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未了的賬
沈浪、白星還有啞毛,三人又回到了老屋。
那半局小鋪的門板依然還像他們離開的時候那樣緊緊的閉著,有些事,他們要找無相鬼問個清楚,但現在看來無相鬼並沒有回來過。
沈浪看上去很有自信,搬了張椅子,坐在院子正中靜靜等著無相鬼,可這一等就又等了三天。
無相鬼一直沒有出現,中途找上門來看相問卦的人卻比往常多了不少。
斜對麵天翔齋的店鋪突然之間就關了,那些慕名而來的主顧又不願意白跑一趟,於是這筆生意也就無形中分散到周邊的這些小卦館中去了。
沈浪從小就浸**在這個行當裏,要走哪條路,什麽樣的客人該怎麽樣應付,心裏早就摸得十分門清,所以別看他現在年紀不大,但凡是走進門來的客人卻都覺得十分信服。
這天白天,白星端了一杯熱茶遞到無所事事的沈浪麵前,充滿好奇問道:“我見你替人看相算卦時到是八九不離十,對那些個梅花數術、九宮飛星以及各種江湖術語也是如數家珍一般,但為什麽替人解卦解困的時候給的卻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辦法?就好像我記得曾經有一位賣保險的業務員,你說他命中缺水,卻也不去調整他的家居風水或是讓他佩戴什麽增補物品,而隻是讓他多喝水,多喝熱水……這樣做豈不是又少賺了一筆?”
沈浪鄭重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運,有些飯並不是這個鍋裏的,我自然是吃不著,我收他的隻是卦金,自然不會昧著良心多賣一些稀裏糊塗的東西給他,再說了,那些稀裏糊塗的東西真的有用麽?世人都知道一命二運三風水,調整風水格局還在其次,我雖然不能更改一個人的命,但卻能幫他們調整自己的運。這運又從哪來?所謂求人不如求己,運當然應該從自己的身上去找,找到了,則啟運、改運……運勢一變,也會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到他的命途,這就是我的高招。否則就算一個人每天出門都拉輛板車,上麵各種神佛加身也同樣是沒有半分作用的。無論是事,還是人,全在這一個變字,周而複始、生生不息也全在這一個變字上麵,唯一不變的不是變,而是人心,人心中的信念不變,則往後走的每一步路便離他心裏那份期望的成功會更近一步。一個潑辣的女人,我會讓他少說話,多對別人笑,她的相就是她的風水,她的風水就是她的運,當她漸漸變得帶人和善了,生活中那些瑣事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那個跑了多年保險,每天辛勞還不見出頭之日的業務員,我讓他多喝水,喝熱水,這樣既增加了他與人交往的機會又漸漸改善了他的身體狀況,在做事忙碌之餘懂得停一停,喝口水的空擋思考一下,接下來的事情也會處理得更加妥當安穩得多不是麽?這可不止一舉兩得,三得五得也是有了。當一個人的心情好了,身體好了,也有時間思考自己了,那他的運離他還會遠麽?我這高招一般人可學不來,才叫最高招!”說罷,自己也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白星也抿嘴笑道:“確實高,你這人呐,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
沈浪嘴裏說的是別人,其實也在說他自己,這些天,沈浪的心境也漸漸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平和喜樂了,有些事情也可以不再躲閃隱瞞而是可以坦然的去麵對了。這其中當然有白星的功勞,正是他們得以這樣朝夕相處和平渡過的一些日子,才有機會彼此了解得更深,也在互相成全著彼此,他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離不開白星了。
沈浪輕輕牽起白星的手,笑道:“我才是幸運的那個,像你這般仿佛從畫卷裏、從書卷中走出的人兒,如同夜空中的朗星一般明亮耀眼,竟肯留在我的身邊……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大夢,一個很美的夢……”
白星默默坐在他身側,任憑他牽著自己的手掌,兩人雙目對視,眼中盡是甜蜜的滋味……
忽聞旁邊一人重重咳嗽了兩聲,然後嘎聲嚷道:“咳咳……你們是從畫裏書裏來的,但我卻覺得自己是從電燈泡裏蹦出來的!拜托……你們要是嫌我在這裏礙眼就盡早跟我說一聲,我好早早的消失……哪怕無相鬼那老兒早點出現也是好的,等這邊的事情辦完,小爺才懶得待在這裏見你二人你儂我儂的樣子……”說這話的正是啞毛,現在獨自坐在院門口都快哭了,低著個頭,遮著眼眉,做出一副無奈又難受的樣子。
白星被他這話說得臉頰通紅,起身離座,飛也似跑進了屋裏。
