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天知地知

漁鄞郡地處江州北部,是大堯幾處規模最大臨海漁港的所在,所捕撈上來的海鮮魚貨除了江州一州之地百姓享用之外,還能埋在冰中沿著大堯驛路以八百裏加急的快馬加鞭送到京城龍椅上端坐的那位桌上。

就是這麽個肥腴富饒的好去處,恰巧在槜李郡旁,理所應當遍布煙雨樓產業,岸邊停泊的三百多條大小漁船,明裏暗地一多半都是煙雨樓所屬,打上來的魚蝦也都是由煙雨樓駐外管事統一定價從中抽成,曆年來上繳宗門的銀子頗為可觀。故而煙雨樓對其看得極重,常駐此地的人手也是不少,個個本事不弱。

附近幾個江湖門派不是沒有眼饞這產業的,隻不過煙雨樓敢於舉刀砍掉那些稍稍越界的爪子,幾十年來也一直是煙雨樓這一家獨大的局麵。

馬大遠最近總有些煩悶,照理來說到了這時節秋高氣爽,船老大出海也每每滿載而歸,可這個打理煙雨樓半數漁船的漢子仍有些不安,許是身為三層樓武夫的直覺,這個總是以勞碌命自居的大腹便便男人對近些日子鬆峰山的動作警惕異常,寧可放著銀子不賺,也要減少出海趟數,增添手頭可用之人。

煙雨樓與鬆峰山大體上相安無事太久,讓這個手上沾過三名鬆峰山外出遊曆弟子血的男人也有些懈怠,這會兒突然撕破臉皮,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在這一畝三分地還算有頭有臉人物的馬大遠出行,漁鄞郡百姓總能見著他那輛郡城裏頭也是不俗的雙駕馬車。

是不是精神太緊繃了些?馬大遠心裏尋思,自從那鬆峰山使下三濫手段使得煙雨樓手頭那些兌票一時半會兒變成現銀,他手上百多條船的抽成便成了煙雨樓為數不多還能接著往裏拿錢的產業,若是出了什麽差池,樓裏的大人物少不得要唯他是問。

這會兒這位煙雨樓漁鄞郡管事正想著是不是放出些人手出海,掙回來的銀子便能再多上一兩成時,馬車輪恰好碾過一段略微顛簸的地段,道旁是兩行有些年頭的破敗民宅,也就是也無家可歸的乞丐出沒。

由於顛簸車簾掀起的幾個刹那間,有一支箭從精巧的長弩上射出,刺穿了正中的那朵大紅牡丹刺繡,紮入馬大遠的心口三寸,上麵淬的毒轉瞬間封閉了他的血脈運行,武道三層樓的體魄也僅僅能讓他比普通人多堅持一會兒,卻來不及有任何動作,胖大身子倒下是發出的動靜掩藏在車輪碌碌聲中,便是距離最近的馬車夫,也僅僅以為是自家老爺伸胳膊動腿發出的動靜。

馬車輪壓著鬆動的石板和飛濺的泥漿水漸漸遠去,或許那馬車夫得到很遠的地方才能發現自家老爺的屍首已經冷了。

道旁的破敗民宅內,那些乞丐的本就不好聞的身體發出腐爛的味道來,鳩占鵲巢的刺客收起了手中的長弩,開始在周圍潑灑事先準備好的火油。

不多時,火油便會在秋季海風的推波助瀾下焚盡這些本就搖搖欲墜的屋舍,連同十幾個乞丐的屍體和所有的蛛絲馬跡,沒人會知道這場火究竟與煙雨樓駐外管事的死之間有什麽關聯。

同樣的事在煙雨樓勢力範圍內其他郡縣上演,除了主樓所在的槜李郡,幾個時辰內,煙雨樓遍布江州半數郡縣產業的管事大半死於非命,有在飯後中毒身亡的,有行走在街巷間被人偷襲的,也有莫名其妙在自家宅院裏丟了性命的。

這些管事的死訊在極短的時間內或用快馬或以飛鴿傳書的方式傳遞到槜李郡滮湖的湖心島上,煙雨樓眾人震動。

“這是鬆峰山的挑釁!此仇不報,我煙雨樓如何在江湖立足!”

“以此手段襲殺我煙雨樓子弟,擺明了要壞門派根基啊,樓主咱們這可不能忍啊。”

“給那幫兔崽子瞧瞧咱們煙雨樓的厲害!”

“對,殺得他鬆峰山片甲不留。”

....

滮湖湖心島煙雨樓主樓內,一門中的頭腦人物齊聚於此,群情激奮,言語中都是對鬆峰山恨極,皆是躍躍欲試想要當下便殺向鬆峰山山門。

隻是現如今身為煙雨樓樓主的餘成尚未現身,在場的也僅有兩位副樓主中的一位,姓趙名武,武道五層樓實力,虎背熊腰力大無窮,慣用兵器是兩柄板斧,對樓主餘成唯命是從,素來是隻出力不動腦的決策,要下決斷還是得樓主餘成在場。

所有人都在等姍姍來遲的樓主餘成,在等這位煙雨樓當之無愧的領頭人物來做決斷。

然而這些煙雨樓頭領們的期盼都落到空處,餘樓主始終沒能現身,隻是命人送來一封書信,讓這些人都按照其中應對去執行即可。

所有頭領們離去時的神情都是疑惑不解乃至憤慨異常的,沒人能理解為何要采取近乎息事寧人的態度去應對,隻有當鬆峰山弟子與煙雨樓門徒迎麵對上時才能尋仇,甚至不能傷其性命。

倘若這些頭領知曉樓主餘成數日前早已不在湖心島上,說不得火氣還要更旺些。

紙包不住火,煙雨樓與鬆峰山的衝突隻差沒直接擺到台麵上,那些鼻子比起狗來也是不差的百事通們早已聞見彌漫著的血腥氣。然而令江州江湖人都瞠目結舌的是,向來以睚眥必報著稱的煙雨樓樓主餘成竟是沒多少反應,像是死者非煙雨樓中人,少數幾起與鬆峰山弟子的衝突也都是小打小鬧。

不得不說,或許是煙雨樓不同尋常的應對使鬆峰山也不敢輕舉妄動,後者對於煙雨樓名下產業的侵蝕動作也放緩了,一時間,二者維持著詭異的僵持局麵,並共同期待著,僵局被打破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有風塵仆仆的一行人,沿著大堯官道自槜李郡一路南下,晝伏夜出,在行跡近乎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抵達了江州南部的棲山縣,並於入夜時分悄然進入棲山縣張家宅院,又於黎明前悄然離去,至於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