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追兵與援兵

裴忱有些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此刻也不敢拆穿方小七在樹上都做了些什麽,感悟天地是假的,在樹上設了隔音結界來哭倒是真的,許是因為方小七近來壓抑得太狠,等到情緒宣泄之時,自然水到渠成。

方小七僅僅設了個隔音結界給自己,然而開了天目以後,雖黑夜視物是還有些困難,架不住樹下生了篝火,裴忱自然看得清楚,方小七看他此刻麵色古怪,眼含威脅地看了他一眼。裴忱這才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來,一副入定的樣子。

當下方小七拉著顧忘川去療傷,剩下裴忱和明珠淚兩個為他們護法。此地已遠離天南城,想來不會有什麽危險,至於林中野獸更是無法造成威脅,隻是該小心的地方也不能夠掉以輕心。

既不能修煉,便很容易困意來襲,為免睡去,裴忱便看著星空聊以打發時間。今夜天邊已是一輪下弦月,更顯出星光璀璨來。裴忱正看得入神,忽然聽見明珠淚在一邊問道:“相傳上古天官術與當今已有所不同,不知是真是假?”

裴忱一怔,旋即微微笑道:“你似乎對天官術很感興趣。”

“隻是有些好奇,且覺著你似乎知道的比尋常人要多。”明珠淚沒有說實話。

她想從中探尋到那個秘密,譬如當年師父是怎麽與裴氏結的仇,而這一次,又有沒有可能重現當年的那一幕。如果那能在師父麵前再上演一回,說不得會有奇效。

裴忱平靜地搖了搖頭,他不願就此事多說,然而看著明珠淚隱約期冀的眼神,又不好隻字不提,隻說:“當今天官術是因為人禍而變為禁忌,而上古天官術本身就是一個禁忌,因為它不是窺天,而是逆天改命,無所不能用,正是因此,上蒼降罰,才有上古紀中所載那一場浩劫。”

明珠淚信口背出了那一段尋常人不曾看過的上古紀,九幽是上古傳承而來,對其中資料,自然比旁人所知更多,不過上古紀之中的確有很多常人看來所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想象的東西,更像是編纂者的一家之言。

“時蒼天降怒,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幽冥之門大開,萬民水火,仙靈難安。”

幽冥從來隻見傳說,仙靈也久未現於世間,因此這現在已變成了一個用來哄小兒入睡的故事。然而明珠淚卻隱約知道,此事恐怕是真的,鴻蒙未開的那段歲月的確不屬於人類,而是屬於神魔。

“你果然很感興趣。”裴忱失笑。“我隻是讀過這一卷,真要一字不差的背出來卻是不行。”

“僥幸有些過目不忘的本事。”明珠淚心下微凜,知道自己說得有些多了。

“是,上窺蒼天,是卜者自己被反噬,然而逆天改命,降禍的就是黎民蒼生了。”裴忱語氣不由得有些沉重。“我倒是寧願那隻是傳說,隻是現在看來,應當不止是傳說那麽簡單,不然不會流傳至今。”

“所以,你不打算去尋那些散軼的上古天官術?”明珠淚挑眉。

“如何尋得到?”裴忱搖頭。“那東西不祥,隻怕不是因為年代久遠而丟失的,恐怕有大能刻意抹去了它們的存在。”

這是裴行知與他說的,裴氏也算是傳家久遠,畢竟已經有了幾近三十代,一代代也不曾放棄尋找這東西。然而總是無果,如是幾番,便覺察出不對來,畢竟東西存世總要有些蛛絲馬跡,既然上古天官術曾經掀起這樣的風浪來,那就注定不可能消失得幹幹淨淨,宛如被人抹掉了一般。

如此,也就隻有一個解釋,一定是有什麽外力將它的存在摧毀了。

“倒是有些可惜。”明珠淚語氣隱約有些失望,她以為那大預言術是與上古的天官術有關,現在聽裴忱語氣不似作偽,顯然大預言術另有起源,眼下卻也不能再問。

好在這麽一番折騰,已是天光乍明。

顧忘川睜開眼時,幾乎沒能收斂住自己的氣息。他其實從來都沒有過所謂全盛的狀態,一直是處在傷病之下,旁人看不出端倪來,他自己也已經習慣了,而今這狀態,卻是反而有些不適應。若非這段時間他的狀況一直在改善,隻怕一個收斂不住就會露了真實水平來,反倒要出問題。

“我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與常人無異的一天。”冷靜自持如顧忘川,聲音也隱約有些顫抖。他衝著方小七深施一禮,照例叫方小七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我也是頭一次救人,總擔心出什麽問題,終歸是沒有,算是不負所托。”過了一陣子,她略冷靜了些,然而依舊聲如蚊呐低不可聞。

裴忱見這廂事了,總算長出一口氣。不知為什麽,他與明珠淚說話的時候總很容易恍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想的是些什麽,隻是等到回過神來再說上兩句話,就覺著手足無措,連帶著兩頰也燙起來,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站起身來走向方小七,然而還沒等走上前去,忽然見方小七麵色一凜。

“什麽人,藏頭露尾,給我出來!”