沈浪敞著雙臂,沒好氣地回頭白了啞毛一眼,回嗆道:“也沒人讓你非待在這裏不可,你會看相還是會算卦?你待在這裏又有什麽用?除了蹭吃蹭喝,隻會滿嘴話多……”
啞毛跳了起來,衝沈浪嚷道:“你當我願意待在這裏嗎?是!我是不會看相算命,但我也不是專程來找你蹭吃蹭喝的!等無相鬼來了,你和白星兩人有把握對付得了嗎?切……狗咬呂洞賓,到先數落起我的不是來了……”他兩兄弟之間平日裏總是嬉笑怒罵互相調侃,本來也已經習慣了,怎麽今天卻感覺雙方的火氣好像都稍微大了一些,兩句話裏竟已有了些許火爆味道。
沈浪斜著眼,訕笑道:“放屁!誰說要對付他了?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如果是你自己看他不順眼,要找他的麻煩,最好還是請你自便的好,小爺我可沒義務幫著你去打別人……”
白星聽著兩人嗓門越來越大,越說越真,心裏也自困惑,這兄弟兩人感情好得穿一條褲子,怎麽今天都那麽容易動怒?於是又從屋裏走了出來,依在門框上對沈浪勸道:“你也別這麽說,盧用他是擔心你我的安危所以才留下來幫忙的。”
沈浪卻回頭衝她眨了眨眼,道:“沒事……這麽多年的兄弟,大家玩笑慣了,你放心吧,他小子不會真的和我翻臉的。”
啞毛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火氣依舊不減,不依不饒一下躍到院子中央,昂頭叫道:“少來!誰和你開玩笑?誰不會和你翻臉?小爺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你這不識好歹的家夥!正好心裏堵得慌,見你兩都不太順眼,來來來……來打一架吧!”
白星從沒見過啞毛這樣惡狠狠地等著自己,耍流氓一樣跳出來要和沈浪挑釁幹架,也不由得有些怔住了,但還是想再勸解兩句。
話沒開口,不料沈浪今天也像是悶了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泄,外套一脫,往旁邊一丟,已徑自跳到了院裏,怒衝衝對啞毛一招手,毫不示弱叫道:“來啊!小爺也覺得心裏憋悶,打一架就打一架,鬆鬆筋骨……誰不來誰是孫子!”
今天這是怎麽了?兩人怎麽都跟吃了火銃一樣,一點就著……
啞毛手插著褲兜斜斜站著,隨便挽了挽袖口,大刺刺拉了個架勢,挑釁道:“來啊!小爺今天要打到你找不著北……”
三言兩語,兩人腳下猛地一蹬,惡狠狠朝對方撲了上去!
拳腳相交,毫不留情,砰砰撞在一起!
兩人眼中通紅,都含著一口怒氣無處發泄,牙根一緊,手裏勁力去勢更猛,竟然越鬥越動起了真格。
不過他兩本就是一個師傅教的,除了那崩拳秘技之外,兩人學的基礎拳法都是通臂拳。這路拳法起源於北方,大開大合,托槍為拳。通臂拳,民間又叫做通背拳,通常入門都需要講究個背要活,腳要鑽,勁要透,此乃這套拳術運用的精髓。
但對於同出一門的沈浪和啞毛來說,這套拳法他們已不知對練過了多少遍,早已滾瓜爛熟得猶如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對方手剛抬起來,這邊已經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麽動作,是以根本就分不出高下。
兩人你來我往,拳風呼呼過了約有二三十找,究竟還是誰也占不了誰一點便宜。
正當此時,院門吱呀一聲推開走進一人,隻見那人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褲子,手裏還提著一袋新鮮的鴨梨。見了院裏沈浪與啞毛的激鬥不禁一愣,滿臉錯愕瞪著啞毛,半天沒回過神來,忽而問出一句:“你是誰?!”
大家紛紛定睛一開,來的這人不是別人,竟然就是啞毛!又是一個啞毛!
這事真是奇了!那這邊和沈浪正在酣暢淋漓忙著動手的這人又是誰?
沈浪趕緊匆忙一躍跳在一邊,雙手牢牢護住胸口,雙眼來來去去在這二人臉上打轉,不論相貌還是談吐舉止,這兩人簡直都是一模一樣!所不同的就是剛才和自己動手這個啞毛一直就在身邊,而提著一袋鴨梨這個啞毛則是剛剛進門!
與沈浪動手的這個啞毛忽而明白過來,戳指冷哼,罵道:“你這老鬼!裝神弄鬼又是鬧的哪處戲文?”
剛進門這位啞毛一聽這話更加來氣,散手將一袋梨子丟得滿地都是,憤憤吼道:“別人不裝,偏偏裝我?你在找死……”說這句話時後槽牙都差點咬碎了。
兩個啞毛鬥雞一樣瞪著眼,死死盯住對方,心裏已經動了真怒,腳下一分,適才與沈浪酣鬥這位啞毛徑直跳了上去,狠狠一拳便往對方臉上招呼去。
剛進門這位啞毛也毫不示弱,身子閃進門裏,麵對攻擊不閃不避,一記炮拳重重狠砸了回去!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啞毛瞬間便鬥在了一起,拳風虎虎,互不相讓,這情形與適才又大有不同,雙方都咬牙切齒,拳腳間也更不留情麵。
這兩人不僅長得一樣,連動起手來的招式也是一模一樣,不僅像是同一個師傅教的,更像是複印拷貝出來的兩個人鬥在了一起!
