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類的“蝙蝠雷達”

在耶魯大學學習的同時,我也在摸索家庭生活的奧秘。成年後,我除了精神病院的室友外,就隻跟比爾一起住過。

我跟比爾的共同興趣比我想象中還要多。我們對社會學理論、古典音樂和蘇格蘭鄉村舞蹈都非常著迷;我們喜歡閱讀並進行探討;我們喜歡鳥類和戶外活動—園藝、散步、徒步旅行等。此外,我們還花了數年時間進行個人心理治療。不健全的家庭讓我們無法適應成年生活,我們知道自己需要幫助。盡管我們很清楚自己不想成為什麽樣的人,但當我們不可避免地發現自己越來越像我們不想成為的樣子,對於如何做出改變,我們幾乎一無所知,而通常我們都固執己見。

我愛上比爾並不是偶然的,這種情況是可預測的,根據一種直覺導航係統—人類的“蝙蝠雷達”,受傷的人會互相吸引。無論人們多麽努力避免被毀滅性的思維模式入侵,或他們以為他們開發的配對篩選係統多麽精密複雜,像蝙蝠雷達那樣,直覺導航係統往往是關係背後的驅動力。

雖然我對比爾的家庭背景了解並不太多,但偶爾可以從他提及的家事中了解到他的家庭也是個麻煩家庭。比爾的母親是他父親的第二任妻子,比爾是五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他有兩個同父異母、比他年長很多的哥哥、姐姐,還有兩個親哥哥。比爾出生時,他的兩個親哥哥分別是6歲和4歲。

和比爾結婚後不久,一位嫂嫂跟我說了一些比爾家裏的事,這些事是比爾的父親臨終前告訴她的。在比爾的父母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時,他們計劃要創造出一個天才,並對此確信無疑。大兒子薩姆兩歲時,他們認為他雖然很聰明,但還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天才,所以他們決定再次嚐試。二兒子巴克斯特,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他長大後成了一名很有成就,但性格有點古怪的科學家。為了讓計劃更加完滿,他們原本希望比爾會是個女孩。

比爾一直都在苦苦掙紮,尋找著自我。他是個聰明的、多才多藝的人,比起科學家,他更像是個藝術家。無論對自己還是他人,他都追求完美,並傾向於鄙視任何不符合他要求的事物。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詬病他母親那苛刻、跋扈的說話方式,不僅向朋友抱怨,有時甚至還對剛認識的人說起。他經常提到她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在他6歲之前就已深深植入他的腦海,“你真是要多壞有多壞。”(當時他偷喝了幾口放在冰箱裏的牛奶,嘴上留著“白胡子”,被他媽媽抓了個正著)。所以可以預料得到,比爾並不能很好地接受別人的批評。

我們結婚後約一年的時候,有一天,比爾說他想訂購一些盆栽玫瑰。他給我看了一本精致的花園圖錄,上麵印著紅色、粉紅色、桃黃色的花朵照片,漂亮又完美。不管比爾想做什麽,我幾乎都能先挑出問題來,但這個提議看上去還不錯。

比爾還是那麽富有創造力,他把在廚房地板下麵的地窖裏安裝了三排生長燈,這裏就是育花房了。收到20株玫瑰花苗後,他在地下室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擺了一排排綠色的塑料盆,離生長燈四英尺。我雖然沒想過在哪裏種這些玫瑰,但對眼前的情景還是感到吃驚—它們被種在室內,平時根本看不到。如果我想看看它們,還必須去地下室看,這讓我更加失望。

幾個星期過去了,許多玫瑰的枝葉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它們有的蔫了,因為比爾有時會忘記澆水;有的也開了,但幾乎沒有一株開成圖冊上展示的那種盛放的樣子;還有幾株死了。

我們每周都固定去一次商店,購買生活用品。有一天下午,我們剛買完東西回到家,比爾建議再買些玫瑰苗,把原來那些死了的扔掉。

“我不太喜歡在地下室種花的想法。”我告訴他,“我覺得它們像被關在地牢裏。”

比爾沒有說話,但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抓起購物袋,大步走進屋裏。

收拾罐頭和麥片時,比爾狠狠地甩上櫥櫃門。他不說話,但他的表情並不難看懂。我不知道我怎麽得罪了他,但我知道我肯定是得罪他了。我沒有直接問他。

房子太小了,我們無法真正避開彼此。我努力避免跟他碰麵,但這並不奏效。過了很久,為了表示抱歉,我明確地跟他說,不管我做了什麽令他不快,我都不是有意要讓他難過。我表現得特別友好,還倒好茶端給他。我誇他說:“你穿的這件襯衫很帥”。他盯著我,仿佛我是一頭長了兩個腦袋、一臉痘的豬。

“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你還指望我表現得友好些?”

“我心裏怎麽想了?我隻是在誇你啊。”

“你為什麽要請一個獄卒喝茶?”

“獄卒?這是從何說起?”我提高了聲音。

“你說我囚禁了玫瑰。如果我那麽無情,那你肯定也受不了我。”

“我並不是說你無情。我絕對不會那麽說你。”

“你說得很清楚。”

無論我如何解釋,比爾執拗地認定我把他看成一個冷酷的獄卒,那些玫瑰就是受害者。幾天過去了,他還在生悶氣。

自我最初說了那些話後,大約過了一周,我們又從超市回來,把東西放到廚房裏。比爾沒有說話。

“你還在生氣啊?”我無比溫柔地問道。

“我隻是這裏的獄卒。”

真是幼稚死了,我想,蠢蛋。每個字都好像紮進我心裏的巨大而尖利的冰柱。我厭倦了他一直生悶氣,並對我不依不饒的樣子。我真想咬掉他的頭!

然而,我什麽也沒說。傷害他的感情和自尊令我感到害怕。當我還沒想好該怎麽辦時,他又摔了櫥櫃的門。泄憤的摔打聲讓我無法正常思考,我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就像在醫院期間把頭往牆上撞的那種憤怒。我衝進浴室,砰地關上門。我用力咬著手指,拇指指甲兩邊的肉上留下了深深的紅色牙印。

過了一會兒,我的手變得酸疼,但我已經平靜下來。疼痛吸收了我的憤怒。我努力回想,卻想不起自己為什麽生氣。

“你說明天你幾點開始上課來著?”我回到廚房問道。比爾已經放好了生活用品,準備喂貓。“晚餐我來做意大利麵和肉丸吧。”看他沒有回應,我補充道。

比爾把開罐器扔到廚房台上。“隨便你!”他說。啪!他把一罐豪華版“喜躍”海鮮貓糧用力倒在塑料盤上,然後拿起刀,像拿匕首一樣把貓糧切成小塊,放到我們的貓—曼寶—麵前。我沒理比爾,也沒理喵喵叫的曼寶。

我得先去煮點水了……還有幾個新鮮西紅柿可以用來做醬汁……

我有自己的一套處事理論:如果我努力營造一種和諧的家庭氛圍,那它就會成為現實。我不會再生氣,而當比爾看到我營造的和諧氣氛時,他會很感激我。我為他做晚餐,這會讓他感受到我的愛。無論發生過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我愛你。”我說道,把餐盤放在他的麵前。

“你知道我特別討厭你這樣!”說著,他憤然離開了餐桌。

我得記住這招不管用,我悲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