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錯誤的方向
第4章 現代錯誤概念之一:自我意識增強與精神墮落
現代性的益處與弊端
過去兩個世紀經濟和技術的巨大進步帶來了一種文化敏感性(cultural sensibility),這種文化敏感性又被籠統地稱為“現代性”。對一些人來說,現代敏感性似乎是一種解放,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它似乎是一種墮落。現代養育孩子的人在這兩方麵都有體會。沒有人懷疑,現代性在許多方麵深刻地影響了養育孩子的方式。一些變化無疑是有益的:例如,我們在醫學技術方麵的進步和我們為全世界兒童生產食物的能力。在世界上大多數地區,幸福的孩子現在可以安然地度過童年,而不用擔心疾病或饑餓。另一些變化顯然是有害的:例如,家庭和社區紐帶的解體,讓千百萬孩子失去了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所需的指導和保護。在最極端的情況下,這種解體可以從大量流落街頭的孩子身上看到,他們靠乞討為生,每天都會受到暴力和剝削的威脅。一些不那麽極端的表現包括我在本書中討論的青少年士氣低落的問題和行為的問題。現代性帶來的許多變化既有積極的因素,也有消極的因素。這包括有效洞見與危險謬誤交織的新概念,以及出於好心卻判斷錯誤的新做法。
從本質上來說,現代性代表著一種共同的信念:我們可以超越自然和傳統的束縛而取得進步。現代科學技術確實征服了自然,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物質利益;社會變革在許多方麵使得傳統似乎變得不合時宜。然而,現代性的勝利伴隨著許多犧牲,其中之一便是我們傳統的社區意識。對於現代初期的許多人來說,這完全是有意為之的犧牲。他們渴望自由自在地生活,對抱有“小鎮”心態的傳統社區的約束感到慍怒。他們相信,在一個沒有獨斷專行的習俗和緊密的人身依附關係的社會裏,人們在生活中會遇到更多實現自我的機會,更少專橫霸道的不公平行為。正如社會學家阿米泰·埃齊奧尼(Amitai Etzioni)所寫:
現在人們很難相信,但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認為社區的消失是一種解放。人們認為,從人與人之間親密無間的“原始”鄉村發展到不受約束的“現代”都市,這是社會的進步。
埃齊奧尼指出,社區的消失也有令人沮喪的一麵,這是那些認為這是一種解放的人始料不及的。埃齊奧尼寫道,當社區消失時,奠定道德基礎的“我們”意識也就無法長久存續,取而代之的是對個人發展漫無目的的、與社會脫節的、以自我為中心的追求。在一個隻由“自由的”個人組成的社會裏,人們可能會謀求他們的權利,但卻會忘記他們的責任。他們可能會謀求滿足自己的需求,但卻會忽視他人的需求。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可能會不知不覺陷入犯罪和其他反社會活動的深淵;他們可能會忽視曾經代代相傳的寶貴社會傳統和道德價值觀。這裏的風險在於,當人們一味地追求個人目標時,他們可能永遠無法獲得超越自我的崇高使命感。埃齊奧尼寫道:“古希臘人很清楚這一點:一個隻顧個人利益的人,是不會顧及公共生活的。”
自從它明顯背離自然的保護和傳統的社會秩序後,現代性就飽受詬病。其中最精彩的批評之一來自弗裏德裏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著作《權力意誌》(Will to Power)。這位19世紀的哲學家抨擊了作為現代性核心的虛無主義,對他來說,這是現代性的最大惡魔。尼采寫道,在我們試圖通過理性和科學來控製自然的過程中,人類正在否定其最重要的能量和力量源泉。尼采的著作充滿**,言語激昂,而且具有煽動性,但是它們並沒有提出令人信服的可替代的願景。然而這些年,有越來越多的社會批評家重提尼采擔憂的問題,並增加了他們認為相關的其他問題。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有兩個主題出現在最近批評現代性的聲音中:自我意識的崛起以及精神和信仰的墮落。隨著今天的文化敏感性升級為後現代主義及某些狂熱的行為,人們熟悉的虛無主義、自我主義和信仰喪失的主題在許多社會批評中越來越占據主流。
在討論現代性的缺點時,我的目的是揭示現代文化敏感性產生的一些副作用。我準備揭露一些錯誤觀念,這些觀念塑造了孩子們的流行觀念,並影響了現代養育孩子的方式。我在這裏隻關注錯誤觀念,而不管它們所處的整個文化背景。我們的社會批評家所抨擊的一些現代性特征,確實產生或保護了這些觀念。但是我認為,這種聯係並不是無法避免的。許多過著完全現代生活的家庭抵製了這種錯誤觀念。在未來,當我們從現代生活給孩子帶來的好處中剔除這些錯誤觀念時,我希望我們能夠自覺抵製它們。本書的目的之一是闡明如何提高我們對孩子們需求的理解—事實上,這是必需的—並改革我們目前的育兒實踐,而不拋棄社會進步帶給我們的諸多洞察力和機會。
在我上麵提到的三個主題中—虛無主義、自我主義和信仰喪失—隻有後兩者在許多現代家庭中很容易被察覺到。真正的虛無主義隻在少數圈子裏盛行,它可能會為整個社會定下基調,甚至方向;但是,即使在最突出的表現形式中,它仍然隻是一種邊緣現象,對大多數家庭的育兒觀念和實踐幾乎沒有直接影響。相形之下,自我主義和信仰缺失是現代生活中的主要潮流。這兩者中的其中任何一個都會強烈影響我們對待孩子們的態度。誠然,任何一個都可能從整體文化的虛無主義基調中汲取力量,並貢獻自己的力量,而且毫無疑問它們還會相互強化,但是,它們也能獨立發揮作用,成為強大的道德影響力。關於自我意識強化,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寫道:
在19世紀,自我意識嶄露頭角。個人被認為是獨一無二的,有著獨特的抱負,生命被看得更加神聖和珍貴。個人生活的改善本身就是價值的體現。
關於信仰喪失,貝爾寫道:
現代性的真正問題是信仰問題。用一個過時的術語來說,這是一場精神危機,因為新的錨碇被證明是虛幻的,舊的錨碇已經沒入水中。這樣的情形讓我們又回到了虛無主義;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隻有一片虛空。
自我的提升和精神的喪失本身並不會導致現代社會中盛行的有關孩子的錯誤觀念,但是它們創造了一種讓錯誤觀念盛行的文化背景。它們讓我們形成了一種接受能力,開始接受我們曾經嗤之以鼻或斷然拒絕的想法。它們讓我們對當前流行的一些荒謬的育兒做法失去了敏感性。而且,這些有關孩子的錯誤觀念可以實現自我繁衍,這些錯誤觀念的後果恰恰會在根據這些錯誤觀念撫養長大的年輕一代中促進自我中心主義和精神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