白星察覺事情不對,站在沈浪身後擔心道:“啞毛和你這麽多年兄弟,沒人比你更加熟悉他了,他兩誰才是真的那個?”
沈浪聽白星這麽一問,不禁微微露出笑容,附在白星耳邊意味深長道:“先前和我動手那個是假的……”
白星一直以為後麵進來這人才是無相鬼假扮的啞毛,聽了沈浪這話不禁十分詫異,道:“一開始那個?他不是從前天晚上就一直跟我們待在一起的麽……”
沈浪點頭道:“嗯,他已經呆在我們身邊整整36個小時了……”
“已經這麽長時間?!但…但這中間,真正的啞毛又去哪了?”
“去胖老板的公司裏辦離職手續去了,昨天傍晚,他們還一起喝了酒,而且還喝到很晚都沒有回家……中途我接到個電話,讓我一起過去喝點兒……但我沒答應,因為那個時候,眼前就有一個啞毛在我身邊……”
“但你兩昨天晚上還睡在一起了?!既然發現事情不對,又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白星滿臉驚詫看著沈浪,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能忍到這時候才把他所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沈浪卻不以為然笑道:“或許隻是無相鬼前輩想和我親近親近,不是真的想害我……”
白星氣得說不出話,跺腳道:“你…你……”
沈浪趕忙笑著解釋道:“你別生氣……當時我隻是知道了這件事,但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啞毛,是陪著胖老板那個?還是我見到的這個……直到剛才我和他動起手的時候,我才看出一些異樣的地方。”
一個人不僅僅是用嘴巴才能說話,一個人的表情、肢體動作等等也是會說話的。若不是假啞毛敢和沈浪動手,恐怕他也分辨不出來哪個才是真的。
原來,他們所學的這套通臂拳其實與別不同,招式套路看似一樣,但其中運勁用力的法門卻被古老爺子改動了不少。
想那古老爺子生前乃是墨家钜子,稱雄江湖數十年,當時號稱拳腳天下無雙。所教的拳法雖然尋常普通,但又怎麽會真的普通呢?他教授的通臂拳,背不能太活,腳不能太鑽,勁不能用得太透,用勁運力必須介乎於似有似無之間。說白了,教授這套拳法的目的並不在拳法本身,而是在於讓他們能夠更好地領悟到力的運用,對於他兩,這通臂拳更近乎於學成崩拳秘技的一個過渡,一種用於揣摩練習的功法。所以即便招式看上去一模一樣,但隻要雙方一碰手,則真假立辨。
剛一動手,無相鬼所扮的這個啞毛馬上便明白了其中的異樣,也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被對方識破,恰好這時候真正的啞毛剛好回來,所以他急於挑起另一場酣鬥以解自己露出馬腳的破綻。畢竟正在激鬥當中,旁人也無法很好很快的插手進來。
不過有一點他還是估計不足,想那啞毛已經得了古老爺子五六分真傳,自小便有學武的天賦,手底下可是著實不弱。任憑無相鬼他江湖經驗再老到,用毒的功夫再高明,但想要繼續以這通臂拳一路拳法維持下去此刻已顯得困難重重了。
艱難地再拆解得兩招,被逼得無計可施之際忽而身法一變,腳步變得輕靈飄浮,四處遊走騰挪,當即換了一套更加熟練拿手的拳法應對啞毛。
這一切似乎早就在沈浪的預料當中,此刻他竟不慌不忙端起了之前白星給他泡好的一杯香茶,湊近嘴邊呲溜喝了一口,不忘感歎道:“這茶好香啊……”轉而看了看院裏兩人,不忘調侃招呼道:“二位啞毛,要不要先坐下來歇一歇,喝口茶,然後再繼續?我看你們都挺累的……”他心裏始終覺得這二人不會真的傷了對方,不管無相鬼出於什麽目的要這麽故弄玄虛鬧上這麽一處。
隻見其中一個啞毛臉色越發鐵青,對沈浪的話充耳不聞;另一個啞毛疲於應付,哪裏敢有絲毫分心?
但越是鬥下去,這二人心裏都隱隱已動了真怒,手裏勁道越來越重,下手分寸也越來越薄,竟真有幾分誰也不肯輕易放過誰的狠勁兒!
