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引人入彀
安倍家內門弟子有識之人不在少數,聽了‘鬼發妻’的名頭登時大驚,連他們家主安倍小三都怔了一怔,“你真中了‘鬼發妻’?”
“不錯,正是風魔之裏右近的劇毒‘鬼發妻’。”
安倍小三歎道:“世上真還有這等奇毒,你自中毒已經過去多少時日了?”
“大概一月有餘。”
小三掐指算了算,雙眸凝視著他的麵龐,半晌才道:“你真的中了‘鬼發妻’一個多月?那你……”
他本想說那‘你怎麽還活著’,又覺此話太過無禮故而改口又道:“是誰人替你醫治的?”
這毒一直是由孫勝料理的,隻不過小次郎不知道安倍家是友是敵,再三權衡之下決定打個哈哈搪塞於他。
“義父家臣之中能人頗多,是一位人稱‘鬼神難敵’的神醫醫治的。”
“‘鬼神難敵’?世上竟有這等神醫?怎麽連我都沒有聽說過?”
“這人常年隱居深山,雖然性情極為怪癖但醫術極為高超。他妙手回春隻需剩得一口氣便能救回命來,早年間承蒙義父救治感念恩德,又虧得義父親上門去行了大禮、使了大財才使得他勉強出山,我便是承那人所救。”
小次郎這瞎話張口就來,就像真的發生過一般,甚至連他自己也驚訝怎麽編的這麽順。
結衣四人看他麵色絲毫未變,那份泰然自若愛信不信的表情險些連他們都給騙了過去。
再看安倍小三麵露遲疑之色,似乎在仔細思索。
過了許久,安倍小三說道:“你可知這毒無色無味,專攻男子。中毒之人雖不能立時毒發卻是從肌體之內慢慢向外侵蝕,半月之後毒素發作便在一天之內化作血水,此等痛苦比之百蟻噬心有過之無不及。”
小次郎輕歎一聲也覺自己命運多舛,但既已變得這番田地,便不做他想,在保護同伴周全的同時盡力問得消息。
“虧得神醫聖手,才為我續上幾月性命。若是能在這幾月之內找到玉藻前並求她贈予一條狐尾,這毒或可有解。”
安倍小三麵色微變,高聲問道:“玉藻前的狐尾居然有這等神效?!這我可是聞所未聞。”
“安倍大人請放心,這位神醫從無虛言,還請您告知我玉藻前的所在。”
安倍小三輕笑了幾下,不時向我孫看了幾眼說道:“世上倒是有這個妖物,隻不過……這找尋之法卻難得很。”
這句話使得結衣等人心中強震,他們吃了那麽多苦楚等的就是這句話,秦瑤低聲說道:“謝天謝地,終於沒有白來。”
安倍小三又問:“你們怎知世上有這等妖物的?是那位神醫告訴你的?”
小次郎聽他還在打聽孫勝的消息,有意搪塞,“神醫手段通神,知道這消息也不足為奇。”
“那你可知這位神醫身在何處?”
“不知!”
安倍小三神情一滯,這些年來可從沒有人敢這般跟他說話。他心中明明知曉小次郎在說謊,可小次郎一推四五六問何事都是不知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小次郎怕安倍小三會對孫勝不利,故而決心將此事隱藏到底,他開口回絕就是為了讓安倍小三不再打聽。
妙手神醫著實對安倍小三有大用,隻見他暗自順了兩口氣,忽而嘴角一揚,遺憾道:“我隻知道找尋之法卻不知她在何處,而且這找尋之法非人能及,我怕你們……”
小次郎聽了這話心中有些慌亂,麵目之上不自覺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強自鎮定道:“這……尋找之法很難嗎?”
“十分艱難,不下於解這‘鬼發妻’的毒。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自古而今還未有人能尋得到她,除非……”他故意將聲音拉的老長,就是想看看小次郎急躁的樣子。
“除非什麽?”
