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相逢一笑
筧十藏昨天下午見到了一隻大隼,那隼徘徊在安倍家上空久久不去。
忽而大隼衝他叫了三聲,兩短一長的叫聲立即讓他想了起來,“這不是二哥的大隼嗎?”
隨即他回應兩長一短三聲口哨,待筧十藏找到一個避人處,那隼又盤旋片刻便即落下,正正好好將他撲倒在地。
筧十藏仔細瞧了瞧那隻大隼,赫然看見頭頂上那捋青白絨毛,心中不再有疑抱起大隼高興道:“這麽久大哥、二哥終於給我來信了,這次到底有什麽指示?”
他性子素來浮躁,雖與小次郎等人磨礪一番有所成長但此刻見到霧隠才蔵的大隼倍感親切,仍是以前那副孩子氣的模樣,故而明知大隼口不能言依舊問了出來。
大隼甚有靈性,縱然不會說話卻也聽得懂他說些什麽,翅膀一揮飛至一人高處,漏出一對銳利鷹爪。
鷹爪之上綁著一塊蠟密封好的細小卷軸,正是‘真田十勇士’互相傳訊的手段。
筧十藏拿下小卷軸摸了摸鷹爪說道:“辛苦你了,我這比較清苦沒什麽東西可給你的,等回去獵兩隻野兔再給你吃。”
大隼輕嘯一聲以示回應,雙翅上下快速震動兩下顯是極為高興。它伸嘴一啄,便將蜜蠟啄開露出了卷軸,隨即落到地上等筧十藏回信。
大隼生的極大,站立起來還比筧十藏高半個頭。
筧十藏展開卷軸細細研讀,隻見上麵用類似蝌蚪一般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寫滿油紙。
筧十藏搜腸刮肚研讀了半晌才將它大致弄懂,細微之處卻怎麽也捉摸不透。
他摸了一把頭上的大汗抱怨道:“大哥、二哥也真是,我於蝌蚪文上是什麽水平他們也不是不知道,怎麽寫這麽晦澀。不過你放心,我先隱去身形辦事,等到夜半時分再給你回信。”
他依照卷軸上的內容走到了一間破舊的屋子,這間屋子與其他屋子格格不入,就像是幾十年沒人住過一樣。
忽而燈火熄滅,嚇的他一個激靈。
他連忙躲再牆角後麵細細觀察,隻見一個極為俊俏的男子直直的走了過去,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
借著月光看去,筧十藏又嚇了一跳,那人不是佐佐木小次郎還能是誰?
過了許久,隻聽到裏麵不住響起磕頭的聲音,他壯著膽子跟了上去,卻被眼前的一幕嚇的魂都沒了。
隻見一個骷髏嫵媚又妖嬈,穿著一身雪白的衣服拿著一把生鏽的鐵劍一次次向自己的脖頸處抹去。
鐵劍抹在頸骨之上悉悉有聲,便如同黃泉裏的鎮魂曲。那骷髏抹一次脖頸小次郎的身形便淡了一次。到了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卷軸之上蝌蚪文的全部含義,他心道:“原來就是讓我趁著這副場景念這段咒語。”
他翻開卷軸,借著月光一字不落的將咒語念了一遍,忽而手上顯出一個金字“貳”。
任務完成,他又按照原路退了回去,期間碰到幾個執夜的妖怪,都因為他的‘隱身術’沒被發現。
過了許久,他忽覺手上炙熱,翻手一看剛剛手心上的“貳”字赫然變成了“叁”。
筧十藏一驚,果然跟卷軸上寫的一模一樣!隨即將這個消息再用蝌蚪文寫了下來,交給大隼帶走。
他在原地等了許久,一陣困意湧了上來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待他睡醒時天已蒙蒙亮了,那隻大隼去而複回又帶來一個卷軸。
這次情報似乎十分焦急,連密封卷軸的蠟都是熱的。
大隼一翅膀煽起筧十藏,自己解下腿上卷軸,上下喙一夾後將它拋給了筧十藏。
