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夜話
男人揮了揮衣袖,隨意道:“你們同輩相爭倒還說得過去,如果我出手,以謝周的術數,很容易就能算出來,青山不會允許這位年輕掌門折在老一代人手中。”
林朔月眯起眼,在他看來,青山在明,夜幕在暗,就算夜幕不如青山,也不該擔心青山才是。
男人笑了笑,“青山有幾座山,隻要願意數,總還可以數的過來,但青山後立著的那些個道門,卻是有些麻煩。夜幕會落下來,但不是現在。”
林朔月點點頭,想了下說道:“何問有病。”
男人轉身,臉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更為蒼白,“哦?”
林朔月說道:“他的劍沒有魂,最後一劍,有魂。”
誠然,他找何問主要是為試刀。隻是,如果何問實力不夠,他並不介意殺掉何問,最後一刀血月,他同樣存了這個心思。
但最後一刻,當何問遞出紫氣東來,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劍身中蘊含著的平靜淡然之意,同時,他還很清晰地感受到何問的氣息在用出這一劍後萎靡許多。
劍出藏情,未傷人先傷己?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在他看來,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是有病。
“天生道心?有意思。”
男人挑了挑眉毛,想到記憶中那個同是天生道心的年輕劍客,言語中帶著幾分嘲諷之意,“或許他等不了你十年。”
林朔月抬起頭,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沒有解釋,轉而說道:“你去清河,找到赤鬼之後,代本君問上一句,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
說這句話時,男人的聲音無比冰冷,周圍仿佛在這一刻化作深淵,失去了所有溫度。
他的稱呼也由“我”變為了“本君”。
而在夜幕之中,敢自稱本君的,隻有那位被稱為極夜君主的首領。
林朔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首領。”
男人重歸平靜,擺擺手道:“你去吧,那對新刀,會有人給你送去。”
……
……
道觀內。
二人的影子拉扯在破落的牆壁上,隨著火光晃動。
輕鬆的氛圍不再,聊天話題不由地轉向夜幕。
“夜幕的傳承,隻有短短二十幾年。”
諸葛遠拿著根木棍,一邊扒拉著火堆,一邊低聲說道:“從夜幕成立,這二十幾年,不良人聯合多個門派,甚至動用朝堂之力,數次想要消滅夜幕,然而,結果無一不是草草收場。”
何問依靠在柱子上,微眯著眼,看著跳動的火光。
諸葛遠繼續說道:“夜幕真正的強者,隻有首領極夜,以及黃泉、赤鬼、引路人三位尊者,四人之外的其他殺手,很少有人上得了台麵。按理說,這種實力,就算再神秘,也不該在不良人為首的多方打擊下存在,可是事實上,夜幕反而發展得越來越快,實力越來越強。”
何問搖搖頭,“這很沒有道理。”
諸葛遠笑了笑,“聽起來確實很沒有道理,但細想之下,其實理所當然。”
“在夜幕中,除了首領和三位尊者,其餘成員互不相知。由於這種由上而下的單線聯係,不良人就算能抓到夜幕成員,也問不出有用的信息。”
何問想了想,說道:“僅憑這些,不夠。”
諸葛遠冷笑道:“因為夜幕還有一種人,叫做繪卷者。不論是誰,隻要請夜幕殺人,都必須交待清楚前因後果,由繪卷者整理成一個單獨的卷宗,這些卷宗的位置無人得知,但有很多人不希望這些卷宗泄露。”
何問說道:“所以,不良人想要消滅夜幕,首先便要麵對這些人的阻力?”
“正是如此,這些卷宗,是夜幕最大的底氣。”
諸葛遠把手中的木棍扔進火堆,正色道:“此外,天機閣統計各處刺殺事件,推算出夜幕至少有上百位殺手,但實際而言,夜幕的成員數量絕對不足五十人。”
夜幕上百位殺手,成員卻不足五十?
何問心下很是不解,問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有很多人,在借著夜幕的名義殺人。”
諸葛遠抬起頭來,看著何問問道:“他們可能是名門子弟,可能是一派掌門,在身份的束縛下,他們做很多事都要顧忌事後的影響。他們也有仇人,他們也想讓仇人永遠消失,但他們不能親自動手,也不想請夜幕出手而被夜幕握住把柄。直到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在殺了人後,隻要把責任甩給夜幕,便可以洗清身上所有血跡,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
何問默然無語。
諸葛遠嘲弄道:“有人因為把柄,有人因為利益,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夜幕才會越來越強。水至清無魚,這個江湖就是這樣,永遠不可能清澈見底。”
頓了頓,諸葛遠接著說道:“但我覺得,這些人不是渾濁,而是髒,夜幕作為源頭,不該存在。”
何問愣了下,他一直覺得諸葛遠和大多數天機閣人一樣,喜歡做一個旁觀者,二人認識這麽久,諸葛遠永遠隻是評價,而從未像今天這樣,表達出自己明確的想法。
這種話如果是從李棠溪、呂萬象口中說出,何問隻會覺得理所應當毫不意外,可從諸葛遠嘴裏說出來,何問有點不敢相信,於是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諸葛遠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些天,我跟你說有幸見過三先生一麵,是騙你的。”
何問挑眉,“嗯?”
諸葛遠說道:“三先生常年在外遊曆,我跟過他很長時間,雖然沒有拜師,但我的很多學問,是三先生教的……”
何問恍然,“難怪。”
諸葛遠嘿嘿一笑,心裏卻是有些遺憾。
以他的性子來說,天機閣何嚐不是一種束縛?
他忽然間很是羨慕何問。
夜色漸深,二人不再言語。
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道觀門外灌進來的風聲,驢子不時的低叫聲卻從未斷絕。
諸葛遠有些厭煩,正準備抱怨兩句,抬起頭來,發現何問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
道觀內著實談不上暖和,但何問額上卻布滿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