至此,沈浪也隱隱覺得事情發展得有些不對勁,眼看兩人數招之間竟是愈演愈烈,誰也收不下手來,若真是翻了臉,照此下去難免誤傷了其中一方。手裏端著一杯香茶也沒心情再喝下去,緊張地捏住桌角,手心裏著急得全是冷汗,大氣也不敢喘上一下,此刻若是貿然開口阻止他二人,但凡隻要其中的一方不管是出於有心還是無意收不住手!後果都難以想象……
又鬥了幾個回合,無相鬼所扮的啞毛已經明顯體力不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疲於應付,手裏雖然接連變換了幾趟拳路,始終脫離不開啞毛雙拳所籠罩的範圍,額頭上冷汗岑岑落下,絲毫不敢鬆懈,敗下陣來隻是時間問題。
真正的啞毛嘴角隱隱含笑,這是危險的征兆,這小子從小就有這種習慣,與人動手但凡含笑,手裏就絲毫不會容情。就在沈浪和啞毛都以為無相鬼下一招就必敗的時候,忽見那他額頭微微一低再一仰頭,仿佛從喉嚨深處翻轉吞吐出了一樣東西,含在嘴裏,鼓氣猛噴!噗!一股淡黃色的**自無相鬼口中激射嘭出!
這一下事出突然,完全沒有人能預料得到!
雙方距離又近,剛好攻上的啞毛幾乎是貼著臉迎上去的一樣,腳下根本來不及回首!
頓時覺得一陣熏騰,眼睛都無法睜開,被那一口黃水紮紮實實噴了個正著!
想都不用想,這時無相鬼被逼到無奈之境,終於用毒了!
沈浪和白星心裏大驚,驚慌叫道:“手下留情……”可惜已經晚了。
乾坤翻轉,啞毛手下再硬,無相鬼用毒也同樣不容小覷。
哪知啞毛心底那股狠勁兒不失,索性將心一橫,瞬息之間腳下橫跨一步,頓時力從地起傳到全身,終於也運起了那崩拳秘技,和身單臂橫掃著猛撞在無相鬼身上!
兩人相距實在很近,無相鬼同樣也沒能躲開這一擊,“嘭”一聲!身子連連後退了幾步,癱軟倒地,一張口,嘴裏鮮血像箭一樣噴了一地。
黃水與鮮血同時落地,啞毛隻覺眼前一片漆黑,勉強站立著提了一口氣,隻覺得丹田之中空****隱隱疼痛,搖晃了兩下,一跤栽倒便即不省人事。
事到如今,最後悔的當屬沈浪,就像白星適才所埋怨的那般話一樣:知道事有蹊蹺,又為什麽不早說?!
嘿嘿……非要這般故弄玄虛,任事情發展下去,這下好了,他二人竟因此一發不可收拾拚到這樣你死我活的程度!
這該如何收場?早知今日,方才又是何必呢、何苦呢?早上去勸說一句,他二人哪裏會至於發展至此?
腳下踉蹌著匆匆趕了兩步,趕忙一探啞毛鼻息,感覺已經變得若有若無隨時都可能斷氣一樣!隻見他瞳孔放大,臉色刷白,脈搏微弱,隻這轉瞬之間竟已顯露出了死相……無相鬼這毒當真厲害得緊……
急忙又趕到無相鬼那邊,隻見他麵若金紙,雙唇緊閉,一絲心脈跳動起來更是時斷時續,命懸一線的情況竟不比啞毛好到哪裏!這啞毛也真是,下手如此之重,當真是沾著就傷碰實就死,還讓不讓人活了?
白星緊呼了兩聲:“前輩!前輩……”無相鬼這才終於有了反應,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來遞給沈浪,氣若遊絲指著啞毛,道:“拿…拿三顆……給他服下……”話說到這裏,人卻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沈浪急忙從瓶子裏抖出藥丸,強行撬開啞毛的嘴,順著灌了進去!那藥丸入口即化,和著津液一並流入肚中,但啞毛還是依然雙目緊閉沒有意識,是死是活依舊無法確定。
若不救活無相鬼,啞毛或許終究難逃一死……
回身緊鎖了院門,兩人忙前忙後,將能想的法子、能用到的傷藥都一一試了一遍。無相鬼傷得實在很重,胸腔內五髒都被震傷且翻騰移位,一時半會兒很難見好。剛才若是啞毛下手再狠上一點,隻要那崩拳秘技爆發的力點稍微再往裏一點,隻要震破一處器官,這時哪裏還有命在?但若無相鬼死了,啞毛也就不用活了。
從中午一直忙碌到傍晚,一直到夜燈初上時分,無相鬼這才長長透出一口惡氣,有氣無力地醒了過來,嘴角還掛著一絲沒有擦幹淨的血跡,慘然發笑……
過了半晌才漸漸停下,不禁歎道:“這小子脾氣可真臭!不過……手底下可也真硬,老夫幾十年的功力也接不下他一招……”看他神色,似乎啞毛服下那瓷瓶裏的藥丸便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沈浪和白星這才稍微鬆了口氣,但眼前無相鬼這情況也同樣令他們擔憂。
沈浪站在一側眉頭緊鎖,不住歎氣,嘴裏一句話不說,心裏還在為之前自己遇事的處理態度感到懊悔。白星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輕聲道:“你別自責了,我也有錯,我本該早點提醒你的。”
無相鬼低下頭,喃喃道:“這事怪我,老夫幾十歲的人了,偏偏要和他一個小孩子動手較真,不應該啊……”說完掙紮著爬了起來,摸索著從屋角翻出一個深藍色包袱,自己顫巍巍調配了一些藥劑服下,臉色這才漸漸緩和了一些。
沈浪沉聲道:“這事也不能怪前輩,平日裏盧用這家夥就對您有些看法和意見,嘴裏也不恭敬……”
是啊,無相鬼與啞毛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平日裏有沈浪在中間調和還不至於發作,但卻因為這麽一個開端兩人就動起了真格,要說這事確實不止無相鬼一個人的錯,啞毛也有份。