“除非我安倍家嫡傳血脈親自尋找或可一試!”
“嫡傳血脈……除了他不就剩下安倍家的三個女子嗎?”
小次郎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來他這是想讓自己銘記恩惠。
他恭行一禮謙聲道:“煩請安倍大人告訴我,此等大恩永記於心!”
安倍小三拿起碗筷吃了兩口,又斜眼看了看他說道:“我安倍家嫡傳血脈為何要陪你冒險?你如此誠意我又怎敢放心?!”
“安倍大人有何吩咐還請指教!”
安倍小三放下了碗筷,曆聲喝道:“給你治傷的人是誰?!這等小事你還要欺瞞於我嗎?”
他方才說話還溫溫和和的,突然暴喝一句無異於晴天霹靂,嚇的眾弟子霎時扔下碗筷跪在地上。
小次郎心中也是一怕,可這懼怕轉瞬即逝,忽而心中燃起一股傲然之氣全然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堅定回道:“沒騙!不知!”
他已打定主意,就算毒發身死他也不會將自己的朋友置於險地,哪怕……概率隻是萬一。
安倍小三於他對視了良久,仿佛空氣都凝固了。
“果然是塊好鋼,寧折不彎!看來我得多捶打捶打他,否則不好入彀。”
他想了想,將碗筷拿了起來緩和道:“也不急於一時,今日是我內門弟子試煉,你們權且參與進來。一來相互切磋增進兩家情誼,而來好讓我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值得我告訴你們找尋之法。”
“果然是提前設計好的!”昨夜聽多喜所言他尚渾然不覺,今時聽小三親口所言,頓時多了些請君入甕的意味。
他實在想不通安倍小三為何執著於詢問療毒之人,也想不通為何非要讓他們參加試煉。
是想替自己女兒出氣?還是想借比試墮了館主大人名聲?亦或是……將他們就地格殺!
小次郎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本不必再想,他可不是個糾結的人。
隻是此舉不僅關係到自己更牽扯了四個朋友的安危,這才使得他顧慮重重。
他麵上猶疑之色起伏不定,忽而神色變得甚為堅毅說道:“謝安倍大人美意,這比試我們不參加了,咱們就此別過!”說罷轉身便走。
此話一出不光是安倍小三,連結衣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他這話著實任誰也未有想到。
秦瑤目中含淚拉扯住他的袖口不住搖頭。
結衣站了起來,輪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巴掌,“你再說一遍!”
小次郎捂著臉神情極為複雜,“我是為你們好!”
安倍小三默默的看著他們,他想看看這場子他們究竟要怎麽收?
結衣躬行一禮說道:“武田家臣,井上結衣拜見大陰陽師安倍小三大人。”
安倍小三有意無意的斜了她一眼說道:“你就是那個世代經商的井上家的大女兒?”
“是!”
安倍小三滿是鄙夷的說道:“商人之女,便蒙賜姓也低劣的很,你不配與我說話。”
結衣麵色一僵,這是他心中難以言表的痛,縱使富甲天下卻連平民都不如。她跟大家總裝作一副大姐的樣子也有少許是為了掩蓋心中自卑,此時內心痛點被人當麵戳破當真痛苦不已。
安倍小三故意這麽說,就是要當眾折辱於她,日本等級森嚴結衣作為家臣確實沒有替主人說話的份。
哪知結衣忽而挺起胸膛昂首道:“朋友之間相互關愛,相互扶助本是常理,何在乎於地位階級?豐臣秀吉當初也不過是一個粗淺的農民之子,現今不也貴為關白?若如安倍大人所說,那也太過短淺了吧!”
