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拒之門外

方小七略有些驚訝地問:“竟這麽肯定麽?”

裴忱依舊不敢高聲說話,怕嚇到一旁的老者。現下尋常百姓隻是懷疑出了些異常,若真知道是魔物作祟,少不得要人心惶惶起來,屆時叫當地州府衙門發覺不對先一步上報——要知道,各地州府本就都和六扇門較著勁要爭聖寵——若是廣明帝也派人回洛邑攪渾水,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

“是,也曾有過這樣的記載,有魔物脫困,先是窯變,隻是那一回窯變的色澤不如汝州這般妖異,還被當做祥瑞送了上去,幾乎滅了一個小國。若這回工匠並未誇大的話,隻怕魔氣的來源要更強上一些,誠然,現下大晉國力之強盛,自不是姬朝一個小小諸侯國所能比擬的。”裴忱說到最後,不由帶上了幾份譏誚之意。

若是魔物單與晉國皇室鬥個你死我活,乃至將廣明帝殺了,他都是樂見其成的,隻可惜此事必然牽連甚廣,魔物脫困一向是蒼生之禍,若對此有所期待,便顯得過於狹隘。

不過現下知道此事與魔氣有關的人大抵也不多,因為鍾離國規模太小,在諸侯紛爭之中很快便被滅國,鍾離國史書流傳至今幾乎成了孤本,裴行知當年得來之後是想尋旁的版本加以訂正,然而終究未能如願。

顧忘川你忽然向那老者問道:“老人家,不知那被砸碎了的瓷器都在何處,可否讓在下看一看?”

老者猶豫了一下,伸手指向城西。“因著聽見鬼哭的人太多,大家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故而都挪去延慶觀去了。”

延慶觀之名,幾人都沒聽說過,大概是汝州當地的小門派,然而老者表情依舊隱約敬畏,凡人對修者總是這般態度,無論修者強弱,在他們眼中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總要先去看一看方能安心。”顧忘川轉向方小七道:“師姐以為呢?”

“近來都沒看到那家夥蹤跡,想來他是在快馬加鞭趕回洛邑。”方小七近來對著顧忘川說話時,總不如往日爽利,然而該拒絕的事情卻也毫不含糊。“若是此事與洛邑有關,我們去過之後,危機自然解開,若是無關,那回來再說也不遲。”

“卻正是為了洛邑之行。”顧忘川搖了搖頭。“若洛邑的魔物實在厲害,單憑師姐一人也是獨木難支。但若我們有了證據,便可將此事廣而告之天下修者,請人前來襄助便也容易的多。要知修者旁的事情都願意獨善其身,獨獨對上魔物之時,是一定會出手的。”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方小七似乎顯得有些泄氣。“為師父報仇,我總不想假手他人。”

“若真是魔物,那便不是私仇了。”顧忘川依舊循循善誘的語氣。“我知道這或許很難,但總歸為天下萬民——川鬥膽猜測,師姐的道心也與這有關,總不能為了眼下這點仇,將道心就此毀了去。”

方小七還是有些猶豫的模樣,然而裴忱看得出她是有些動搖的,顧忘川做說客也是一把好手,合該放到前朝諸侯紛爭的時候去搞那合縱連橫。

她最後果真還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頭,答應帶人去尋延慶觀。

延慶觀規模倒是不小,也像是素日裏香火鼎盛的樣子,現下卻是大門緊閉,顯見此事對延慶觀也非同小可。

方小七一馬當先上前敲門,半晌,才來了一個小道士應門,隻見他怯生生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嘴裏一徑說著:“無量壽福,師尊還在研究其中原因,居士們稍安勿躁——你們是何人?”等他看清眼前是幾個陌生人時候,卻是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連尊稱都忘記加了。

“我們是來看那瓷器的。”方小七開門見山道。

小道士直把頭晃成了撥浪鼓。“居士玩笑了,那東西凶險的緊,師尊說過不準我們靠近,尋常人更是不能近身,恐會沾惹災禍。”

方小七心想自己雖不是什麽大能,卻也比這尚在築基的小道士要強了不少,他那師尊也說不定還比不過自己,正要亮了身份好進去一觀,卻覺得背後叫人輕輕拉了一下,轉過頭來之間裴忱正拚命衝她使眼色,方小七不明所以,但對裴忱的腦子還是十分信服,於是便扭頭對那小道士哼了一聲。“不給看就不給看,恁的小氣。”

她扭頭便走,裴忱隻見那小道士一臉的如釋重負,忙不迭將大門又重新關緊。

“這小道士比你還弱上幾分,怎不與他理論分明,到時候定然是沒人攔著的。”