無相鬼擺了擺手,不願再說下去,燈影下,他的神態似乎蒼老了許多,背也微微有些駝了,是啊,誰也留不住歲月,賭氣鬥狠,互相留下的這些傷痛到頭來還不是要自己承擔。
沈浪和白星一直在這裏等待無相鬼現身本來有事要問,但如今這步田地,哪裏還有心情繼續追問下去?想想還是暫且放下算了,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無相鬼卻仿佛摸透了他們的心思,依在床頭,靜靜道:“你們本就是很聰明的孩子,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瞞不過你們的,若有什麽想問的現在就問出來吧……”
沈浪和白星對視一眼,緩緩問道:“前輩,有些事情我們不太明白,想來恐怕和前輩有些關聯,既然前輩開了口,就勞煩您幫我們答疑解惑了。”
無相鬼微微一笑:“你還是那麽有禮貌,問吧,但說無妨……”
沈浪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循序漸進的弄清楚心裏的猜疑,於是問道:“城郊山下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其實早就過世了吧,其實您根本就沒見過那男的對吧?”
沒想到無相鬼隻是微微一笑,絲毫不想隱瞞,坦然道:“是。”
沈浪眉頭微皺,又問道:“這麽說您是故意將我們引到那妖精潭去的?”
“是。”無相鬼這次回答得更爽快,似乎已經猜到他要這麽問。
沈浪眉頭皺得更深,再問道:“那城郊荒野裏的捆龍陣和那些人……”
無相鬼反而嫌他這樣慢吞吞地問下去太過繁瑣,竟欣然點頭爽快答道:“是,我知道那裏窩著一幫人沒幹好事,最後那把大火也是我放的,這樣一來旁人就再也找不到那捆龍陣裏的線索,不會懷疑到你我頭上。不僅如此,躲在洞窟裏修仙的那些人也是我殺的。”
沈浪他們最後離開時那一幕還清楚記得,掉落的“肉食”中藏了一根尖銳鋒利的化骨神針,此物被五色教視為至寶,隻用了短短數分鍾的時間就將鐵球裏連成一團的數人連皮帶骨盡數化成了膿水。化骨神針在五色教眾多毒物中地位崇高,除了幾個高階長老能夠獲得外,一般教眾根本連見到實物都難,而離沈浪他們最近的五色教高階長老,自然便數身邊這位無相鬼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也很難將整件事情和他關聯上。
無相鬼就像在審視一個孩子一樣直勾勾看著沈浪,忽而續道:“他們那個年輕的徒弟,就是送請柬來的那個……其實背後一直都是此人在操縱全局,他的師傅們早就進了那鬼丹室裏互相融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塊肉球,此生恐怕再也出不來了……這小子心眼很壞,手段也很毒,這人簡直比他那些師傅還要壞,所以,老夫賞了他一記百目迷煙,哈哈…哈哈哈……沒想到那小子心眼雖還,心性卻不堪一擊,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徹底瘋了。”
想起那年輕人最後坐在供奉小鬼骸骨的泥偶堆裏裝作女人的那般模樣,沈浪和白星道現在還是會起雞皮疙瘩。
原來這人竟是被無相鬼毒瘋的……
想來也對,那人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主持著捆龍陣對外的局麵,若非本身有過人之處又怎麽可能年紀輕輕便已經獨掌大局?這樣一個心思縝密擅於隱藏偽裝自己的人,就算心性再如何脆弱也不可能在短短數小時之內說瘋就瘋了,還瘋得那麽徹底……
無相鬼說完這話突然沉默了,一雙眼睛如鷹隼一般透出警覺的目光投向兩人,就一直這樣死死注視著兩人,臉上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友好起來,過了良久,忽而沉聲道:“你們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殺了人……”他以往無論做什麽,總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站出來對他的行為進行指責,所以無相鬼簡直恨透了這種不論前因後果、是非輕重便隨意指責他人的人。他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過沈浪和白星,他很想知道他兩是不是這種人。
見二人始終不答,無相鬼嘿嘿冷笑幾聲,咬牙恨道:“當他們請你們去那裏作客吃飯的時候,就沒打算讓你們活著回來,女的抓去做那些小鬼的母親,男的切成塊丟下去喂那幾個修仙者合成的肉團怪物。他們早在你們的飯菜裏混合了經過煉化的屍油,那屍油能否引來小鬼我不知道,但裏麵的毒素足以令你們當場麻痹失去行動能力,剩下的……嘿嘿……你們當真願意像砧板上的肉一樣任人宰割也不反抗?”原來他們之所以沒有著道,還是因為無相鬼在暗中調換了有麻痹作用的屍油,若非如此,隻怕他們現在已經都死在那裏了。
他或許在暗中為了保護他們三人所做的工作更多,但他現在說這些,並不是要沈浪他們感激自己,更不想以此換得他們對自己做法的假意認同。人,殺了就是殺了,事,做了就是做了,他無相鬼傲立江湖幾十年從來不需要向誰解釋自己的做法和理由!
