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宛若初識

安倍小三見到我孫轉身而回,心知事情已被吩咐下去,當下對小次郎和孫勝說道:“請恕我不能起身,在下身子疲累不便久絮,二位還請容我獨自修養,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海涵。你們先去休息,有了消息我一定告訴二位。”

他此刻十分虛弱正需靜養,此番言語也不是推脫,小次郎和孫勝也知他身體狀況,各行一禮推門而去。

便在離開之時,小次郎向安倍小三深情款款的望了一眼。

就這一眼當即令安倍小三怔了半晌,忽而他發瘋了一般什麽也不顧,跌跌撞撞的向門邊爬去。

安倍我孫也看到了那一眼,那個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她一樣,眼裏隻有那個人全然不會看自己一眼的那個她。

他不禁悲從中來,心頭一緊抓住安倍小三的肩膀將他提了起來吼道:“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是誰?!”

他不住的反問,兩手捏的安倍小三肩骨“哢哢”作響。

安倍小三此刻就像是一個浮萍在波濤裏來回飄搖,直到他抵受不住開始猛烈咳嗽起來我孫才放了手說道:“對不起,我心太急了。”

安倍小三有氣無力的甩脫了他,微笑道:“沒關係,換做是我,也會這樣。”

我孫問道:“她的魂魄是在那個年輕人身上嗎?”

安倍小三心頭一凜,忽而兩眼渙散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的眼神怎麽那麽像有希子,怎麽會?!”

他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就像一頭猛獸發瘋似的咆哮,直到我孫伸手點住了他的穴道,他才安靜下來。

我孫失落道:“看來我倆思慮過多定然看差了,她的靈魂又怎麽會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安倍小三喘息半晌,突然又哭了出來。

我孫一邊撫著他的背一邊寬慰道:“你別太難過,有希子有了機緣投胎是好事,她能釋然咱們自然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安倍小三哭道:“我孫君,我心中有愧啊。我愧對於她、愧對於我們的情義、也愧對於我的孩子啊,每當我看到他的臉我就想到了他的母親,進而想到德川家的那個老匹夫。”

“你對少愁是嚴格了些也冷漠了些,不過自古嚴父出孝子,我聽說今日若不是少愁,咱們安倍家可就敗了。”

安倍小三擦了擦眼淚,沙啞的嗓音就像是一把朽化的古琴,“少愁今天也來了嗎?他一個人獨戰道滿井家的六人?”

我孫也擦了擦眼淚,順手扶起了他將他安安穩穩的放躺了下來。

“你難道不知?看來當時果真萬分凶險。要不是上古大神素盞鳴尊出手,又怎能跟道滿井家的神器相抗衡,我看你真是糊塗了。”

安倍小三緩緩的點了點頭,歎聲道:“我是糊塗了,少愁是我一手培養的,我豈能不知他的能耐。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安倍我孫慢慢站起了身,向他恭敬一禮說道:“你多保重,今後安倍家的擔子還需您這個家督一力挑之。我先告退,有什麽事再喚我。”

實際上安倍小三早就知道有希子的魂魄在小次郎身體裏,隻是他沒想到我孫也察覺了出來,但是他還不想讓我孫知道此事壞了他的大計。

結衣一個人躑躅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道路上沒有光,一絲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

她焦急的大喊,喊破了喉嚨,可漆黑的世界之中又有誰能聽得到?

冰冷的黑暗拍打在她的身上、刺骨的寒風吹散了她的頭發,她奮力急奔想逃脫這個世界,想脫離這個桎梏。

可無論她怎麽跑,黑暗就像她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怎麽也擺脫不了。

她跑了很久、很久,記憶中這是她人生中跑的最久的一次。

她自小錦衣玉食,不論什麽都能輕易得到,玩具、首飾、漂亮衣服,隻要是她能說出名字的物品,十有八九會在第二天擺在她的麵前。

起初她十分欣喜,可欣喜之餘不禁又有一個疑問,這樣的人生還有意義嗎?她甚至不知道什麽叫做快樂,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憂愁。

也許當想要的一切都來的太簡單的時候,快樂和憂愁也就不複存在了吧。

為了找尋自己已經丟失的東西,她邁出了那一步,那個全家人都反對的一步,那個將自己生命置於險境的一步——做豐臣秀吉的臣屬掌管獻豆町。

在這裏她第一次受到了責罵、第一次體會到了白眼、也第一次有了朋友、甚至第一次在心底裏有了悸動——那個男人,那個一直奔波的男人、那個多疲憊都會來看她一眼的男人。

可是她害怕,也許在獻豆町時間久了她自己都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自己究竟是一個良家女子還是別人口中的……婊子。

這個詞尖銳又刺耳,她想說自己是良善人家的姑娘,可良善人家的姑娘又怎麽會做獻豆町的‘媽媽’?她想說自己想擁有一份愛情,可作為一個婊子、一個‘媽媽’她配擁有愛情嗎?

