歡那種比較能夠仰視我的,讓我感覺平和有安全感的女人,她說話很喜歡挑刺,似乎對我不滿意,這些都會成為我冷淡的導火索。”

秋微有一些迷茫,她確實很多時候對這個老公顯得比較挑剔,比較批判。她好難低下自己高傲的頭啊。她自我解剖:“自從上一段感情失敗後,我確實對他感覺不滿,原因可能是我們感情基礎不足,他也缺乏讓我欣賞的因素,同時,我們好像總不在同一個頻道。”

原來有一次,秋微加班到淩晨兩點,特別痛苦,而當時,誌誠又正好在南方出差,她隻有撥通了他的電話。原本想丈夫可以安慰自己幾句,但他卻好像很難體會妻子那種痛苦,而是在一邊給她提建議,教她怎麽辦,“但那絕對不是我需要的方式。”秋微說。

“我隻有掛好電話,給我另一個男性友人打電話。他的表現令我更滿意。”秋微好像長舒了一口氣,“我打給他,其實都帶著勞累後的哭腔,他馬上關心地說,怎麽了?需要我過來陪你嗎?我知道時間很晚了,而且他還在陪伴女朋友,但是他體察到了我需要被安慰的情緒,也沒有給我提什麽理性的建議。我當時就覺得舒服了許多。”

生活中這樣的事情還有不少。作為誌誠來說,是一個缺乏情商溝通技巧的大男孩,對於妻子的情緒情感需求捕捉很不敏銳,且有自我封閉傾向。

“等我那次長差回來,我發覺我們的感情就變味道了。”誌誠苦惱地說,“她說她在家裏特別孤獨寂寞,抽煙喝酒派遣,憤怒時還把家裏的鏡子都砸碎了,應該是抑鬱症爆發了。她確實也打電話給我,讓我早點回來,但是我真的走不開,我也是為了這個家。但是她不是很理解,似乎低落得要命,情感上需求很大,卻又很難描述,我當時就覺得我們有問題了,我回到家,她就變得冷淡了,不理我了,一直到一個月後,她生了一場病,我們的關係才緩過來。”

我能看到秋微在情感上為何這麽大起大落,害怕孤獨,害怕失去,又需要丈夫很溫柔的安慰與情感關懷,也許都來自於她內在那個小女孩,曾經被父母冷落疏遠過,那個時候就種下了寂寞的種子。她表麵武裝自己很堅強獨立,而內心,卻是易碎而沒有安全感的。

“我曾經想象自己,住在最豪華的總統套房裏,穿著最昂貴的服飾,那個套房有好幾十層,我在最頂層打開窗戶,吹著大風,感到一種尖銳的滿足感。那個時候,我逃避所有的人,隻有我自己,有我值得驕傲的工作為我提供的一切,沒有別人。”秋微敘說自己的隱秘心理。

她真的各方麵武裝自己,徘徊在高級寫字樓,帶領國際頂級客戶,住總統套房,吃最豪華的餐廳,但是,她內心依然空虛無著。依然會抽煙喝酒,麻醉自己,內在有一個硬核,很難打開,而跟男人的關係顯得如此艱難,沒辦法去獲得一份安全的愛的關係,然後一起要一個孩子。

火星金星的對話,從兩性差異基礎上進行溝通

谘詢中,我給他們做了一次火星金星對話治療。誌誠與秋微兩個人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彼此不太懂對方心理到底怎麽想,不太了解如何在兩性差異的基礎上進行溝通。

誌誠著重給秋微解決問題,但是秋微要的並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要對方能夠深入體察了解自己內在的情緒情感。從火星金星兩性心理的角度,女性確實需要更多的情感支持,男性則需要行為層麵的支持,兩性要學會相互換位思考。

作為從小就被寄養的秋微,比別的女性要少幾分情感安全感。她很會察言觀色,自己練就了獨立“女漢子”的形象,但實際上卻埋藏了一個抑鬱而孤單的內在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從小就缺乏父母更多的關愛,躲在鄰居家或親戚家的陰暗角落裏,渴望著父母能盡快來接走自己。她被迫壓抑情緒,假裝堅強,屬於孩子的那份天真無邪,無憂無慮都沒有辦法得到培養和展露。從小就心事重重,長大後麵臨父親的病痛,更是背負家庭重大責任,全家的壓力其實都在她的身上。

這樣一個女性,她在理性層麵其實搞得定很多事,隻是需要在情感方麵,多獲得丈夫的一些同理心和支持。奈何,丈夫在和她結婚第一年就長時間出差,並且本人也是一個理性而缺乏情感分享的人。這是她人生最大的無奈——丈夫也是家中的獨子,而且其父母還常年分居,也沒有培養起來情感上關懷嗬護妻子的能力。

誌誠在谘詢中理解了妻子真實的需求,但是他也依然有疑惑。是的,他是中國大多數男人中的一員,第一代獨生子女,負責任,懂事,理性,循規蹈矩,知書達理,但因為童年就缺乏同伴交往與陪伴,再加上父母的問題,讓他並不善於去跟另一個人去分享自己的內心情感。而且,他還有一個隱痛,那就是初戀跟他的突然分手。