不過無相鬼這兩個問題著實是難住了沈浪,捆龍陣裏那些人到底該不該受到應有的懲罰?該,當然該,那些惡人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就算槍斃十回也足夠了!
但捆龍陣裏那些惡人該不該由他們來懲罰?
這畢竟不是武俠世界或是虛幻的小說情節,一人橫刀立馬,揮手快意恩仇,然後還能瀟灑的離去……
這時一個科技發達,法製昌明的年代,90年代!
是法製社會,有些事情就根本輪不到他們去做,更輪不到他們這樣的人去充當那樣一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審判者的角色!
但這樣的事情又該由誰來管?
修仙、鬼魂、真龍……這些說出來也沒有幾個人信,更有誰回去管這種事呢?
當時被身陷捆龍陣的人是他自己,是他沈浪和白星、啞毛三人,那種境況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任誰都不會想在那種情況下甘願充當一條待宰的羔羊,所以,反抗無罪。
但沈浪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方,隻覺得無相鬼每盯著自己多看一秒,他渾身的血液都似乎跟著變得遲滯起來,那種感覺十分不再在,非常難受。
白星不禁輕輕歎了一聲,她的內心要比沈浪平靜得多,活血這些問題她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不得不去麵對過了,也或許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已經思考得到了答案。白星沒有接無相鬼的話頭,依舊堅持著自己的思路,岔開話題反問道:“前輩,但是您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什麽?難道那捆龍陣和五色教有關?”
無相鬼的目光終於放過了沈浪,轉而死死盯住了白星,沒想到,這樣一個妙齡少女,心智卻是這般機敏,遇事竟是這般冷靜,一張口所提的問題都一針見血直指要害。眼神稍稍收斂,遮掩般嘿嘿冷笑了幾聲,沒有正麵回答白星的問題,卻也默默點了點頭。
捆龍陣的事確實與五色教有關,而且是五色教中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人稱百目神君的已故教主沈天行,也正是沈浪的爺爺。
此刻無相鬼一雙眼睛還在饒有興致地看著白星,甚至有些期待她繼續問下去,畢竟他也很好奇,這樣花容月貌且年紀輕輕的一位姑娘,究竟能從這些支離破碎的事情裏猜到多少真相。
出身武侯世家的白星也確實沒有令無相鬼失望,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嘴微微一笑,整個人忽而也變得不再那麽客氣起來,同樣緊盯著無相鬼的眼睛,試探性地笑著問道:“既然前輩已經決定遵循已故教主遺命隱退,很多事情顯然就不用您再去操心了,若說這事和您有關,所以您才出手……我覺得不是的,前輩行事說一是一雷厲風行,您一定不會為了自己而做這些事的。能令前輩插手此事,又是五色教中的人物,我想便也隻有那位了吧……”她所說的那位,當然便是沈浪的爺爺沈天行了。
無相鬼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暗暗感歎了一句,眼前這笑盈盈的小姑娘果然厲害。
像她這樣的人,若是同行為伴,無疑是能獲得非凡助力的;但若有一天她變成了自己的敵人……也將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無相鬼已沒有繼續辯解掩蓋下去的理由,於是也很爽快地默默點了點頭,索性承認了。
他當然可以為了一個人的一句話,從此與這江湖訣別。他也同樣可以為了那人的事再入血海化身惡魔,隻是他這次並沒有做得那麽絕,而是選擇了讓沈浪等人介入其中。
