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既無風雨也無晴

正當李周到跟魏長磐眉飛色舞說起鬆峰山中有位仙子和一位江湖遊俠兒的恩怨情仇時,頭上不輕不重被拍了一下子,這鬆峰山待客弟子頭頭還以為是哪個不開眼的,沒事來湊熱鬧,驚擾了貴客可咋整?

帶著滿麵憤憤之色回頭的李周到一回頭,便看到有個兩鬢微霜的中年男人在身後,旁邊一個絡腮胡漢子似笑非笑。

雖說是外山弟子,地位較之其他那些動不動就被差來差去的倒黴家夥要高出許多的他,有幸見過鬆峰山山頂上的幾位大人物....其中似乎便有這中年男人。

李周到此時隻覺得自己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自己剛才所說怕是一字不落都入了此人和山上貴客的耳中。

給貴客講些山上軼事趣聞本無可厚非,可偏偏這位年紀輕輕的小貴客少年郎極對李周到胃口,一時興起,便講了許多隻在鬆峰山弟子間偷偷流傳的,其中有不少都帶著些調侃色彩,與鬆峰山向來維持的遠是非自清淨風貌大不相同,顯然不利於宗門風評,被其餘弟子聽著了也就是付諸一笑而已,可既然是山主....

但凡鬆峰山上有人想借此做文章....廢去一身功夫再逐出師門,想必也沒多少理由能討饒的吧?

轉瞬間李周到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過了一遍進鬆峰山幾年來的經曆,從一開始借著與外山管事親戚關係走後門所受的冷眼,到待客弟子中最是勤快被同伴笑作傻帽兒,再到他不論寒暑苦練鬆峰山功法口訣,那本蒙皮都翻爛了的入門武道書籍....

男兒膝下有黃金。

他李周到很想問問當年說出這句話來的聖賢老爺,可曾想過世上還有他這等無權無勢的身不由己?

膝蓋一軟便要跪下磕頭,李周到忽的感覺腋下被人以雙手穩穩托住,魏長磐扶他站定後對著錢二爺和高旭一笑說道:

“師父,高山主,方才這位師兄講了好些趣事典故,又陪著徒兒走了不少路程,這會兒隻怕是累得夠嗆。”

高旭視線緩緩從李周到拉到魏長磐臉上,映入眼簾的是少年笑臉,眼眸子幹幹淨淨。

這位在鬆峰山內一言九鼎的男人也是露出些笑意,撇了眼高旭後開口:

“既然魏小俠這山上景致遊賞得盡興,那便是最好不過。”隨後轉向高旭,“差事辦得不錯,姓甚名誰,入山幾年,又當了多久的待客弟子。”

“回山主的話,弟子李周到,入山已有七年,擔任待客弟子也有三年光陰了。”

“看你辦事,光做個外山弟子,似是有些屈才了。”

聽見此語的李周到雙膝觸地,隻是比起先前來完全是心甘情願。

“從即日起內山弟子中多你一人,身份變了,武道修行可萬萬不能鬆懈,你可知曉?”

“山主大恩,李周到沒齒難忘。”說罷便是給高旭連磕三個響頭。

“你給魏小俠忙前忙後了這麽些時候,總免不了疲乏,下去歇息吧,讓我與兩位貴客單獨待會兒。”

李周到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禮離去,途徑魏長磐跟前時還不忘投過去一個滿是感激的眼神。

“名師出高徒,張老爺子威武,錢大俠豪傑,這魏小俠也是少年英雄。”高旭語氣感慨,“許多年沒見著這樣的年輕江湖人了,是不是高旭整日在這鬆峰山一畝三分地故步自封久了,原本那點微不足道的誌願都消磨得所剩無幾?”

“高山主莫要妄自菲薄,比起錢某人還長不了幾歲,眼下正是施展抱負的時候,此言大謬。”

“敢問錢大俠,可是將這魏小俠當下一任張家...."

這是這個男人見麵以來第一次如此唐突地提出一個問題,問到一半被錢二爺截下來:

“不錯,高山主何出此言?”

“那便不用避諱了,在下很高興看到錢大俠的第一個來回拜的是鬆峰山,而不是那煙雨樓。”高旭沉默片刻後又接著說道,“江州的江湖,要變天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魏長磐和錢二爺都震驚莫名,江州江湖東西對峙的格局已然延續百年,即便期間雙方勢力此消彼長,也始終沒有人敢動出一刀,其中除了有曆任江州刺史居中調停外,雙方誰都不敢保證在不元氣大傷的情況下吃掉占據了半州之地對手,這也是鬆峰山與煙雨樓雖有小摩擦卻始終沒有大動幹戈出現幾十上百人廝殺的原因。

然而高旭此語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要將這維持了幾代人的平衡悍然打破!

這個先前一直給人以儒雅隨和印象的男人此刻慷慨激昂儼然如遊說諸國合縱連橫的謀士:

“煙雨樓欺人太甚,屢次襲擾我鬆峰山外出遊曆弟子不說,便是我鬆峰山名下產業也多有巧取豪奪,堪稱肆無忌憚,若是一直如此,在我高旭擔任鬆峰山山主時間內,這煙雨樓便能一點點將這個宗門蠶食殆盡!”

“高旭既然身為鬆峰山山主,門派上下幾千人的活路都在下一個決斷中,我隻知倘若再是委曲求全,隻怕煙雨樓為禍江州江湖的時日還要早上幾年不止。”

“張老爺子身為江州屈指可數的六層樓武夫,不論是鬆峰山還是煙雨樓,都想竭力拉攏,可張老爺子可曾想過,若是被煙雨樓的奸人蒙騙,鬆峰山覆滅以後,以煙雨樓行事風格,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適時張家槍一門覆巢之焉有完卵?”

“在下高旭,大堯江州鬆峰山第二十七任山主,懇請錢大俠鼎力相助,了結了這江州江湖既無風雨也無晴的百年。”

一口氣說了極多言語的高旭此時說完最後一句,錢二爺卻仍是紋絲不動。

良久,魏長磐反倒悠悠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高前輩,想必這會死很多人的吧。”魏長磐直視著高旭雙眼,“既然要死很多人,那麽為什麽要去殺來殺去,大家一起在這個江湖裏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好麽?”

少年言語,字字直來直去,不加遮掩,直指人心。

一時間這個向來以學識淵博聞名江州江湖的男人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