隻見上麵已經不是蝌蚪文,竟是武田信玄潦草的字體,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上書道:“井上結衣、秦瑤二人日出時分務虛離開安倍家,閱後即毀。”
筧十藏是個忍者,命令就是他的一切,甚至比生命還要重要。他看到天邊的太陽呼之欲出即將要衝破地麵升上天空,想都沒想便跑回屋子去找二人。
他本來腳步並不迅速,許是他心中急切略感奔行之速快了幾分,終於在朝陽隻漏出一小點的時候趕到了房間。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房間之內哪裏還找得到結衣、秦瑤的身影?他順著房屋接連找去直至魚肚已白才在齊神町附近見到了二人。
隻見小次郎、孫勝二人在與道滿井家的六人相互纏鬥難解難分,他本欲上去幫手,可一想到卷軸之上的命令便頓住了身形。
此時已於卷軸上的時間要晚了很多,他一想到任務腦中便什麽也容不下了,他就像是被馴服的狗一樣隻會聽從主人的命令。
然而他畢竟跟秦瑤、結衣二人同生共死過,深知此時此刻二人絕對不會為了自己什麽狗屁任務而棄小次郎和孫勝二人不顧。
他思忖一會痛定思痛竟出了下策,趁著小次郎和孫勝纏鬥之時使出了‘分身術’將二人打暈帶走。
其時齊神町附近並無許多人,而且枯枝眾多,他與分身各抗一人不出一會便出了安倍家內門。
他前腳剛一踏出便聽身後爆發一聲驚人巨響,心道:“武田大人果真料事如神,看來他倆的戰鬥定然激烈非凡護不了二人,這才讓我來將她們帶走護得二人周全。”
筧十藏全然沒有料到這個卷軸是來自於豐臣秀吉和一個穿著道袍的和尚,甚至於那隻大隼都是假的。
他們這麽做隻是想通過秘法看一看小次郎得安倍有希子重靈之後實力如何,所以才將秦瑤、結衣帶走以免影響他心神。
他和分身背著二人走了很遠,終於在安倍家附近找了一個山洞,將二人放在裏麵。
此刻他任務雖已完成,可他的心中卻漸漸生出了悔意,“我怎麽能這樣?他們可是跟我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我怎麽能這麽自私居然為了自己的任務將她們打暈帶走?我本應與小哥哥和孫勝共同進退,卻沒想為了任務做了縮頭烏龜還連累兩位姐姐不能親臨助威。”
此事若是被小次郎和孫勝知道少不得會遷怒於他,他想了想他們的怒容不禁害怕了起來。
忽而他想到一個看似絕妙的辦法,他使出分身術讓分身用出全部的力氣擊打自己的後頸,自己也暈倒在山洞之內。
安倍家眾人皆守在門口,因為他們的頂梁柱、他們的家督此刻正暈倒在塌上。房屋之內道滿井一行擠滿了屋子,正竭盡所能救治安倍小三。
裏生等六人現在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想不到安倍小三會奮不顧身救治花子。
與他們方才大動幹戈相比,此刻躺在塌上氣若遊絲的安倍小三更顯光明正大,六人一直將頭磕到地上,表達自己深深的歉意。
花子向安倍我孫說道:“我孫大人,此刻有什麽事是我道滿井家能幫得上的。”
安倍我孫此時也甚是愧疚,在自己家督命懸一線的時候他竟不在,甚至還不如兩個外人。他此刻正在全力思考怎麽向安倍小三解釋,自然沒有將道滿井花子的話入到耳朵裏。
花子接連問了兩遍我孫也沒有回答,她心道:“我們這一鬧看來定是把安倍家得罪透了,他們渾然不理也屬正常。哎,安倍家督這般大仁大義實非常人能及,我等凡夫俗子將他想差了也忒不應該了。”
他向安倍小三和我孫各行一禮,安倍小三見此連忙製止道:“不可不可,你我皆是陰陽師世家,怎可行臣屬之禮?”
