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個月的感受
爺爺最近又回到醫院了,是因為他呼吸困難。我坐出租車去看他。
上車後,我把地址告訴了司機。
“哦,去醫院啊。嘿嘿,醫生和上帝有什麽區別呢?”那司機跟我聊天。
“我不知道。”
“上帝不會假裝他是醫生。”
這算怎麽回事?我隻能禮貌地笑笑。我現在對這種玩笑不感興趣。
到醫院後,我上了擠滿了人的電梯。我到9樓,在擺花的地方右轉,然後到走廊盡頭後再左轉,最後找到了134號病房。
我爺爺就在那兒躺著。他向右側臥,用3個枕頭支撐著。他穿著藍白色相間的病號服,鼻子下麵插著氧氣管,眉毛則一如既往的濃密。他的嘴呈橢圓形張著,嘴唇看起來就像消失了一樣。
“你快看看誰來了?”簡說道。她昨晚就穿著她的藍色運動服睡在這兒。
“嗨,愛生氣的爺爺,我來了。”我說道。
爺爺費力又淺淺地喘著氣,半睜著眼看著我。他把手抬起來大約半英寸高,那手看起來又小又軟,我把它緊緊地握在手裏。他也握緊了我的手指,或者這隻是我的錯覺,我也說不清楚。
簡拿起一根末端有一小塊濕潤的綠色海綿的小棍,給爺爺輕輕地擦了擦嘴,讓他保持濕潤。然後,她俯下身子親了親他的臉。
我覺得我應該試著取悅他。我大聲並用盡量樂觀的聲音(簡說這樣他反應更好),給他講關於我兒子和我工作的故事。他沒有笑,隻是緩緩點頭,眉毛微微**。
醫院的病號服沒有遮住他的腿,爺爺的腿看起來紅一塊黃一塊。我討厭這些衣服。
過了一會兒,我姐姐貝麗爾敲門進來了。當她看見爺爺像收縮了的身體時,臉色瞬間有點兒發白。“嗨,爺爺。你怎麽樣了?”然後,她找借口去洗手間了。等她幾分鍾後回來時,我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
“現在的樹葉很漂亮!我們得把你從這兒接出去,這樣你才能欣賞它。”簡說。
爺爺不說話,隻是繼續大聲喘氣。隻是,他這次真的能出去看風景嗎?這就是妄想的樂觀主義和現實主義之間的博弈。
我拿出筆記本電腦,給他看我們的一些視頻,其中有一段是貝麗爾女兒的視頻,她戴著紅帽子,穿著一件紅外套。
有一位醫生進來查看了一下他胳膊上靜脈注射處的皮疹。
過了一會兒,又有敲門聲,這次來的是他多年的秘書瓦萊麗。她跟爺爺打了招呼,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祈求上帝幫助治愈這個男人。
我離開的時候,盡可能顯得樂觀地告訴他,“爺爺,我愛你!我會盡快再來看你的!”他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是隻發出了一聲呻吟。
兩天後,他去世了。因為醫院有點兒延誤,所以爺爺的遺體在病**躺了6個小時。
瑪蒂告訴我:“他平靜、安詳地躺在那裏,讓人覺得他是不是隻是在打盹。”
我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在威徹斯特公墓為爺爺舉行了葬禮。隻有我們15個親屬圍繞在墓地周圍。公眾的紀念儀式要晚些時候才舉行。
粉紅色的墓碑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黑色擴音器。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拿起麥克風,伴隨著風吹動我們身後樹上的紅葉時沙沙作響的聲音,與他道別。我們談到有關於他的工作,談到他對家庭、正義、蘋果酒、《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熱愛,等等。瑪蒂讀了一封他寫的信。
告別會之後,4名工作人員用粗帶子抬著棺材慢慢地放入地下。我們幾人拿起插在土堆上的兩把鐵鍬,開始一鍬一鍬地把土撒在棺材上,土落在棺材上時發出了一聲輕響。
我們需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情,他的孩子們最後一次向他表達愛意。
我們默默地鏟著土,很快土便在棺材上積成了堆。這是一個體力活兒,但身體感覺很好。我開始出汗了,但爺爺就不是一個會做事半途而廢的人,我也不會。
第二天,《紐約時報》刊登了爺爺的訃告,是他想要的那種訃告。訃告上稱他是“和平使者”,一個相當了不起的詞語。
朱莉把訃告剪下來,貼在了一塊硬紙板上。我心想,這是數字時代的一種可愛的懷舊姿態。
泰晤士報網站上還有一小段幾年前爺爺的采訪視頻。視頻裏爺爺頭發灰白,還略有些口齒不清地平靜地接受采訪,與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你想要怎樣被人記住?”他被問道。
爺爺笑了笑,說道:“我不希望被人記住。我隻想活得長久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