安倍家所有人自幼時起便將人的三六九等牢記心中,這觀念根深蒂固,縱使井上家乃是豐臣重臣卻依舊覺得結衣不過是個賤民,隻是不好得罪罷了。即使她這番話說的辨無可辨,心中仍是把她視作螻蟻。
安倍小三聽了這話思索半晌,沉吟道:“哦?看在你一家忠君為國也頗得賞識,我便姑且聽聽你說些什麽吧。但你記住,這是我給你的恩德而不是你應得的。”
結衣一躬到地,甚有禮節,“我雖為家臣不能僭越,卻也想替自己少主做番辯白。安倍家的內門試煉向來隻有內門弟子可以參與。你們安倍家等級森嚴,如此規矩我等豈能不知?我家少主怕亂了安倍家規矩寧願自己毒發身死,此番舍生之舉實乃為你安倍家百年規矩著想。”
“哦?這麽說反倒是我不知輕重了?”
“我隻是說我家少主的顧慮。”
“這麽說你家少主是想參加試煉了?”安倍小三斜眼過去,眼中極盡鄙夷之態。
結衣摁著小次郎頭顱狠鞠一躬,回答道:“是!”
安倍小三又問:“那方才你毆打你們少主又作何解釋?”
結衣麵漏狠色,十分堅定的說道:“不用解釋,身為家臣以下犯上自該懲處。”說罷掄圓雙手不住猛抽自己嘴巴。
隻聽飯堂之上“呯呯砰砰”一通猛響,不出一會兩腮便已紅腫。
“夠了!這裏沒你說話的份,退下吧!”小次郎命令道。
結衣充耳不聞,依舊舞動雙手死命打去。
安倍小三看了半晌,悠悠道:“你聽不到你家少主命令嗎?雜碎!”
小次郎雙眼通紅向安倍小三瞪去,隻見他以看待畜生一般的眼光瞧著結衣。直到小次郎竭力摁住結衣的雙手,這巴掌才算停下。
小次郎緊咬牙關,極力崩住顫抖的身軀,用盡全身力氣從嘴角縫隙間蹦出三個字:“我參加!”
安倍小三饒有玩味的看著他,輕撫了一下頭發說道:“你既已拒絕,怎知我還願不願再讓你參與其中?”
小次郎麵色鐵青,沉默半晌,低吼道:“還請安倍大人恕我無禮之罪!”說罷又是一躬。
“給你療毒的究竟是何人?!”
“不知!!!!”
安倍小三笑了,笑的如此開心,他甚至覺得似小次郎這般的人不應存在世上。
他麵色一展輕聲說道:“既如此,今日午時,齊神町見。哦,對了,你們之中若是有人取得優勝,我便派人助你們尋玉藻前。”
安倍小三留下話後就帶著我孫、多喜、玲子、少愁出了飯堂。
安倍我孫見他麵部不住的**,連眉毛都擰成了一股麻花便悄悄跟在了他的後麵。
二人本是親密無間的兄弟,卻因有希子之事心生嫌隙。這個嫌隙自十幾二十年起,他倆一個愛而不得一個始亂終棄,已經成為二人之間難以逾越的裂痕。不知何時這道裂痕似架起了一座橋梁,這個橋梁便是安倍玲子。
我孫知曉安倍小三如此羞辱結衣,是為了給安倍玲子出氣。這事雖說做的過了一些卻頗合心意。如此一來,彼此嫌隙已然淡了幾分。
安倍小三與我孫回到了書房之內,他關上房門指戟罵道:“他娘的一個浪人、一個婊子,雜碎一般的東西還敢拂逆我的意思!狗東西,要不是背後有武田信玄,我早就活剮了他們!”
我孫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笑不怒,就看著安倍小三在那罵來罵去,直到他問候完小次郎和結衣二人的祖宗十八代,才說道:“我倒是挺欣賞那個假冒武田家義子的人,這份膽識,嘖嘖,難能可貴啊。”
“膽識?!他有個屁膽識!!披著武田家家紋招搖撞騙的浪人,還有膽識?”
