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事事周到

聽濤亭上高旭與錢二爺賓主言談甚歡,前者言語淡泊雅致,後者出口豪放不羈,二者個性雖相去甚遠,卻隱隱給人以一見如故之感。

然此刻以聽濤亭為中心方圓百步之內僅有錢二爺與這高旭二人,原本與此處灑掃和看護茶園的那些個下人都被屏退下去,除了亭內言談聲和不時傳出來的爽朗笑聲,這附近便隻有鬆濤聲了。

除了這整個山頭外,附近土地也多是鬆峰山產業,整個村落皆是佃戶也不在少數。不過其對於田地租子上的收入並不真正看重,畢竟真正能為一個宗派提供銀錢支持的,還是那些城裏當鋪票號之流,相比之下那些貧苦農戶上繳的不過是九牛一毛了。

江湖門派看似個個都瀟灑得很,實際上門派內總有負責打點產業控製支出的子弟,一州的二流宗派大大小小幾百張嘴等著吃飯,倘若隻顧著台麵上風光,能維持幾時?故而在江湖中有些年份資曆的門派,曆代掌門人若是腦袋靈活的,繼任第一件事便是想著如何擴大自家產業,好讓徒子徒孫都能坐享其成。

也有些年紀輕輕憑著上好天資接任的頭腦職位,憑著一腔熱血帶著門派上下在江湖中行俠仗義,殊不知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留下的那點福蔭被揮霍得一幹二淨,好好一個門派,就此土崩瓦解的也頗有幾個例子,僥幸存留下來勢力也是大不如前。

除了添置產業,最見一門之主火候的便是對周圍大小門派的態度,對勢力不如的,打一棒給顆甜棗。打誰?怎麽打?何時打?力道又是多大?甜棗又是如何給?如此種種,煞費心神。

然而更難的還在後頭,對那些勢力接近亦或是超出一頭的,結交起來的姿態又極為關鍵,還有....

在江湖裏當個門主,不比治理一州一郡政務來得輕鬆。

隻不過要魏長磐這個年紀念著這些,未免有些拔苗助長的嫌疑。青山鎮走出來的少年郎此時正跟著鬆峰山一名負責待客的外山弟子遊賞,山道全由青石鋪就,原本粗糙不平的石麵被風吹雨淋人來人往,此時變得平滑如此,可見這鬆峰山也算是傳承已久了。

鬆峰山女弟子向來是沒有幹這種差事的,多是才入門不久的男弟子,歲數又不大,選出其中模樣周正還精通些人情世故的。鬆峰山內山外山人口加起來有幾千,總不能個個都是記名嫡傳弟子,除了下人雜役外,許多於武道一途走得注定不長遠,擔任了一陣子外山弟子後就得下山去經營鬆峰山山下產業,許多倒也過上了富貴生活。

在待客弟子中,領著魏長磐繞山遊賞的也是個中佼佼者,雖說才入門沒多少年頭,卻憑借嘴皮子和伶俐頭腦深受鬆峰山外山管事的信任,於待人接物上也是滴水不漏,如此以來就越發受器重。

李周到此刻正在這鬆峰山貴客的山前快走幾步,指著前方道:

“客人請看,這便是咱們鬆峰山的“鳳凰梳翅”,即便是放眼江州全境,這般惟妙惟肖的石林景觀也是數一數二的。”他帶著頗有些自豪的口氣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細細觀察著這位客人的反應。

已經做到頭頭位置的李周到本不用親自來待客,隻需督導手下待客弟子言行中紕漏之處即可。隻是這次是全權負責外山事物的管事親自來,指名道姓找他李周到,說是山上來了貴客,得要個會說話的。此外管事還透露出一個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說是貴客一行兩人,身份較高的那位已由高山主親自接待於聽濤亭!

聽聞管事言語的李周到異常忐忑不安,那管事與他沾親帶故,對這個機靈後輩是頗看好的,不然也不會將這麽個大好機會交代給他。

這位他私底下得叫一聲表叔公的外山管事說得清楚,此事若是辦得漂亮,他這個受限於資質隻能在外山蹉跎的弟子便極有可能入了山主的法眼,到時候再由他這個說話還有點分量的外山管事出口美言幾句,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為內山弟子也不為過。

內山外山,一字之差,天壤之別。所有外山弟子武道修為最高不過三層樓,所習不過是粗淺功法,說到底不過是比下人地位稍高些,隻有當真正入了內門才有資格對外言說自己是鬆峰山弟子,不然前麵必然得加上一個“外山”的前綴。

就是這麽兩個字,斷絕了不知道多少年輕人對於武道一途的夢想。一個江湖門派的資源有限,並非沒有資質平平的的門派弟子大器晚成一鳴驚人,可有限的那麽點人力物力終究還是在那些天資更佳者上成效才顯著,不然哪個門派樂意在一個尋常弟子身上砸銀子和天材地寶?

窮學文,富習武。

認識到這麽個機遇與風險並存差事的李周到並未退縮,他已經二十有三了,再過兩年,就得下山去經營那些市井裏的鬆峰山產業,也許就要在山下庸庸碌碌過完這輩子....娶一個平常市井百姓家的女兒,生幾個兒女,在這些產業中傾盡一生心血,老來躺在一張竹**搖著蒲扇,跟圍在身邊的孫輩說爺爺當年也是這江州數一數二江湖門派的弟子....

這不是他李周到想要的生活!

他必須牢牢將這個機會攥住。

隻是外山管事口中的貴客出人意料的年輕,看麵相不過是個孩子,衣著倒也沒看出華貴來,比起李周到打扮來還略有不如。

可這些都不能讓他心生輕視,一路上來他費盡口舌給這位少年貴客一一解答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那塊石頭是怎麽來”,“鬆峰山上的鬆樹都是你們種的麽”,“鬆峰山山門上題字又是何典故”,有些刁鑽的饒是機敏如李周到也是思量了好些時候才想出來。

很久沒見到這麽認真的貴客了,他心裏感慨萬千,以往那些要他出麵的貴客,個個眼高於頂,遠沒有眼前這位來的這麽令人舒坦的。

李周到李周到,自然是事事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