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兩情相悅,人生正好

“小磐,想什麽呐,整天心不在焉的。”小梅兒手掌用力拍在趴在欄杆上發呆的少年郎背上,“像是有心事啊,還不快說來聽聽。”

自從出那趟遠門回來的魏長磐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成天除了忙活樓內的事物便是翻來覆去練拳,也不再陪著這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鬧騰,仿佛沒多少日子,那點少年心性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與他年紀不符的說不清道不明意味。

“師父說再過三年,便替我安排一樁親事。”魏長磐聲息極小,瞳子仍是沒有焦點的對著那連綿不絕的青山。

這回答讓小梅兒震驚莫名,“你才多大?十二還是十三?咱們服侍的那幾位姐姐還不急於一時,你年紀尚小....”她說不下去了,即便在小青樓貼身服侍丫頭中最有主見的一位,在這種人生大事上還是難以給出決斷的言語來。

不如去問問那幾位吧,這是小梅兒唯一能給出的提議。

皺著好看的眉頭聽完了魏長磐詳盡闡述的岑林晚放下手中書卷,指尖輕揉額旁酸痛穴位,待到稍好些了便啟朱唇道:“小磐,你也是看書的人,可知曉先賢有言‘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假使你是那位煙雨樓姑娘,眼見你當下失魂落魄的模樣,能托付終生給你?”

“武道一途也好,致力仕途也罷,皆是求有所建樹,小磐你如今這年歲功業未就於情於理,都不過分,至於練拳,不耽誤小青樓裏做事,自己切記小心就好。”

“我也是女子....”岑林晚玉指輕敲身旁桌麵,“未來的夫君總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才好,卻也別忘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那眼下該做些什麽呢?”

“好好練拳,練出個名堂來,其次。”岑林晚嘴角上揚,“讓陳嬤嬤最近菜裏鹽少些。”

....

做師父的錢二爺回青山鎮後,便去那家身為常客的酒肆結清了曆來的帳,從此以後這間鎮上唯一拿得出手的飲酒去處便少了位大主顧,青山鎮錢家內多了條終日練槍的光膀子絡腮胡漢子。

鎮頭那東倒西歪大槐樹,槐花開又謝,人來又人往,小青樓裏的麗人兒到青山鎮上來已有兩載光陰了,鎮上百姓也漸漸習慣與鎮上格調大不相同的這些女子們相處,若是偶有露麵的時候,也不忘打個招呼客套幾句。

有幾位上了年歲的老人沒能熬過青山鎮的那兩個冬天,鎮上也添了十幾名嬰孩響徹雲霄的啼哭聲。

所有人都長了兩歲,老人腿腳更不靈便,少年人生長得更加健碩,嬰孩蹣跚著學會了走路,青山鎮依舊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事情也是有的,鎮上那家唯一能上台麵的酒肆少了錢二爺這主顧後,便江河日下起來,勉力支撐一年多後便人去樓空,門上掛著把大銅鎖,有消息靈通的鎮上人打聽來,也不知真假,說是這酒肆便是錢二爺自家產業,雖是連年虧損,可架不住人有錢任性,年年往裏頭倒貼錢來維持,隻是現如今這位青山鎮上家底子最為雄厚的爺潛心武道,不再去貪那口黃湯,酒肆自然也就不再開下去。

不過話說這位青山鎮的頭號人物,而今深居簡出,隻是過段時間便牽著那匹尾巴毛都禿嚕了的老馬去棲山縣上,隔兩天再伏在馬背上鼻青臉腫的回來,鎮上好事的那些個閑漢戲謔,說這位錢大俠是吃飽了撐的,跑去縣裏頭挨打消食兒,當個笑話講而已。

最是讓人側目的,還是鎮上那叫魏長磐的小子,原本家道破落在鎮上也是排的上號的,隻是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得以到那鎮上無數光棍都夢寐以求的小青樓幹份能拿鎮上所有莊稼人都豔羨銀子的差事,又到拜了錢二爺為師,前兩年還到縣裏去幫著打殺了個魔頭,要聲名有聲名,要銀錢有銀錢,這會兒又長開了,是鎮上數得著的俊俏後生,走在道上碰著那些鎮上年輕女子,少不得被調笑得滿臉通紅。

老魏家的那間破敗茅屋邊上新起了間屋子,魏長磐進小青樓兩年多攢下來的銀錢,大半都花在了這上麵,一家三口也便離開了那間每逢大雨屋內便要落小雨的老屋。

消息閉塞的青山鎮百姓不會知曉,正在他們舉起鋤頭時,鬆峰山與煙雨樓的弟子們拔劍相向,當他們割斷手中雞鴨喉管放血時,江州江湖兩個規模最大門派弟子所流的血,多過青山鎮破瓷碗中雞血鴨血百倍。

出乎江州江湖絕大多數人意料的是,率先發難的不是素來以野心勃勃聞名的煙雨樓,而是那一向給人以與世無爭印象的鬆峰山。

不動如山,動如雷震,或許這句話用來形容鬆峰山的雷霆手段最為妥當。不知何時,江州全境絕大多數的票號都已成了鬆峰山產業,而煙雨樓對此竟是毫無察覺,樓內有相當數量的銀錢都換成了這些票號所發行的兌條,正當煙雨樓急需這些銀子用來抵禦煙雨樓帶來壓力的時候,手持兌條前去票號的煙雨樓弟子被告知票號“暫無足兩銀錢以供兌換”。

與此同時更為致命的是,鬆峰山的耳目們隨著這些票號當鋪產業遍布整個江州,那些負責打理門派產業銀子往來的鬆峰山外山弟子幾十年來的人脈消息累積,將煙雨樓勢力範圍內的人手情報源源不斷傳遞到鬆峰山議事堂內,在短時間內或許不會對煙雨樓造成絲毫影響,可日後如何,便不可知了。

這種爭端雖說暫時沒有放到台麵上來,可為數不少的江湖人心知肚明,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大堯江州江湖原本東西對峙的格局,便會換成一家獨大了,此時那些個江州二三流門派隻能選擇二者其中之一來站隊,考驗各門各派當家人眼力的時候到了,對則雞犬升天,錯則萬劫不複。

大堯江州刺史府保持了耐人尋味的沉默,沒有選擇出麵調停,個中因由也引得江湖人議論紛紛。

隻是正當江州江湖上空陰雲密布時,槜李郡滮湖上煙雨樓與棲山縣青山鎮的山水間,仍有信鴿飛過,帶著腳上綁縛竹筒中的隻言片語和年輕人的思緒,暫時遠離著江州江湖愈發難以遮掩的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