“汝州離洛邑太近。”裴忱苦笑。“我隻怕這樣大張旗鼓,反倒驚動了洛邑的人。”

“驚動了又如何?”方小七皺著眉頭。

卻是明珠淚接了裴忱的話。“若是驚動了,隻怕那人便會有所防備,要想將他寄魂之處毀了,恐怕要廢些力氣。不如我們從後院悄悄潛進去一探究竟,想來此地沒什麽高手,是很難發現我們的。”

裴忱這輩子還頭一次幹這等溜門翻牆的事情,倒也覺出幾分新鮮來。先前在裴氏的時候,每回想要做點什麽出格的事情,都會叫裴行知提前抓住,幾次三番,便也不想這回事了。

延慶觀自然沒有這樣的本事,一進了後院,裴忱便聽見征天輕咦了一聲。

“好重的魔氣。看來洛邑那邊所圖非小,區區凡人,倒是很有膽識。”看來在征天眼中,尋常修者和凡人也沒什麽區別,不過裴忱已經習慣了征天的口氣,也不覺著他有何狂妄之處。

碎瓷太多,總不能全部搬進大殿中去研究,後院裏也散落著不少的瓷片,釉色血紅,乍一看去的確有些嚇人。

“汝州盛產瓷器,果真名不虛傳。”裴忱隨手撿了一片在手中端詳,卻聽征天道:“小子,小心割了手。”

“你連這種事也會關心?倒是叫我受寵若驚。”裴忱微微一愣。

“若是把血留在上頭,少不得會引起些注意,那家夥吹口氣都能把你弄死,我可不想再回劍裏去。你若現下就把我放出來,我倒是也不用關心你死活。”征天冷笑。“洛邑你們是非去不可的,但天魔族那個小丫頭卻是最好不要去。”

“我們這一行人可都仰仗著她。”裴忱苦笑。“要是離了她,我們去了恐怕隻是送死。”

“有我在,你還擔心死?”征天不耐煩道。

“有你在,我就死定了。”裴忱在這一點上是向來不會鬆口的,把征天噎了個正著,半晌才道:“那丫頭去不去於我沒什麽關係,於你們卻是有大關係。”

“洛邑究竟有什麽?”

“同你在落月湖底下看見的是同樣的東西。”征天言簡意賅道。

落月湖下。裴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自然是不能忘記的,自己在夢境之間到過落月湖之下,在那裏他看見的是靈月閣上一任的閣主,還有一陣不知從何而來,卻讓人真真切切覺著恐懼的黑霧。

如果真的與那有關的話,洛邑的確十分凶險。

正在幾人仔細驗看那些碎片的時候,裴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聽見了,其餘人自然也就聽見了,隻是都沒有理會。裴忱回過頭去,倒是見到了很熟悉的一身官服。

“司隸局。”他沉聲提醒道。

司隸局自己都被人稱慣了六扇門,乍聽見這名字卻是一愣,為首的那個腰裏掛著司隸校尉的牌子,汝州同崇安城級別相差不多,司隸校尉自然也是強手,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何方宵小私入此地,視王化為無物不成?”

“不過是有些好奇,既然正門拒客,客便從後門入。”裴忱含笑道。“最多是個私闖民宅的罪過,這道觀卻也不能算得上是民宅。”

“好個巧舌如簧的小子。”司隸校尉冷笑一聲。“見了官差還能這般大言炎炎,想來絕非善類,把這些個大膽狂徒給我拿下!”

他舉起手來要往下揮,卻是分毫不動,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卻是方小七已經轉過身來,一隻手做了個上托的動作,看著十分輕鬆寫意,那司隸校尉卻是滿頭大汗,怎麽也拗不過這遙遙的一托。

“動輒便要捉人,司隸局好大的官威。”方小七懶洋洋道。“這些東西看著也沒什麽稀奇,碎了一地也不值當幾個錢,怎地叫你們這般緊張?”

裴忱也在一邊道:“某卻不知專管修者事的司隸局連幾個闖觀的都要帶回去過問一番,想來今上給各位的俸祿是應該提上一提。”

兩人一唱一和,把個司隸校尉氣得麵色發白。裴忱自然對官差沒什麽好感,方小七則純粹是不想跟他們浪費時間,隻想趕緊把眼前這些人掀翻了了事。

“你們勾結魔物,司隸局便是要管!”校尉卻是個硬氣的,知道幾人有些古怪,還要梗著脖子說上一句。

裴忱臉上的笑登時消失了,他上前幾步厲聲問道:“你們又是從何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