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孤身一人

“陛下誤會了,臣所說的野人,並不真的就是野人,他們也是大秦百姓,隻不過是在山外活不下去,所以放棄了民籍,逃到山裏做了野人而已。”

雲盼盼一聽趙信問話,立刻就知道他誤會了。

解釋道:“其實現在所謂的土人,他們最初也是山外的普通百姓,隻是因為戰亂,徭役等人各種原因,最終躲進了山裏,最後繁衍生息,形成了現在的所謂土人。

不過土人大多都是前朝,甚至更早進山的黎民了。

如今的逃籍者依然還是野人,他們其實過的比土人更加窘困,而且也更加不安定。

說是野人,很多時候也是盜匪。”

趙信聞言點點頭,但眉頭卻不禁皺了起來。

這種事其實說來不新鮮,但在皇帝來說卻沒辦法麻木視之。

這倒不是純粹的什麽穿越者人道主義。

而是對於這個時代的皇帝來說,人口就意味著稅賦,意味著兵員,意味著人力。

而且正如雲盼盼所說,這些人不僅僅是野人,同時其中一些人也是盜匪。

他們或許本來很可憐,但現在他們已經是社會不安定因素了。

這就是皇帝的視角,冷冰冰的,就算說愛民如子,愛的也是那些對他的統治有益的民。

在皇帝的眼中,世家也好,野民也好,都是禍患。

現在猛然知道在自己的江山裏,居然還有一些被他之前忽略的隱患,他臉色當然不太好。

“大荒山中這些人多嗎?”

趙信問道。

雲盼盼的回答卻很平靜,就事論事的道:“大荒山中還好,不算多,因為大荒山中有土人,他們很難立足。

不過,並州各郡多的就是窮山僻壤,其中逃籍的野民怕是不在少數。”

但她隨即又補充道:“不過這些人大多是被豪強奪走了土地,在山外不能生存,又不甘心給豪強之家為奴的,所以才逃籍入山的。”

“嗯。”

趙信點點頭,根子果然還是在世家豪強這裏。

隨即又問,“這種情況其他州郡有嗎?”

雲盼盼一愣,隨即遲疑的道:“這個,臣不知道,不過在臣猜想怕是有的,而且不再少數。”

說著微微一頓,又道:“之前,臣父還在南州為官時,臣也曾偶然翻閱過朝廷陳年的籍冊。

那時臣便發現一個問題,我大秦自宣宗朝而後至今日,雖然偶有天災人禍,但是卻並沒有太多的大瘟、大亂,但是這近百五十年時間,天下人口居然不增反降。

臣便以此問家父,卻被家父斥責多嘴,說這不是女子該問之事……”

雲盼盼說到此處不由一聲澀笑,隨即又道:“不過臣漸次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此中大部分原因自然是因為豪門豪強藏匿人口,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逃籍。

或者說根本問題就是失田……”

雲盼盼侃侃而談,趙信原本隻是微笑傾聽,慢慢卻變成了正襟危坐。

他忽然發現自己選的這個郡守可能真的選對人了。

“臣聽聞古人雲,無恒產者無恒心,陛下,請恕臣說句大不敬的話,自那時起,臣便覺得這大秦的天下若不解決這個問題,怕是必然要亂的。”

雲盼盼說到此處朝趙信拱手俯身一禮,以請恕罪。

趙信此時已經完全忘了對方的性別了,雲盼盼說的這些話,趙信自然知道。

但是作為當時人,居然能見識得如此清楚,性別已經完全不能限定對方的才華之光輝了。

當即也不打斷她,隻是擺擺手示意她繼續說。

雲盼盼於是再次一禮道:“臣猜想陛下命臣為大荒郡守,目的怕就是要用臣熟悉大荒郡各方之利,以便使各方融洽,使土人歸化。

但是恕臣直言,若是不能解決這個根本問題,隻怕土人不會歸化,秦人也要離亂。”

說完,下意識的抬頭看趙信的神色,並且又再次請罪。

不過出乎她意料,趙信倒是並沒有因為她的直言而生氣,對說的情況似乎也並不驚訝。

心中立刻便知道,這位陛下怕是心裏也跟明鏡似的。

再想到對方這幾天在郡中幾乎掃平郡中一半的豪強之家。

立刻便明白對方的意圖了。

隻是……

她正沉吟,卻聽趙信略微思索之後,突然道:“朕突然想起來雲愛卿居然也是出於名門世家,令尊曾經便是齊郡國相吧?”

趙信這突然一句話,讓雲盼盼不由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己明明這邊正和皇帝分析天下大勢呢,怎麽皇帝卻突然說到自己的身世了。

片刻才拱手道:“是,臣父乃是齊國相,數年前因諫言齊王王田之事被黜,臣也因此成了大荒山土人的聖女。”

“原來如此。”

趙信微微點頭,隨即看她神色遲疑,知道她是誤會了,不由一笑道:“不要在意,朕隻是突然想到一事,所以才順口一問而已。”

說完見她猶然不解,笑了笑道:“朕這幾天在郡中所為,想必雲卿也看見了,朕本來是打算幫卿把這大荒郡打掃幹淨的。

原本以為這大荒郡並無世家盤踞,豪強根基也不深,此事應該不難。

結果卻發現,此事最大的難處不是那些豪強世家本身有多強,而是朕發現要是真把他們都清除了,這天下居然無人可用了。

而且朕還發現,朕的初衷原本是為那些平民好的,可是朕發現真這麽做的時候,最不安的居然就是那些平民。

沒有了那些豪強把持鄉裏,他們居然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了,無所適從。”

趙信想到這兩天,他看到郡中那些百姓看到那些欺壓他們的豪強被剪除時,並不是拍手稱快,而是惶恐不安。

甚至有百姓居然主動為那些豪強之家請命。

還有一些沒有了那些鄉裏豪強的管束,居然趁火打劫。

趙信那一刻簡直有些迷茫了。

這和他之前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啊,也和後世傳說中的打土豪分田地,然後百姓熱烈擁戴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是怎麽了?

是這個世界的百姓更愚昧,麻木嗎?

不過他很快也就明白了,這事怕是他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

後世能夠成功,首先是當時的天下已經有了幾十年的變革了,再者是那也是強大的宣傳動員力量。

那是一群人的力量,而他隻是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