所以,她拒絕了,從心底裏拒絕了那個男人,那個視她如珍寶、那個將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她害怕,不僅害怕自己在這個男人眼中不是一個完美的樣子,更害怕自己會給這個男人帶來非議。

是啊,人言可畏,‘東瀛三忍’的名號何其響亮,即便他隻是個忍者,可闖出這等赫赫威名又豈是一個風塵女子所配得上的。

這也是她第一次品嚐到了‘求不得’的痛苦。

佛說人生有三大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她第一次知道苦是什麽樣的滋味,也第一次明白‘求不得’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幸運的是,她放下了心中的執念勇敢向前踏出了一步,她要擁抱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心。所以,她接納了他,也從心底裏認定了他。

‘求不得’的苦楚她已嚐過,那‘愛別離’呢?

‘朋友’一詞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家仆、伴讀、屬下,哪一個都跟她玩的很好,可哪一個又不是對她深深忌憚。

若能彼此說話的人便算作朋友的話那她這半生的朋友著實不少,可她的心裏話又該與何人說呢?

她找尋半生一直沒有尋到那個能夠讓她放下戒備全身心去傾訴的人,直到遇到了她、他、他們,也就在最近的一段時間這樣的朋友出現了四個。

他們五人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甚至可以不顧自身死活隻為他人著想。

她現在簡直幸福的要死,這樣的事情她以前想都沒有想過。

她想維持著這樣的幸福、她想一直體會這樣的幸福,可是......偏偏自己又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錯事。

由於自己的任性、自己的刁蠻她不僅累的孫勝幾入陷地更累的別人重傷不治,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我是個惡婆娘!”結衣心中狠狠說道。

她繼續在黑暗之中走著、漫無目的步履蹣跚的走著......

忽而,天空中飄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做了這麽多錯事,把別人害的那麽慘,你還敢來見我嗎?”

這個聲音她十分的熟悉正是佐佐木小次郎,小次郎不斷的發問使得結衣頭腦炸裂。

她想逃,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是世界的盡頭,隻要能擺脫這個聲音,無論逃到哪裏都好。

可是這個聲音就像是世界的黑暗一樣如影隨形,就在她耳邊不住的念。

他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到了最後‘你敢見我嗎’這五個字就像是有千百個人同時誦出一般。

結衣崩潰了,她從心底裏產生出了深深的恐懼,她跪在地上就像一條狗一般搖尾乞憐。她雙手合十祈求著上天、乞求著滿天神佛讓這個聲音停下。

隻不過......己不由心、身又如何能由己?忽而一陣狂風襲來,吹得她脊梁乍冷。她蜷縮著身子哭喊著:“猿飛佐助,我該怎麽辦?!”

在她的心底裏,佐助是她最後一道防線。

過了一陣,寒風漸小,眼前忽而現出了許多光亮的氣泡。那一個個氣泡閃著七彩炫光溫暖非凡,就像是冬日裏的暖爐溫暖著結衣的身體。

這是她的記憶,她跟小次郎的記憶,她跟大家一起的記憶。

那日在獻豆町秦瑤遭逢左近淩辱,自己無力反擊之時是小次郎挺身而出身中劇毒擊退了左近。

同是那日,在獻豆町密室之內,又是小次郎仔細研讀右近武功,想方設法的擊敗於他。

而後,京都城郊、血霧之森、齊神町試煉......與小次郎點點滴滴的過往一一浮現在眼前。

那個帥氣、陽光又有些神經大條的弟弟從眼中滑落到了心裏。結衣捫心自問:“我敢見他嗎?他會原諒我嗎?他會因為這件事與我兩不相見嗎?”

小次郎對結衣來說是什麽,摯友、親人?可能都不是,又可能都是。他就像是一塊肉,自相識以來就長在了結衣的心裏,心痛、剜心之痛。

‘愛別離’,若是問心無愧又有誰會願意別離,又有誰會害怕見到自己親密的朋友。結衣已經決定要見小次郎,可她的心卻是抗拒的、不願的甚至是恐懼的。

這片黑暗就是她的恐懼、這股冷風就是她的絕望,這裏就是她的內心。

克服恐懼的最好辦法也許就是麵對恐懼,結衣捫心自問“我真的要舍棄這個朋友嗎?”

不!她的內心是否定的,若是不能擺脫恐懼隻有去麵對它!

結衣站了起來,她賣出堅定的步伐向前走去,她不知路在何方又會去向何處,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她繼續堅定的走著,足下落地之處頓生花草、身形閃過之處頓生陽光。陽光白的耀眼,照的結衣眼前一片朦朧。

但是她的心是喜的、是熱的,要問何時是她半生之中最開心的時刻,那麽她一定會回答便是此時此刻。

她每走一步心中的恐懼便消退一分、每走一步心中的鮮血便熱了半分,走到最後甚至連一絲黑暗也看不到了,隻因為此時此刻她直麵了自己的恐懼。

她有一個信念,一個執著的信念、一個堅定的信念,她一定要見到小次郎好好跟他說聲抱歉,這個想法無比強烈將原本黑暗的世界變得溫暖如春。

忽而,天空之中又響起了一句話,這句話輕柔且溫暖,言語之中滿是關懷的語氣。

那個聲音說道:“結衣,你醒醒!結衣,你快醒醒!”

