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鴻雁那從北地來
處山中而遠江湖的青山鎮百姓,依舊過著怡然自樂的日子,不知山外驟雨將至。
不過縱然是身處消息閉塞的山溝溝內,魏長磐與錢二爺仍舊能從煙雨樓每半旬日子往來一次的飛鴿中獲悉與鬆峰山的近況。
“師父,有那煙雨樓的消息嗎?”一隻腳踏進了錢二爺家的宅院門檻,熟門熟路,還跟恰巧路過的第三房小妾打個招呼,“小師娘早啊。”
錢家宅院天井中,持槍連刺的錢二爺聽得那滿是爽朗朝氣的言語聲,便收回槍勢:
“你小子也不看看這是三天來第幾次來問煙雨樓來信沒?老大不小的人,怎成天就想著這點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事,二層樓竅穴通幾處了?別到時候新娘子武道境界都比你高,若是到了洞房花燭夜,誰壓誰都....”
身量蹭蹭蹭猛躥的魏長磐便是低頭也難掩臉上無奈。
聲音猥褻起來的錢二爺周身一震,光著的膀子上那些綿密汗珠便飛出大半,將手上那杆撞山大槍插到槍架上,“聽說那煙雨樓妮子過了這兩年出落得可水靈了,你小子心就不癢癢?”沒點兒為人師表以身作則覺悟的錢二爺說道。
“可不就指望著這半旬日子一次的書信唄。”做徒弟的麻利拎壺涼茶送上前去看著當師父的抬頭猛灌,“那麽點大的絲帛上還有大半是寫鬆峰山動作的,昭兒筆跡還不及巴掌大。”少年郎愁容滿麵。
“還沒成親呐,就一口一個昭兒叫著,麵皮真厚。”錢二爺擺了個怪臉,指頭在臉麵上連戳。
煙雨樓樓主小女與張家槍三代弟子的聯姻在江州江湖中差不多已是半敞開的秘密,魏長磐作為煙雨樓樓主女婿身份在江州江湖也就小有名氣起來,倒是讓青山鎮上的師徒都未曾料到。
按照老一輩江湖人的猜想,煙雨樓若是要以小女聯姻拉攏強援,江州旁的徽州與宿州是遠比張家槍更好的選擇,二州之地江湖門派勢力底蘊遠超才起步的張家槍一門。張五一人便足以撐起張家槍一門不假,可畢竟獨木難支,若是張五不幸出了什麽差池....連一位五層樓武夫都拿不出來的張家,就隻剩拖煙雨樓後腿的本事,更別提起到雪中送炭的效用。
煙雨樓樓主餘成向來以眼光獨到著稱,早年還身為煙雨樓尋常弟子時,每月供養銀子放下來不過一兩多錢。江湖上有傳聞,說是這位餘樓主某日午後於槜李郡街上閑逛,遇到間行將倒閉的舊書鋪子進去閑逛,也不知當時還看不會書的這位為何陰差陽錯進去,隨手翻看,對其中一古樸書卷愛不釋手,便向掌櫃詢價意圖買下。
當時的書鋪掌櫃並無識珠慧眼,隻不過見他神色,料定這位對此書是極喜愛的,索性開了個高價:二十兩白銀。
這點銀錢在日後的煙雨樓樓主看來自然是九牛一毛,可對當時的煙雨樓三等弟子每年不過十多兩的供養而言,已經是相當駭人的數目了。
書鋪掌櫃咬定此書非二十兩紋銀不賣,任憑餘成費勁口舌也紋絲不動,無奈之下,這位煙雨樓樓主的梟雄心性展露無疑,除了向周圍少數幾個關係不錯的同門借貸之外,還到當鋪去出賣了手中是那對他有救命之恩的煙雨樓弟子遺物的一柄刀,方才堪堪湊夠了這二十兩銀子將書買下。
與他毗鄰而居的另外幾個煙雨樓弟子聽說這傻子竟花二十兩銀子去買一本毫無用處的書卷,紛紛對餘成百般嘲弄,誰曾想那其貌不揚的書卷竟是本武道前人的詳盡心得?書中言語還將原本煙雨樓的武道立身之本再度拔高?
據說這位心狠手辣的當代煙雨樓樓主在與前代樓主以傷換命之後,所作第一件事不是對前任餘黨斬草除根,而是派遣心腹四處找尋那位當年的書鋪掌櫃,將堆積如山的銀子送到了已經回到鄉下養老的掌櫃家門前,說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許是趕巧,這書鋪掌櫃養老所在周圍正有股盜匪流竄,這老邁掌櫃銀子收到這麽筆天降橫財喜出望外,正欲舉家遷入郡城的前夜,那股盜匪不知從何處聽得了風聲,趕在其跑路之前便找上門來,自然是要那筆銀子。
這夥盜匪都是謀財不害命的角色,那老掌櫃若是乖乖交出手頭銀兩,說不得還能僥幸度完殘生,可不知是財迷心竅還是實在是舍不得那筆數目驚人的銀子,這老掌櫃麵對那幾個手持明晃晃刀子的盜匪仍是不懼,抱著相當數量的銀子死活不肯撒手。
老掌櫃的死法頗為戲劇,盜匪頭領將整錠的紋銀塞到他口中,並許諾每錠吞下去的銀子都能歸他所有,最後這位貪財了一輩子的老掌櫃,在吞下了足有十餘錠銀子後,“腹裂而亡”,被銀子活活撐破腹部,肚腸流了一地。
至於這些盜匪,時候被師出有名的煙雨樓弟子追剿幹淨後,連著大堯官府的剿匪人頭賞銀,將原本煙雨樓樓主餘成送出去的銀子一並領了回來。
也就是說,煙雨樓的銀子,轉手兩次後加了點添頭又回轉到自家門派囊中。
魏長磐從這兩年的煙雨樓書信中也看出了些這位日後嶽父的不尋常來,看似煙雨樓常處下風,麵對鬆峰山對門下產業的侵襲束手無策,實則在最大程度上保全了煙雨樓名下產業向門派反哺銀子的速度,從中也可窺見鬆峰山票號使出的止兌一招,對於整個門派的影響何其巨大,以至於滮湖湖心島上銀窖中所藏甚至不足以發放三個月後弟子的供養。
所有人包括鬆峰山在內,都在揣測餘成意欲何為。
這位煙雨樓樓主正在醞釀的計謀顯然不是魏長磐所能揣測到的,此刻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從師父錢二爺手中接過那仍帶著佳人身上香氣的絲帛,如獲至寶般逐字逐句將遠方佳人的心意嚼碎了吞咽下去,再細細品味。
青山鎮上少年郎,翹首以盼鴻雁自北向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