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禽獸
老丈人隨後也在協議上簽字按了印，趙小梅飛快地數了50塊捏在手中，眼神頗為複雜地看著自己的爹。
“媽——”朱雲青振聲一叫，一息之後，嶽母現了身。
“媽，我爸以後就跟我們一起做事了，這個是他5月的工資，您看……”
嶽母其實就在外麵支棱著耳朵把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她遲疑著接下閨女遞過來的錢，轉瞬卻淚流滿麵，“當家的，好好跟著姑爺幹吧，別叫姑娘太為難，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死老太婆，滾一邊去，難道我心裏沒數？”老丈人揮著手，大聲嗬斥著嶽母。
“兄弟，你今天叫我來喝酒，存心是要虐我是吧？”趙孟夫逼視著朱雲青的眼睛問。
“哥，我聽小梅說，你是個好人，所以有一事相求。”
趙孟夫一聽，神色一振，身板也挺得溜直。
“我妹朱雲麗正讀初二，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想請哥照應照應。”
“嗯，這是自然。”趙孟夫口中應著，身腰卻委頓了下來。
“更重要的是，今後我想請哥在技術上多加指導。”
“我？技術指導？”趙孟夫一臉的難以置信。
“沒錯，哥，我過不多久就準備養殖龍蝦，您是動物學老師。多少懂一些這方麵的技術。”
“龍蝦？”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朱雲青目光灼灼地看向小梅，後者則莞爾一笑，“你是當家的，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我和娘去找妹妹玩。”她說著，把挎包掛在朱雲青肩上，拉起老娘出了堂屋。
“你有病吧？我真以為你找到了什麽賺錢的門道！”小叔憤怒地吼道。
“姑爺，你正經一些好不好？”老丈人一副哀求的表情。
“爸，叔，這兩天我和小梅就靠著龍蝦每天賺50多塊錢。”朱雲青口中若無其事地說著，心中卻道，如果告訴你們400多，保不準你們都得抽風！
噝——
三人倒抽著涼氣，一臉震驚，每天50塊？
吹牛逼？
但是不對呀，白紙黑字的協議，還按了羅印，啥都沒做就跟玩似的給出50塊工資，有這麽吹牛逼的嗎？
他這是說正經的？
特麽龍蝦就跟狗屎一樣賤，還能用來掙錢？
“當然，哥，我不會讓你白忙活，如果你答應下來，我每個月付給你50塊技術谘詢費。”
五張大團結瞬間推到了趙孟夫眼前，當然，還有一份協議。
趙孟夫把協議抓在手上，從頭到尾讀了兩遍，手都有一點顫抖。
“兄弟，我幹，但是這份協議我不想簽。”
朱雲青愕然。
“我是說，我想和他們簽一樣的協議，我，我想辭去現在的工作。”
“這絕對不行！”朱雲青立馬給出回應。
趙孟夫苦笑一聲，“兄弟，實話跟你說，工作11個年頭，我心裏越來越不舒服，民辦公辦倒無所謂，就像你所說，民辦老師遲早會入編，我才30歲呀，早晚能熬到這一天。我唯一受不了的是學生的輕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朱雲青一臉震驚，趙富貴和朱孝義亦是滿臉詫異。
“你們知道學生背地裏叫我什麽嗎？他們叫我禽獸啊！”
“禽獸？你是和女生……”朱雲青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趙孟夫白了他一眼，“你腦子裏想什麽呢？我是動物學老師嘛，教的東西不是禽就是獸，禽獸老師就是這樣來的。”
朱雲青樂了，“哥，小孩子鬧著玩，你說你這麽大個人，跟孩子置什麽氣啊！”
趙孟夫一臉陰鷙，“兄弟，我這個諢名現在叫得可響了，一茬又一茬的學生，代代相傳啊。我如今走在集鎮上，家長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好像我真特麽是個禽獸似的！”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兀自幹了一杯酒，“我算是斯文掃地了，學生也不怕我，上課亂糟糟的，每堂課居然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組織教學，維持秩序，校長在背後說我水平不行。”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得特別低沉，透著無盡的落寞。
“所以，兄弟，我真的不想幹下去了。”
他直直地看著朱雲青的眼睛，眼神中滿是期待。
朱雲青默然。
良久。
“哥，這事真有點大！你和我老丈人、小叔不一樣，他們種地或者做篾匠，隨時可以幹或者不幹，也隨時可以重新幹起來。但是，你一旦走出來，就回不去了，你知道嗎？”
“我早有此心，隻是一直沒等到機會，現在，我意已決。”趙孟夫的語氣堅定不移。
朱雲青深吸一口氣，兩隻手緩緩搓著，“哥，你上有老下有小，這麽大的事不要輕易決斷。這樣，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你也跟家裏人好好商量商量。”
“好！”
朱雲青的心裏忽然有些沉重，胸口悶悶的。
老丈人和小叔半晌沒敢插話，這時見他們談得差不多，詢問起以後要做的事。
朱雲青隻是吩咐他們明天早上8點見了麵再說。
“兄弟，你做事一定要穩著點啊，步子千萬不要太大。”趙孟夫忽然提醒道。
朱雲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個知識分子，對一些事情保持著敬畏和敏感。他在三人臉上環視一圈，淡淡地道，“你們放心，犯法的事我永遠不會做，但是，最近這一兩年非常敏感，我們自己總不能到處去宣揚合夥的事，心裏知道就行了。別忘了，我那個協議裏的約法三章。都明白了吧？”
三人重重的點點頭。
趙孟夫的話非常含蓄，暗示了投機倒把和非法雇工這兩個巨大的風險。
朱雲青卻看得很淡。
他知道，這個時候，遠在千裏之外，義烏小商品市場開張了，貨郎匠和敲糖幫，正在演繹“雞毛飛上天”的生動故事。
而他自己和小梅在船廠門口賣了3天蝦丸，也不見工商或者派出所的人來抓。
在這個摸著石頭過河的年頭，許多事情，上麵都是采取了不提倡、不公開宣傳、也不急於取締的三不政策，私營經濟在事實上如第一茬春筍一般，不可遏止地、倔強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