花子道:“安倍大人,我等不知天高地厚來安倍家挑戰本是不對,更何況因為我等原因將你安倍家抹平大半。而且我祖上蘆屋道滿與安倍晴明有師徒之分,臣屬之禮實屬應當應分。”
安倍小三強擠一絲笑容說道:“幾百年前的事不用過多計較,以後兩家相互幫助便可。”
道滿井花子搖了搖頭,回道:“我道滿井家說出去的話絕無反悔的道理。安倍家督認不認我們這臣屬我且不論,我道滿井家認就行。”
說罷攜了六人一齊出了屋,在門外候著。
安倍小三功力何等深厚,此刻他已經恢複了些許力氣,坐了起來像我孫問道:“你看我像不像喪家之犬?”
安倍小三正值壯年相貌俊雅,膝下兒女雙全又有極高的陰陽術造詣,甚至坐到了大陰陽師的位置,要說有誰能在他這個年紀擁著這些簡直幸福的要死。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滿臉落寞,真像一條喪家之犬一般搖尾乞憐,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我孫自然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這個女人不論是人還是魂魄,他都在乎的很。
他回道:“像!你現在像極了一條喪家之犬!”
安倍小三自嘲般笑了笑,問道:“沒想到這麽多年你還守護著她,哪怕耗費自己的生命也要守護著她的靈牌。”
我孫道:“是,我也用了燃命技,為了保護她的靈牌。”說話間他麵上極富神采方才的悔意**然無存,看來隻要是為了那個女人,哪怕整個安倍家都賠了進去他也不會絲毫動搖。
安倍小三麵上出現一抹豔羨之色,想當年他意氣風發滿心熱血時何嚐不會為了心上人舍棄一切,隻是他已經變了,可我孫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他強打精神,跪在地上雙手緊握我孫的肩頭急問道:“這些年來,有希子靈魂安否?”
他說話聲音發顫,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裏,期盼著我孫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孫看著他疲累的雙眼充滿著熱烈的期盼,別過臉去濕了眼眶。
安倍小三跌坐在地雙眼已然紅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安倍我孫沒有回答卻比親口說出更令他絕望。
他長長歎息一聲說道:“我不怪你,反而很感謝你。若不是你連我都瞞住了,有希子可能死後連個去處也沒了,我這一生辜負了兩個癡心人啊。”
他們兩人都已年過不惑,此時此刻卻為了一個女人哭的像個孩子,撕心裂肺、怮天動地的哭聲惹得門外人之一頓遐想。
幾個年輕弟子以為安倍小三就此罹難險些衝了進去,要不是四大長老或多或少知道些內情將他們按了下來,安倍小三和我孫的臉麵可就丟盡了。
我孫說道:“德川小姐賢良淑德自不會在乎那些,可他們德川家的人卻容不得有希子。即便是死了,也想讓她做一個孤魂野鬼。”
安倍小三道:“是啊,有希子的死訊還是你告訴我的。我本將她親手入殮葬在‘血霧之森’裏,為了能讓她死後能進安倍家的門,還把祖上安倍晴明的靈牌放在了墳上護佑著她。”
“其實你葬的是個假人,她一直在安倍家裏,我瞞了你這麽多年你不會怪我吧。”
安倍小三將頭靠在了我孫的肩膀上說道:“我怪你什麽,我一直知道那不是她,她生前都不願見我死後還想見嗎?你替我做了這一切正好也瞞過了德川家的人,我該感謝你才是。”
“可是……可是她死後並不安穩。每夜她都不斷重複著死前的那一刻,多少年來我既不敢看也不敢救。都怪我那天沒有跟緊她,否則又怎會讓她自殺……”
我孫說完,又痛徹心扉的哭了起來,淚痕順著臉頰濕了一地。這些年來他終於肯將埋藏在心裏的痛苦說將出來,多少年的心酸隱忍終在這一刻爆發。
安倍小三安想寬慰兩句,但此時他連自己都寬慰不了又如何寬慰別人?這些年有希子的事何嚐不是他的心結,他恨自己恨到無以複加,甚至將這種情感轉移到自己親生兒子的身上。
他緘默良久問道:“那……她現在如何?還在那嗎?”