她厲喝一聲,進了煉氣境果然是不同凡響,中氣十足這麽一聲,四下裏鳥雀驚起,嘰嘰呱呱響成一片。

然而在這一片嘈雜聲裏,還是有一陣冷笑清晰地傳了過來。

“你們真以為壞了閣主大事,還能全身而退?”

聽這人說話,自然是靈月閣的人。然而等看過去時,卻發現來人不是雪無塵,也不是蒼楓晚,是個從未見過的人,境界不如那二人,氣度卻是不曾弱到哪兒去,隻是總叫人覺著更多的是虛張聲勢。

顧忘川在後頭低低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他們如此快便能把祭月大典上留下的爛攤子給解決了,卻不想是派出這麽個玩意來,想來是知道我們這一行人實力低微,不屑於親自動手。”他探此人境界,也不過是初入煉神,固然強者,於他們二人卻是差了些,更不可與頂尖強者相提並論,卻偏偏要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思之令人發笑。

明珠淚卻搖了搖頭。“我覺得此人獐頭鼠目,不像是那二人的心腹。要知道先前天南城中他二人被叫破了過往身份,不免疑心我們知道得更多,不會隨便派人來追殺,是寧可要暫且放過留待日後算賬的。”

“想來是為邀功吧。”裴忱淡淡道。這樣的人,他在裴氏裏也算是見過幾個,自以為能夠揣度旁人心思,好大喜功,凡事總要先人一步地趕著獻殷勤,卻不知究竟是辦成了事還是辦砸了事。此人倒是比他要強,隻這個氣度便不像是能成大氣候的。

其實顧忘川已經將此人認出來了,這並非靈月閣的人,而是靈月閣某個附庸勢力的長老,名字起了個磅礴大氣,喚做北宸——若不是身在百越而是在中原,恐怕要先被帝王家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當年千山之間來往,也曾見過一麵,是一貫想要改換門庭入得靈月閣去,隻一直沒能所願,想來是不知怎地得知了此事,特特趕來想要借著此事邀功。

隻他做這幅目下無塵的做派,總有些東施效顰之嫌,且當日他是壓根走不到顧忘川幾人麵前去的,是以也不擔心自己二人被認出來。眼下唯有一點棘手的事情,便是他們都不能全力動手,尋常來講,這煉神境的強者對上煉穀境的小家夥們,便如切瓜砍菜一樣輕鬆寫意。隻能盼著方小七一路追來是真有些底氣在,今番如何收場,端的是要看那天魔之血是怎麽一回事。

方小七也深知這一點,不欲有任何保留,反手拿出那叫裴忱見過一次的鐵疙瘩出來。

不過還未等她催動,變故便又起了。

“閣下也算是一方強者,怎地要為難這幾個小家夥?”

說話間又是一道人影翩然而至,這林子今日竟跟集市一般熱鬧,南來北往的強者都匯聚於此。

“你是什麽人,百越的事情,外人少來插手。”北宸覺出幾分棘手來,卻不肯就此卻步。

“此地是百越還是中原,兩國向來是沒分出個所以然來。故而我要是說閣下是在大晉國土上戕害中原百姓,也算說得過去。”來人輕笑一聲。“至於我麽,水月鏡花,咫尺天涯,這名頭你總該聽說過吧?”

方小七神色有些古怪,想不到這竟然是鏡花樓的人,遊雲宗叫鏡花樓的人給救了,總叫人覺著有些奇怪。

“你是鏡花樓什麽人?”北宸語氣聽著依舊狂悖,細看之下氣勢卻不如方才囂張了。

“區區不才,忝居鏡花樓護法罷了,本循著故人來此,卻不想遇見不得不插手的事情。”那人低笑一聲。“小丫頭,我也認得你師父,不要擺出那樣的表情來了。”

方小七沒想到徐秋生跟鏡花樓兩任護法都很熟識,更沒想到這人未曾見過她卻知她是什麽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倒是裴忱拱手道:“若前輩要尋絕刀前輩,便不用去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