谘詢中,誌誠跟我探討了他的那段慘痛的戀愛經曆。他在大學時,曾經非常喜歡一個女孩子,而且兩人也順理成章在一起了。為了兩個人共同的未來,他很努力的付出,很努力地學習,就想畢業後兩人能夠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庭。

“但是,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就在我畢業後準備考研的那段時期,她卻對我不告而別了。我四處找她,聯絡她,她就是不回複我,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為了那件事,我失魂落魄,考試並沒有考好,直到現在為止,我也未能親自問問她,到底為什麽要選擇離開我。”

說出了這段隱痛之後,誌誠在谘詢室的椅子上哭泣起來。這段戀情的失敗讓誌誠選擇了麻木自己,不敢再輕易地打開心扉去愛,“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幻覺中一樣,總覺得自己還是和她在一起,認為現實不是真實的。我必須得很辛苦地提醒自己,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那次以後,我很害怕再受傷害,因此也很難再敞開心扉地去對待別人。整個人好像變了一個一樣。我隻有讓自己麻木起來,可能漸漸的,對於女性,我也總是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吧。”

這段經曆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秋微當初對誌誠的印象,是個木頭人,很沉默寡言。兩人親密時,很少主動,得自己去要求,真的不解風情。

可憐的誌誠,屬於特別傳統,甚至有點“從一而終”迂腐思想的典型中國男人。第一段戀情的失敗並沒有讓他去反省自己身上有什麽問題,是不是因為不太懂女人而產生了情感盲點。直到第一段婚姻也麵臨解體,他才會再度去反省一下自己身上有什麽問題。

通過谘詢,他發現自己長期以來的兩性知識非常貧乏,幾乎很少花功夫去想想,女性到底需要怎樣的溝通。他的觀念還停留在傳統的“相敬如賓”、“夫唱婦隨”基礎上,而缺乏和目前同樣身處高壓力社會的“女漢子”老婆的相處技巧。該怎麽支持老婆的工作,幫助她減壓,相信她自己擁有處理問題的能力?在谘詢中,我們一一地幫助他去練習,去做到。

比如如何去做到共情,對情緒情感進行反應,如何

從強悍到柔軟,女性自我角色的演變

從第二三次谘詢開始,秋微產生了一些變化,她換下了沉重的工作裝,也開始嚐試女性化,柔軟的著裝,有一次,甚至戴上了有著碎花點的絲巾,渾身透露著淡淡的香味,富有極美的女兒性。

我問誌誠,秋微漂亮嗎?誌誠說,挺漂亮呀。“那麽用一種花朵來比喻她,你認為她屬於哪一種?給你四個選項,玫瑰、牡丹,薔薇,雛菊。”

秋微在那邊抿笑,誌誠似乎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確實不夠感性,但是想了一會兒,他慢慢說:“以前她很像牡丹,屬於盛放型。今天很像雛菊,淡淡的,也不妖豔,挺宜人的。”

是啊,事業成功的秋微常常在家裏也會給丈夫一種壓力,丈夫的事業還會為了她而被迫壓縮,為了害怕她再度抑鬱而不再安排出差。但是誌誠認為:“我的項目一般都在外地,如果無法出差,我很多錢都沒法掙,因此也是很苦惱的。”

秋微那種咄咄逼人的性格,確實讓丈夫在她身邊感到不自在,誌誠希望妻子能夠更溫柔些,放下一些強悍的外殼,回歸某種傳統女人所該有的“溫良恭儉讓”。而似乎隻有能夠俯視並且駕馭妻子,至少得到妻子的尊重,丈夫才能感到一種滿足。

秋微主動說:“你最近不是在南方又有一個項目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那邊發展好了。你別為了我削弱你自己的事業,你還是挺棒的。”自傲的她破天荒地把對於丈夫曾經的那些“鄙視”變成了現在的一種讚揚與配合。兩個人還朋友一般地探討起來。

“那你自己的事業,你不是挺看重的嗎?”誌誠問她。

“我其實也想去南方散散心,發展發展。在北京呆久了挺膩的。我表示很支持你。”秋微竟然也開始學會了撒嬌。

雖然在現場,兩人的身體語言還沒有真正變得柔軟起來,我能感覺到,來自兩個星球的兩性之間,其實已經開始了正向而有益的溝通。

其實,秋微告訴我,她最大的心願並不是離婚,而是能夠生一個孩子。畢竟已經三十多歲了,害怕錯過了生育最黃金期。曾經如此看重事業的她其實最需要的還是一個更和睦的家庭。她確實可以放低身段,去支持丈夫的事業,並幫助他也獲得成功。

谘詢快結尾時,兩個人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本來已經被迫搬出去住的丈夫,開始約會妻子,兩個人反而像朋友一樣地去看電影,看演出,溝通生活瑣細。有了更大空間的兩個人反而回過頭來,重新認知對方,了解對方的深層心理需要,學習新的兩性溝通的語言,他們處理了那種強烈的離婚衝動,願意自我提升,並用更柔軟,更彼此滋養而不占有的方式去相處。

谘詢結束後的秋微,其實還是以前那個女超人,全世界飛來飛去,處理她認為特別重要的事務。但是我相信,她現在的心境和過去還是不太一樣了。她會抽出一定的時間來照顧自己的感情生活,按照正確的方式來滋養自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