當年不可一世的五色教教主百目神君沈天行隱退江湖後,反而改良設計出了那捆龍陣。若問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單純為了糊口而已。那年的生意特別難做,眼看家裏年幼的沈浪全指著自己,這一老一少就快要吃不上飯了,剛好就來了這麽一個活計,之後收了別人的谘詢費便接了下來。而那人手裏拿的一本古舊書籍,記錄了各種各樣精妙無比的陣法,其中一篇便是這捆龍陣,那是列入上等的一種龐大風水陣法。拿來的書本本就殘缺古舊,書中所著錄的內容不僅專業指向性太強而且用詞艱澀難懂,普通人根本就看不明白,也不知那人是從哪裏找來的這本古書。不過,沈天行年輕時便拜鬼穀門生摘星人中的泰鬥十全先生為師,對此道頗有心得,這點事情自然還不能完全難住了他,便隻隨意這麽抬眼看了一下,他就知道此書不凡,書中所著錄的陣法更加不凡,似與傳說中《幽幽玄錄》所記載的陣法有關,不過這本就是一本殘書,很多內容已經完全缺失了,所留篇幅裏也就這捆龍陣的要領尚且依稀可辨。之後的一個月鎖門閉戶將自己關在了屋裏,終於破解通達了這捆龍陣中的奧妙,又依那人要求將原本平鋪的龐大陣法收攏束集成筒狀豎立起來,到了這一步,沈天行心裏也突然明白了,這些人是真的想要讓這捆龍陣重新現世啊!卻不知這番行徑所指何處,將來又會造下哪般善緣還是孽緣,心裏暗暗覺得不妙,因此便留了極其重要的一手沒有合盤托出,令那陣法隻有其形而沒有其魂,乍看是那麽回事,但卻根本不能運行。反正這古書著錄的內容真假尚且無人能辨,更何況陣法一物本就在奇門之中,能不能用,有沒有用,到底怎麽用?本就是誰都無法確定的事,你說我藏了私,我還說是因為你們觸發的方法和條件不對所致而不能運行也是完全可以的。
於是那矗立在荒郊中的大樓,那個濃縮並被沈天行改造後收攏束集起來的捆龍陣還是在多年之後被建立起來了。
但也因為沈天行故意抹去了其中關鍵的核心,那捆龍陣隻得其形根本未達原本陣法的精髓也根本無法運作,本想他們會知難而退因此放棄,而事情也便到此為止了。豈料那幫人對長生不老的願望竟是那麽強烈、那麽執著,紛紛又找上門來,但那時的沈天行卻已經不在了,獨自離去並隱居在深山,這世上除了他自己,根本就再沒第二個人知道他的去向。
這幫人無奈之下但還是不肯放棄,四處尋求奇門陣法中的各路名師求解,可惜終究還是沒有得償所願。想不到這茫茫人海之中,竟連認得那捆龍陣精妙所在的人都再沒找到第二個,更何況那是一個被沈天行改造、束集、站立起來的捆龍陣。不甘心的修仙者,後期通過不斷嚐試,在那龐大、複雜又精細的捆龍陣中又疊加了很多元素進去,一切他們認為能夠驅動陣法的元素。這才有了沈浪他們所見到的那個含有機械化又畫滿了無數詭秘符籙甚至還有南洋邪術小鬼助力參與其中,共同推動運行的,似是而非的捆龍陣。
難怪白星初見那捆龍陣的時候便覺得其中精妙之處實在是妙到了巔毫,但細看之下卻又仿佛經不起推敲,原來症結卻在這裏。
這些疊加的元素硬生生添了進去,捆龍陣是勉強被推動運行起來了,可惜其中各種元素互相牽絆掣肘。使得最終的陣法猶如一匹千裏駿馬,但這匹千裏馬不僅被加上了自行車的腳踏板,背上還托了一架汽車發動機,任它原本應當如何生龍活虎,當下卻隻能匍匐爬行,捆龍陣這匹千裏馬到了此時已實在不比一條耕地的老牛快上多少。
如若沈天行沒有突然抽身離開,很難想象那完全形態的捆龍陣究竟還會釀出多大禍事。
這事的開端有沈天行一份,他的人雖然已經故去,但這件舊事卻還殘留在人間為禍一方,實乃是一筆未了的舊賬。
無相鬼知道此事後,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一心要替沈天行了卻這莊舊賬,讓他在天之靈更能安息,而他無相鬼也能從此真正的遵循教主遺命隱退江湖了。
白星心裏知道自己所猜測的結果八九不離十,但同時心裏又生出了另一個疑問:像那捆龍陣雖然龐大,但要對付的始終也隻是一群修仙求長生的愚者……憑他無相鬼的能耐,要將這些人無聲無息地從這世上徹底抹去而又不被外人所發覺,很難嗎?絕對是不難的……那他何必又要將沈浪、啞毛以及自己三人拉下這趟渾水呢?