我孫笑而不語,靜靜的看著安倍小三。
安倍小三繼續罵著,直到自己罵的沒了力氣才改口道:“好吧,瞞不過你,我也對他有些賞識。”
我孫這才道:“你看你,就是言不由衷,跟我還用藏著嗎?別人或許不知,難道我還能看不出你為何發怒?”
安倍小三突然轉怒為安,他這臉變得極快,原來方才那般惱怒竟全是裝給人看的。
他輕挑著眉毛,不住的打量眼前這個人。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可以說熟悉已久,可即便兩人相伴至不惑之年,他還是覺得麵前這個人深不見底。
安倍小三問道:“你竟知我為何發怒?”
我孫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又擺了擺手搖了搖頭回道:“沒有,沒有。你根本就沒有發怒。”
“我剛剛那般還不算怒?”
“不算!”
安倍小三麵色一冷,低聲問道:“那你說我什麽樣子才叫發怒?”
“現在這樣,被我猜中心思的時候。”
我孫瞧他麵目已然知曉猜的對了,在他身側鞠了一躬說道:“你素來雅量極好,怎會為區區小事動怒?況且你不僅沒怒反而心中甚喜。”
安倍小三瞪大了眼睛張口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有什麽喜?”
“您不是將‘鬼發妻’的毒送給了風魔之裏的右近嗎?此毒原本無藥可救現在居然有了解法。若真有解藥,咱們留下幾顆,再在朝中廣布‘鬼發妻’,到時候他們為了活命還不得看咱們臉色?”
安倍小三點點頭,“知我者莫過於我孫君也,你也知道,當初我為了討好德川家康,將妖毒‘鬼發妻’送給了風魔之裏,今日此毒有了解法可算是喜事。”
我孫搖了搖頭說道:“這隻是其中一件,並不是全部。”
“不是全部?那你說說我還為何而喜?”
“你喜的是找到了製作解藥的大夫,這樣……咱們或可讓他辦一件大事!”
小三與我孫相視一笑,算是默認了他的想法,旋即又問道:“那如何能找到這個大夫?又如何讓肯讓他辦另一件大事?你可看見了,‘安土桃山之鬼’護短的很!”
我孫沉思了一會,將事情旅順了一遍說道:“依我看這個大夫就在這幾人之中!咱們不妨……”
這主意十分歹毒,他怕隔牆有耳,趴在安倍小三耳邊將心中打算盡數告訴了他。
安倍小三聽後哈哈大笑,誇讚道:“不虧為我之諸葛,真有你的,就照你的意思辦!你且去看看玲子需要什麽幫助,定要讓她親手打敗那個中土小孩!”
我孫極為爽快的應了,在他心裏結衣是欺負玲子的主謀,孫勝便是她的打手,安倍小三這一令與他不謀而合,行了一禮便匆匆退去。
小次郎房間內。
結衣正與小次郎賭氣,其餘三人雖知他們都是為了彼此著想,可終究不知該如何勸。
過了許久,小次郎問道:“你已決定了?”
結衣看了看他,泄了口氣回道:“不光是我決定了,我們四個都決定了!”
“可我不想讓你們身陷險境,即使現在已經……”
秦瑤道:“公子別說了,我們既已有了主意便不會做更改的打算。你我初識你便救我於危難,你幾次險象環生可曾退縮?”
小次郎與結衣初識於獻豆町,那時他以為自己是為了美酒才挺身而出救下秦瑤。
那時他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顧,與大家相處日久,見大家古道熱腸舍己為人,自己也耳目浸染懂得了許多。
如今再回看往昔之事,心中模糊之處已有所了然。當時救下秦瑤的決定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胸中那顆灼熱的仁俠之心使然,此心自生便來自始而有,不為外物所擾。
既然自己尚且如此又怎能讓朋友退卻?心念一定,說道:“好!咱們生不能同,死能相共。不論安倍家是好是壞,是善是歹,咱們並肩攜手一並闖過!”
四人相視一笑,大喊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