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有病
諸葛遠沒有學過劍,但不妨礙他知道很多關於劍客的學問。
大道無情,人卻是有情,一名合格的劍客,在他出劍的時候,會把出劍那一瞬的情緒蘊於劍中,無論欣喜、憤怒、悲哀、恐懼亦或是平靜無波。
這種劍出藏情,稱為劍魂。
幾乎每一個二品以上的劍客,都能做到這一點。
而何問入二品已有多年,甚至入逍遙都已經半年,現在,林朔月竟然說他的劍沒有魂?
這讓諸葛遠怎麽相信!
諸葛遠正準備辯駁上兩句,可當他抬起頭,卻注意到何問盡是遺憾的眼神。
他怔了怔,輕歎一聲。
或許林朔月沒有說錯。
如果何問的劍沒有任何問題,那紫氣東來在手的何問無論如何都不該輸給林朔月。
諸葛遠握緊拳頭,他想到前些天在沂山,徐景勝過何問時露出過一個極為複雜的眼神,當時他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他才明白那個眼神的意思。
是啊,何問是天生道心,是青山掌門,用出萬劍一的他,即使不敵徐景,也不該在徐景的劍下慘敗,這本身便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
“你會死。”
林朔月的聲音響起,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比夜色更為冰冷。
接著,林朔月再次舉起了血月刀,直指何問,“血月。”
話音即落,他的身後竟然真的出現了一輪血色圓月。
血月足丈,是刀意和殺氣凝實,看起來很是詭異,鮮紅流轉,照穿層層白煙,灑落在幹枯的地麵上,透出一種讓人顫抖的恐懼。
感受到這種殺機,諸葛遠雙腿一軟,竟然差點摔倒在地,下意識裏伸手扶住門框。
這一刻,他的心有些輕微顫抖,何問能贏嗎?
難道真如林朔月所說,他們二人今日會死在這裏?難道夜幕就不擔心整個江湖的動亂嗎?還是說夜幕就是為了讓這個江湖亂起來?
在很短的時間裏,諸葛遠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嘴唇微微泛白,伸手握緊了袖子裏一件東西。
那是天機閣特有的傳信符。
可是,傳信符能穿過月黑風高的阻攔嗎?如果穿過了,隱藏在暗處的人會出來圍攻嗎?天機閣的人能趕到嗎?
諸葛遠不能確定。
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何問轉身看向他,輕輕搖了搖頭。
看到何問依然平靜的麵容,諸葛遠微微一怔,緩緩鬆開了信符,他咧嘴笑了笑,忽然間明白了臨行前父親那句話的意思。
一個人的信心不該是隻對自己。
他一向自信,現在,他應該學著去相信朋友。
何問回了一個微笑,重新麵向林朔月。
那輪血月向他砸了過來。
比血月更加可怕的,是血月下站著的那個少年,還有他手中那把血月刀。
何問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了紫氣東來。
劍氣和道門逍遙之意擴散開來,逐漸凝聚成一把巨劍,紫光環繞,鋒銳不減。
他向前刺了過去。
直來直去,平平淡淡。
卻又像是一座大山,穩固不移。
這一劍便叫做:見山。
青山劍法中的第一式。
巨劍斬向了血月。
紫氣東來迎上了血月刀。
這一次,二人誰都沒有去控製氣息,各自將最霸道最鋒利的一麵展現了出來,無數刀氣和劍氣從他們的衣袂中飄出,向周圍肆意宣泄。
兩旁的白楊樹攔腰而斷。
本就幹枯的地麵崩出一道道裂痕。
寒風大作,煙塵驟起。
不知過了多久,煙塵才盡數散去,與之一同散去的,還有這片區域的白霧。
二人還站在原地。
林朔月低著頭,右臂無力的耷拉著,鮮血順著他的右手滑落,沾滿血月彎刀。
哢嚓哢嚓。
似乎承載不了鮮血的重量,血月刀的前半刀身寸寸斷裂。
何問麵容依然平靜,握劍的手卻在止不住地顫抖,他看向林朔月,“現在呢?”
林朔月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言。
他把斷刀重新別回腰間,轉身向後走去。
他說,他來找何問試刀。
現在,血月刀斷了。
結果不言而喻。
一直走到道觀前這條小道的盡頭,林朔月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站定,看向何問輕聲說了三個字。
“你有病。”
諸葛遠神情微變,不等何問開口,便向前走了兩步,指著林朔月譏諷道:“打不過就罵人,要臉嗎你?”
林朔月想了想,看著諸葛遠的眼睛說道:“你也有病。”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諸葛遠大怒,張了張嘴,看著林朔月離去的方向欲言又止。
“陣散了。”
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何問抬起頭,看向深邃無邊的夜色。
那些遮擋視線的白霧已然悄悄散去。
這是真正的夜色。
還有一輪真正的圓月。
月色如水,但並不冰涼,比起那輪血月更是不知暖和到哪裏去。
“是的,陣散了。”
諸葛遠幽幽開口。
何問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味,他是在問林朔月最後那句話的意思,還在問他的劍為什麽會沒有魂,或者二者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何問轉身走向道觀,低聲道:“劍心不明,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學劍,能有什麽劍魂?”
諸葛遠跟了上去,說道:“你沒有走過問心陣。”
“沒有。”何問點點頭,“陣法自己散去的。”
諸葛遠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應該。”
“沒有什麽不應該的。”
何問擺擺手,指了指還帶著火星的火堆,“生個火吧。”
……
……
十裏外,一處圓亭。
一個渾身罩在黑袍裏的中年男人孤單地坐在亭中。
寒風吹過,掀起黑袍簷帽一角,露出略有蒼白的側臉,仿佛是重病未愈,仿佛多年沒有見過陽光,冰冷至極,給人一種死亡的氣息。
林朔月微低著頭,緩緩地走到男人身後。
男人站起身,望向夜色中蜿蜒不見出路的山道,問道:“如何?”
林朔月說道:“我不如他。”
“好事。”
男人淡淡道:“給你十年,殺了他。”
林朔月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什麽。
男人猜到他在想什麽,說道:“我不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