她在靜靜看著無相鬼,揣摩著他心底裏潛藏的最真實的想法和目的。
無相鬼卻看著沈浪,也用一種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他。啞毛強武,白星強智,他沈浪雖然諸般奇緣所致三魂歸一,但論才智卻始終不及白星,論武力又不及啞毛,他身上究竟有什麽樣的魔力,竟能讓這樣兩人死心塌地跟在他的身邊?
也就在各有所思的這個檔口,白星忽然也明白了,不由得長長呼出一口氣來,猛然抬頭,目光變得有些犀利,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驚訝地盯著無相鬼的雙眼,叫道:“您背後一定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們,一件比這捆龍陣更大、更凶險的事!所以,這次根本就是在出題考驗、觀察我們,說明背後那件事情真的十分危險,連您自己也沒多少把握!但……這又是為了什麽?竟還想將我們這些人重新拖入這渾濁不堪的江湖事裏!難道已不記得沈老爺子臨終的囑托麽?難道您到了現在還不甘心麽?!”
可惜事與願違,白星也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表明了自己的觀點,而且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堅決地表態過,竟大聲道:“我反對!”一把拉起沈浪的手便往外走,口中又道:“事情的始末就是我所說的那樣!不過,這事情也已結束,剩下的事情我們管不了,也該走了!”她心裏知道,無相鬼一定握著一個重要的理由,覺得沈浪一定會答應自己的理由,所以他們隻有快點走,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沈浪一直靜靜聽著,此時微微一笑,一句話也沒多說,返身背起躺在一邊的啞毛,這就待要離開,而且離開之後也永遠不會回來。很顯然,他對白星的信任遠多過別人,她說走,他們就走。
無相鬼徹底慌了,確實,站在眼前這小姑娘的對立麵真的很令人難受。這一下把他後麵的話竟統統堵了回去,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留下一個。不由得大聲道:“慢走!聽我把話說完……”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變得和路人一般無足輕重,話音出口,這屋裏卻沒有一人回應,沈浪腳步絲毫不停,眼看已經走出了房門邁在了院子裏。
無相鬼額頭上冷汗涔涔落下,他已真的有些亂了方寸,沈浪今日若是踏出這道院門,再要回頭可就難了,不由得將聲音提得更高,氣息紊亂中倉促叫道:“是!白星小姐猜得沒錯!妖精潭,捆龍陣……這些事情是我故意讓你們插手進來的,但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我這麽做的理由嗎?!”
沈浪和白星低著頭,仍舊不為所動,緩緩邁著步子往前行去。
無相鬼嘶聲叫道:“我是在了賬!但我是在替老教主,也就是你的爺爺在了他生前未了的賬!是!這事情還沒完,但你若就這麽走了,你爺爺在天之靈怎能就此真正安息?!”他的殺手鐧就是沈浪的爺爺,他原本有八成把握,隻要提到沈天行,那麽沈浪也會同意他後麵的提議的。
沈浪腳下果然頓了一頓,似乎變得有些難以繼續成行,當他看到身邊白星眼中關切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咬了咬牙,還是毅然挪動著邁出了腳步……
白星的目光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爺爺,他以前也總是那樣真摯地、關心地看著自己,他相信,即使自己的爺爺還在世,也一定不會讓他去涉足那些江湖事。活著,好好地生活下去,就是爺爺對自己,對所有人最後的囑托。所以他依舊走了……
似乎永遠不會再回來,永遠不會去管那些所謂的江湖事……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笑聲是那麽蕭索淒涼,邊笑邊哭,哭聲中又透著不甘和痛恨,邊哭邊罵,道:“你以為她真的會看上你一個窮小子麽……你以為這世界真的隻是你看到的樣子麽……你忘了自己是怎麽來的,你忘了沒有他老人家,你什麽都不是……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你們都忘了……忘了……”
那又哭又笑的喊聲隨著夜風絲絲傳向遠方,站在牆外聽來更加顯得淒楚又可憐……
對於他來說,百目神君這四個字就是天,沈天行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他以為沈天行的影子會在沈浪身上重生,畢竟沈浪也是這世上和百目神君走過最親近的人,但結果卻沒有……
這一刻,他的天突然就塌了,他的世界也已破碎得分崩離析。
沈浪竟沒有一絲好勝心切,更沒有一絲想要過問過往的意思,沈天行的影子在他身上徹底熄滅了。
他以為,他曾經一路都這樣以為,沈浪會是他的第二片天……
無相鬼的哭聲漸漸嘶啞,終於停住了,一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看著天花,卻又不知道在看什麽。他的人已經崩潰,他的心已死,孤山那一次他還沒有徹底失去自己,隻因他覺得還有希望。如今他以為的希望,卻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呆呆地仰著頭,就像一盞即將耗盡燈油的燈火,仿佛一瞬間就老了十多歲一般,幹枯地坐在那裏……
或許沈天行也曾這樣坐在那裏過,看著同一快天花板發出過同樣的感慨……
沈浪他們,已經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