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舍身
“我信了,我信了……”
宋山輕聲呢喃著,淚水和血水在他臉上混淆,悲痛和苦笑交加,看起來很是猙獰。
他的攻勢更為猙獰。
他任由賊人的劍刺入肩膀,然後斬去對方的頭顱。
一個。
兩個。
還不夠。
他要複仇。
生命的代價,唯有生命可以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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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四家,道儒法佛。
道家的門派入世最少,但擁有最多的信徒,在無數人眼裏,道門弟子修術修劍,清心寡欲而又正義凜然,宛如人界仙師。
可事實上,哪裏有什麽出世入世,不過是看事情角度不同罷了。
他們也會傷心,也會憤怒,也會放下一切去拚命。
便如此時的沂山。
戰局又悄然發生了一些改變。
更殘酷,更慘烈,廝殺更重。
鮮血已經沾滿了地麵,匯在一起,汩汩流入那些裂痕中,墜下深淵不複得見。
沂山的弟子們開始反攻,他們一直都在拚命,不同的是,開始時他們為傳承存續拚命,現在他們為身後的朋友,為沂山的親人拚命。
前者重要的是命。
後者重要的是拚。
死亡,從這一刻開始,不再是一件值得畏懼的事情。
“莊掌門,你們敗了,交出仙劍,歸入魚龍幫,我可以答應你,保留沂山分支,純陽傳承不斷。”
張狂側身避開莊道臨斬來的劍氣,看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說道。
莊道臨沉默不語,視線在戰場中掃過。
他看到十多位熟悉的麵孔倒了下去,他看到長老們一邊守護弟子一邊浴血廝殺,他看到年輕弟子們赤紅的眼瞳,他看到呂萬象擋在守護陣法的陣眼前,在數人的圍攻下苦苦支撐。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良久,莊道臨方才平靜開口。
他的聲音不大,悠悠然間卻落入了每個人的耳中,場間一時安靜許多,戰鬥亦隨之漸緩。
所有人都聽過這句話,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這是道門教義,它說的是生命。
下一刻,在無數人驚愕的目光中,莊道臨的身影漸漸虛幻了起來,寒風吹過,他的道袍紋絲不動,仿佛遁入仙門,不再屬於人間。
張狂瞳孔收縮,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莊道臨畢竟不是普通人。
論武學,他並不是很強,但他是道門宿老,擔任了沂山幾十年的掌門,年老並不一定全然代表著劣勢,還代表著經驗和智慧。
和他戰鬥,極有可能會遇到無比意外的情況。
而要奪得沂山,必須阻止所有意外的發生。
張狂不再等待,輕狂劍化作一道流光,驟然向莊道臨斬了過去,劍影如雷,劍勢如山。
劍光穿胸而過。
然後返回,再穿胸而過。
莊道臨還站在原地。
輕狂劍一次又一次從他身體裏穿過,就像抽刀斷水,它第一次這般無力。
“這是什麽?”
“鬼魅?妖術?”
很多人和張狂一樣,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況,人怎麽能憑空消失遁入虛幻呢?
李棠溪看向冉軻,冉軻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諸葛遠也陷入沉思,在腦海中努力回想。
整片崖坪上,隻有兩人知道是什麽情況,方正桓以及許山。
他們一個是青山劍律,一個是正一派護法,他們在道家門派中的地位,比莊道臨隻高不低。
但他們二人亦是不解,讓他們不解的不是莊道臨用了這一招,而是莊道臨竟然知道這一招,竟然會這一招!
這當然不是鬼魅。
這更不是什麽妖術。
這也不能算做劍術。
這是道門禁術。
其名:舍身。
很多年前,佛門為宣揚佛法,或為布施寺院,自作苦行,謂之“舍身”。凡舍身者,首先定空空心,保持心境寂靜,其後鑄想玄寂,令心不移,這是布施行為的最上乘。
後來,有道門先輩借鑒佛門的舍身法,創出了道門的舍身之術。不過,和佛門舍身犧牲肉體的大慈大悲不同,那位先輩所創的道門舍身是為遁入仙門,他宣揚以虛空之火,盡燃道身,可以將畢生的修為擴大數十倍,直登仙門。
他自然是失敗了。
舍身也被道門列為禁術,在當時更被稱為邪術。
多年來,舍身的名字從未被人提起,它早被遺忘在曆史的洪流中,就連正一派都沒有關於它的記載。
許山向方正桓送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方正桓明白他的意思,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是舍身,青山沒有舍身的記載。
那為何莊道臨會知道舍身呢?
方正桓歎了一口氣。
那位創出舍身的先輩,來自海嶽,而海嶽,現在叫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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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道臨閉著雙眼,虛空中有無盡白色的火焰,在他周身燃燒。
他頭上的白發逐漸變黑,臉上的皺紋慢慢歸平,佝僂的身體變得挺直。
短短一炷香時間,他仿佛年輕了幾十歲。
俊美,乃至妖異。
舍身確實不能成仙,但有一點沒有錯,以虛空之火,燃燒道身,可將畢生修為擴大數十倍。
如曇花盛放,彈指即謝,刹那芳華。
東鎮法劍在他身邊飛舞,發生沉悶的劍鳴,它沒有生命,但它卻比任何人都能感知到莊道臨的狀態,所以它有些難過,有些茫然,它在嗚咽。
莊道臨睜開了眼睛,看了一圈沂山,貪婪地深吸一口氣。
他一招手,東鎮法劍便落入他手中。
寒風吹來,他皺了皺眉,有些不喜,於是寒風越來越小,然後再無一點風勢。
他看向地麵,地麵血色漸去。
他看向山間,山間白霧頓散。
他看向天上,天上陰雲自消。
他笑了,笑的很是開心,那笑聲再無一絲蒼老,也沒有苦澀的意味,宛如孩童一般天真。
從師父去世,他接過沂山掌門,他肩上便承擔起了沂山的責任和壓力,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開心了。
現在,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熱血天真的少年郎。
似乎感受到他的心境,一束束陽光照在了崖坪之上,灑在了眾人臉上。
好生溫暖。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他。
在這一刻,他就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