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樓夜會

是夜,燕州城一小樓內。

這是一個擺設極為簡單的房間,房內,僅一人,一桌,一床而已。

那桌上,擺著一盞小小的油燈。

油燈之上,跳躍著一簇火苗,往四周散發開一圈圈光暈。

桌子上還擺著幾個小菜,桌邊之人正就著這團昏暗的光,自斟自飲。

突地一陣風,自那窗戶縫裏漏進來,吹得那油燈上的火苗閃閃爍爍,跳躍個不停。

隨後,那風大了起來,竟是直接將這窗戶給吹開了一個大口子。

油燈上的火苗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幾近熄滅。

待到風聲停息,被壓抑著的火苗再度躥了起來,房間內便又恢複了之前的亮堂。

“二位半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來?”

江之洲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這兩道隱在黑袍當中的身影,語氣平靜道。

“小洲……”

一黑袍人解下罩在頭上的那頂帷帽,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竟是幾日前與江之洲在那燕州城外野豬林有過一麵之緣的楊清。

江之洲聽到那個稱謂,呼吸猛地一滯。

但是很快,他將目光,自楊清的臉上轉了一圈後,又收了回來。

“不知楊大人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楊清原本微微抬起的手,也僵了一下。

半晌,他才俯身拿過小桌上那個小小的酒杯,將裏麵的酒,一飲而盡。

“小洲……”

江之洲突然打斷了楊清的話頭:“能這麽叫的人,十年前就已經死了,草民與大人素不相識,還請大人不要為難草民。”

江之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幾句話。他的臉上,慢慢地攏起一層冰霜。

楊清不再言語,視線落到了被擱在一旁的那盞小小的油燈上麵。

那朵跳躍的小火苗之光投射到他的臉上,騰起一道淡淡的暗影。

兩個人,就這樣再度陷入到無邊無際的沉默當中。

最後,還是江之洲敗下了陣來。

他的雙眼中,浮著一層血絲,壓抑著心頭那翻滾不休的巨浪。

江之洲喑啞著嗓子道:“既然你已經逃出生天,如今又為何回來?”

““這裏麵的水有多深,你知道麽?”

“我那叔父江源,是怎麽死的,你知道麽?”

江之洲一邊問一邊向著楊清逼近,身體幾乎要撞到楊清的身上。

“楊清,燕州這個是非之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趁現在還沒有人注意到你,趕緊走。”

“十年血仇,不得不報。小洲,你明白的。”

楊清的雙手握得緊緊地,關節處都泛了白。

“我不明白,我什麽都不明白!”

楊清突地笑了:“既然不明白,你又為何在這裏,還一直追查著那些悍匪的動靜?”

江之洲瞪了他一眼:“我為何在這裏,楊大人還無權過問。”

“楊大人,請吧!”

看著江之洲臉上那決絕的神色,楊清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隻餘下那扇窗戶,還在輕輕地搖擺。

江之洲端坐在桌邊,油燈上的火苗,將他孤獨的背影投射在窗欞上,晃晃悠悠。

窗外,隱隱傳來幾聲犬吠。

……

翌日,燕州城,李家府邸

書房內,有一人正奮筆疾書。

隻見他寥寥數筆,一隻獨立於巨石之上的蒼鷹,便躍然紙上。

想來是很滿意自己的畫作,作畫之人微微點了點頭,便將畫筆輕輕擱於筆架之上。

又雙手舉起那張畫,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放回原處。

“老爺……”

看到畫鷹之人擱筆,早在一邊守候的管家李海才快步上前。

“稟老爺,外頭來報,那姓楊的在野豬林內一無所獲。”

李義哈哈一笑:“若是以你們的手筆都能讓那個毛頭小子逮到話柄的話,我看你也不用站在這裏了!”

管家謙卑地附和著笑了兩聲:“那是自然,不過,據稱江之洲,也去了野豬林……”

“江之洲?”李義眉頭一皺:“他還敢回來?”

“外頭人來報,的確是江之洲那小子無疑,姓楊的還想跟他說話,隻可惜沒說上兩句,那江之洲就跟姓楊的鬧翻跑了。”

“一個掛職的節度使而已,他還真以為能在燕州這一畝三分地上攪起多大的風浪來?”

“不過這姓楊的抓匪興致正高,吩咐下去,這些天讓那些人安分些,別給我捅出什麽大婁子。”

“是!”管家領了命,便迅速地退下了。

不過很快,他又折返而來:“老爺,那姓楊的來了。”

“誰?”李義一愣,不過馬上就回過神來:“原來是咱們的節度使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走,會會去。”

……

楊清站在那正廳內,對著堂上所掛的那一幅《猛虎下山圖》看得入神。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恭唯的嗓音:“不知道楊大人駕到,草民李義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楊清猛地轉身,看著這個目露精光的中年漢子,淡淡一笑:“李家主不必拘禮。”

“楊大人大駕光臨寒舍,使得寒舍蓬蓽生輝,此等榮耀,那是草民做夢都求不來的,楊大人請坐。”

李義將楊清讓到主位上,轉頭道:“來人,看茶!”

“本官聽說前日在那野豬林內遭襲的兩支商隊中的一支,便是李家牽頭的?”

楊清也不客氣,撩起衣擺,坐到了主位。

“楊大人真是心係百姓的好官,隻是這燕州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匪患猖獗,屢禁不止。不光是我們李家,整個燕州城的百姓,都是深受其害。可是,這日子還是得過,隻能散財消災了。”李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徹底地消滅這些匪患?”楊清道。

“消滅?楊大人你有所不知,這匪徒在此地勢力根深蒂固,關係旁支錯節極為複雜,要想對付他們,談何容易。對於我們來說,錢財這等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隻要命在就行。”

“所以你們就看著那些匪徒為害一方也不願意跟他們正麵相抗?”

“不然,又能如何?”

楊清不再說話,隻是再度起身,將目光落到那幅《猛虎下山圖》上。

半晌,他才再度開口:“如此,倒是本官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