我孫哭的更傷心了,簡直了坐著的力氣都沒了,他回道:“天還沒亮的時候我感到那裏有異動,我連忙跑過去發現她已經不在了,那間房子已成了一個空塚。”
此事安倍小三已然料到,小次郎給自己輸送內力之時他便已經感受到了有希子的氣息,現在想來有希子的靈魂定然以何等秘術藏在小次郎體內。
忽而他眼裏閃過一絲狠辣,嘴角不經意間浮現一絲間不可查的微笑。
小次郎和孫勝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她們三人,萬般無奈之下隻得求助於安倍家的人。
安倍家損毀甚多,放眼望去一片破敗,隻有幾間極為重要的房屋沒被損毀,其中赫然包括了有希子的靈堂。
此刻陽光耀眼,靈堂看起來就跟別的屋宇沒有什麽分別,隻有散發的陰森之氣讓人覺得它仍舊是一座墳塚。
順目而望,遠處的一間屋前跪滿了人,甚至還有道滿井家的七人也守候在側。小次郎說道:“若我猜想不錯,安倍家督應該就在這間屋子裏,看來他損傷不小啊。”
孫勝道:“舍己救人到這個份上,也擔得起他的名號。咱們這個時候去問他恐怕不好吧。”
小次郎想了片刻,說道:“去看看,咱們現在也沒什麽辦法姑且去問問,想來不會惹惱安倍家眾人吧。”
孫勝點了點頭,二人一同施展輕功跑去。
小次郎內力複了五成,輕功十分了得,孫勝死命追趕才勉強跟住,心中佩服道:“小哥哥功力強勁著實厲害,我以前還是有些井底之蛙了。”
他們奔行了一陣便來到房屋之前,安倍家眾人看到是他們二人來了,紛紛起身行禮。
道滿井花子也攜著六人向二人行禮,裏生甚為愧疚的說道:“適才是我衝動了,請二位不要見怪,要打要殺裏生一力承擔絕無二話!”
小次郎不想答話,他此刻一心都係在三人之上哪還聽得進旁人言語。孫勝雖跟他一般心思,不過他好歹回了一句,就不鹹不淡回了一句:“隨你吧。”便令裏生在風中一陣淩亂。
他倆推門而入,場中眾人無一人攔阻,毫無疑問小次郎和孫勝現今已是安倍家的恩人。
他倆一進門便看到安倍小三和我孫互相抱著哭的像個淚人,小次郎心中琢磨道:“這倆四十來歲大老爺們怎麽抱一塊哭,不會有什麽龍陽斷袖的癖好吧。”
倆人看到小次郎和孫勝來了便放開彼此止住哭聲,我孫跪在地上給他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安倍家督遭遇陷境,承蒙二人出手相救挽回家督一條命來,大恩不言謝請受我孫大禮。”
小次郎趕忙將他扶起,說了些客氣話便問道:“你們倆看到跟我們一起來的三個人沒有?我倆快把安倍家給翻遍了也沒找到。”
安倍小三問道:“你說的是井上結衣、秦瑤和筧十藏?”
小次郎道:“是啊,方才秦瑤和結衣還在,等料理完道滿井家之後就沒見到過他們。”
安倍小三將我孫喚道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我孫點頭道:“好,我照辦。”
眾多安倍家弟子心係安倍小三的安危,七嘴八舌的問道:“家督大人怎麽樣了?有沒有受什麽傷?”
我孫也不回答,伸手向下按了按平息了眾人的疑問,“武田大人家的臣屬失蹤了,兩女一男,在場的眾位大多見過。你們現在全力去找,找不到就別回來了!”
說完將門一關又回了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