她笑了,會心的笑。這個聲音也是小次郎,他還在關心自己、還在想著自己。她開心的衝天揮揮手,開心的大聲叫道:“好,我醒了!”

一句話說完她當真醒了過來,一股幹草的味道和冬日裏清冽的空氣湧入鼻腔,映入眼簾的是那張俊秀、陽光又滿是關切的臉。

小次郎關心道:“你終於醒了,你暈過去好久了我怎麽叫也叫不醒你。”

結衣驚訝道:“啊?!我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暈了過去。”

她又扭扭捏捏的說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次郎聽後先是一愣,隨即支支吾吾道:“這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實在是我太花心了才會這樣。”

他話一說完兩人都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不出一會兒,兩人又同時笑了起來。

這個笑聲熱情又爽朗,將一切誤會與症結盡數化於彼此笑談之中,小次郎扶起了結衣問道:“你們怎麽暈在這兒了?”

安倍家。

安倍小三獨自運功良久才恢複了體力,他強撐著身體來到了有希子自殺的房子。他撫摸著滿是灰塵的帷帳,想當年她的熱血就濺到了這個上麵。他輕撫著上麵的灰塵,就好像上麵還有有希子殘留的溫熱。

他不禁悲從中來,眼淚不受控製一般又要湧出,隻是這場淚卻再也湧不出來,因為一個滿臉撒白的妖怪走了進來。

茨木童子打趣道:“受傷了?沒想到堂堂安倍家的家主居然是個哭鼻子的主。”

安倍小三忍住淚水回敬道:“妖怪就是妖怪,人的情感你自然不懂。倘若哪天你有了些人情味,你就明白了。”

茨木童子心道:“我沒人情味?嗬嗬,你可真敢說。”

他拿出那個黃金酒杯說道:“我隻知道他們的血好喝的很,人簡至美啊。人情味算什麽?有這個好喝嗎?”

安倍小三麵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這幅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的確能令他放心不少。若是茨木童子有了人情味,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

茨木童子又開始瞧著他那個黃金酒杯了,他開口問道:“不知這次你又如何報答於我?”

安倍家已經被毀了大半、安倍小三此刻也已累的幾乎功力盡失,甚至還損失了兩年的陽壽。茨木童子這句話無異於落井下石,可安倍小三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心裏反而樂開了花。

貪婪、冷血,隻有這樣的妖怪才會令他放心,也隻有這樣的妖怪才會容易掌控。

不過安倍小三也不會這麽輕易的說出條件,就怕茨木童子獅子大開口,損了自己的利益。

他一躬到底,向茨木童子說道:“首領大人妖力蓋世,能在神器‘夜之光’的威力之下護得密室周全,這等妖力安倍小三實在佩服。”

茨木童子兩眼一瞪,微微怒道:“少說漂亮話,隻怕你這漂亮話再說我就不好意思跟你提條件了,到時候損失的可是我。別說這‘夜之光’威力無窮,就是你兒子的式神‘素盞鳴尊’那也是強悍的很。”

安倍小三道:“犬子有此等功力我也是始料未及,真不知道他是怎麽練就這樣一身‘陰陽術’的功夫的。首領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安倍家現在遭受重創,實在不知你要提什麽條件。這樣吧,你開口先說一件,隻要我安倍小三能給得了,一定給你!”

他這話說的既誠懇又狡猾,先是把自己的底線漏了出來又在底線之上表達出最大的誠意,此等手段就是讓茨木童子琢磨著來,別太過分。

隻是這等事情茨木童子豈能不知,他眯起那對紅眼思索良久,開口說道:“要在暗中對抗‘夜之光’和‘素盞鳴尊’的威力,我確實有些難以支絀。況且‘安土桃山之鬼’的那一劍,也是淩厲的很。我這損傷嘛......也著實不小。”

安倍小三道:“是是是,若不是首領大人神功蓋世換做別人早就命喪黃泉了,此刻也不會與我談價還價了。”

“哦?我既然已經保了你一命,難道我不該提一提要求,你不該表示表示?”

安倍小三嘿嘿一笑,居然像極了市井之中的破皮無賴,他舔著一張臉說道:“咱倆兄弟之間誰跟誰,我這命都是你救的,有什麽你就提、盡管提!”

這變臉的速度無論茨木童子見過多少遍,都免不了驚訝。方才那副小家子氣的模樣**然無存,居然變成了這幅慷慨的樣子,著實令茨木童子摸不著頭腦。

但他也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主,沉吟一下開口說道:“我要式神‘素盞鳴尊’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