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編個故事
顧忘川衝明珠淚搖了搖頭。
明珠淚不明所以,而似乎是被救下來的朱雀,也並不領顧忘川的情,隻微微冷笑道:“怎麽,堂堂九幽少君與左右使,殺我時竟也不肯給個痛快嗎?”
“她不能死。”顧忘川看也不看朱雀,隻對明珠淚說道。“那雲中君對此事分外關切,一定會密切注意被派出來的手下,如果她此刻死了,就是告訴雲中君,此間發生了變故。”
“放了她,消息隻怕會傳得更快。”明珠淚蹙眉。“而若是帶著她,又不好掩飾行藏。”
“不必。”顧忘川仍是搖頭。“隻要讓她忘了今晚所見便可。”
明珠淚了悟,後退一步。“編故事的事情我可不擅長,還是得你來。”
她其實也很會編故事,但此事她又不想叫顧忘川知道。
朱雀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然而她的本事想以一敵三是絕無可能,盡管是竭盡所能手段頻出,也不過盞茶工夫就被付長安毫不客氣地敲昏了過去。
顧忘川矮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朱雀眉心,付長安卻在此時笑道:“冥府畢竟跟咱們同根同源,這相同的手段自然就容易被發現,不如叫我來試一試。”
“你也會這些手段?”顧忘川有些訝異地一挑眉。
“不僅會,還可以算得上是精通。”付長安陰沉沉地一抬嘴角。“大光明宮的殺手一個個悍不畏死,可不是光靠著教義就能做到的,我隻是不屑對旁人用那下作手段。”
“怎地今日便肯用了?”明珠淚看著倒臥在地上的朱雀,不知怎地,忽然覺著有些不安。
她覺得付長安同上次相見的時候,又有很大的不同,然而究竟何處不同,卻也說不上來。
付長安已是將顧忘川擠到了一旁,他眼裏帶著一點狂熱的意味。
“自然是為了天魔血。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那小丫頭發呆發了半夜也該緩過勁兒來了,可別她找人的時候找不見你們兩個,徒增事端。”
這便是下逐客令的意思,明珠淚縱心頭有千萬個問題,也不敢明著便要去壞九幽帝君的事,既然付長安說了洛邑功成與否都係於此,那他此刻所代表的就是九幽帝君的意誌,他們兩個眼下是絕不能違逆他意思的。
顧忘川卻好似無所覺,拍了拍付長安的肩膀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待得走出一段距離,明珠淚再回頭去看時,看見付長安依舊是維持著方才的動作,她目力極好,此刻遠眺的時候,看見此刻付長安雙目微閡正念念有詞,此情此景乍看上去還帶一點莊嚴出塵的味道,但再細細打量,又覺得帶一點說不出的陰森。
“你有沒有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明珠淚眉頭緊鎖。
顧忘川大步流星走在前頭,半晌才道:“是有些不對,不過,他預見到這一點了,還提前告訴我不要擔心。”
他說著這樣嚴肅的事情,手上動作卻利索,屈指彈出一道勁氣,從樹上攝來了不知哪家鬆鼠的倒黴冬糧。
明珠淚起先還有些納悶,看顧忘川抱著那一堆東西時,又覺得好笑,然而不久之後才了悟此人的心思實在深遠,她想全然猜透還差點意思。
付長安說得沒錯,方小七緩過神來之後果然便開始四下尋人,顧忘川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兩步,把懷裏那一捧鬆子遞了過去。
“一直想提醒師姐過剛而易折,為師父報仇固然緊要,然而若時刻惦念著此事反而不美。”顧忘川迎著方小七迷惑不解的眼神,微笑道。“今夜料想師姐心中定然不快,便想為師姐做點什麽。隻是這荒郊野嶺的,似乎也隻有鬆鼠能幫上某的忙了。”
方小七又愣了片刻,才從顧忘川那接來這滿捧的果子。鬆鼠能尋來的東西自然有限,雜亂無章,看著真叫一個群英薈萃。
半晌,方小七吸了吸鼻子。
“你知道師父當初是怎麽把我給騙到他門下的麽?那年冬我好容易尋了個機會從家裏跑出來,起先隻是怕被抓回去,悶頭跑了一氣,結果跑得倒是遠了,人生地不熟的,混得跟個乞兒也差不了多少,叫師父拿包糖炒栗子就拐到門下了,時常想起來還覺著虧。”
顧忘川本隻是給他跟明珠淚的忽然失蹤找個借口,值此時節鬆鼠正忙著儲備冬糧,想來方小七到底年紀尚小,應當能拿這些東西哄過去,並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
他知道自己此刻該說些什麽,然而看見方小七這樣的情態,一向玲瓏心思的顧忘川竟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唯有把東西一徑朝方小七推過去,還十分艱難地說道:“能做糖炒栗子的大抵都是北方品種,此地卻尋不出那樣的栗子來——”
明珠淚在顧忘川身後撿起一個鬆塔,低頭認認真真的捏開來。想一想又覺著不對,抬頭看時,果然見到裴忱在後頭也是個瞠目結舌,想笑而又不敢笑的表情。
她想一想,把剝了半個的鬆塔順手扔給裴忱。
裴忱看著這二人動作,隻想起當初裴慎看上了哪家姑娘時那個扭捏姿態,一時間固然想笑,思量至裴慎處又是笑不出來,怔怔出神之際,下意識地一揚手,便將那半截鬆塔攥在了手裏。
他又愣了一下。
方才這應激而起接東西的這一下子,隱約有點絳宮竅開時那洞敵先機的意味了。
中元絳宮者,乃神之舍宇。
心神所在於此,尋常過招時或因電光石火一切發生太快而沒什麽用處,然而於由靜入動那一刹卻是有些用處的。
裴忱的本事,看長遠的東西倒是清楚,然而看近前,卻總是不大分明,遑論對敵時有所感對手動向從而應對了,那本就不是天官術所涉獵的範圍,不過當年他絳宮竅開時,預測對手個一招半式倒也不難,如今看來,這絳宮竅重開也是近在咫尺了。
他出神也不過一瞬間的工夫,便想到明珠淚為何要忽然有此舉動,遂不再去聽方小七跟顧忘川那叫人啼笑皆非的對話,悄無聲息地走到明珠淚身邊。
“是我一時唐突,險些壞了大事。”裴忱苦笑以氣聲告罪,叫明珠淚頗為不解地看了一眼。
裴忱是推己及人,想著若裴恂見自己壞裴慎的好事,肯定也會氣急敗壞,姑娘家麽,總更願意成人之美些。明珠淚卻是不然,她與顧忘川麵上說是兄妹,雖也時刻記著這一點素日不曾露怯,然而要想真叫明珠淚把顧忘川當嫡親兄長卻是絕無可能,各種原因也不足為人道也,一時間自然想不到裴忱所想。
見明珠淚帶著點探尋意味地看向自己,裴忱頗為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這種事情,意會總是無限美好的,然而要說出來,自然是尷尬更甚一分。明珠淚卻實在是好奇,看了裴忱半晌,終於叫裴忱招架不住,支支吾吾組織了一陣子語言才道:“既然顧兄跟師姐有些——這個,知好色而慕少艾——你關心幾分也是正常的,我的確有些煞風景了。”
明珠淚這才恍然,想一想裴忱這麽想著倒也無可厚非,然而究竟不是親兄妹,想到裴忱以為自己關心顧忘川如何如何,便不由得更幾分羞惱,臉上也飛起一抹紅雲,跟裴忱呆愣愣地對視一瞬,便有些慌亂地移開了目光。
裴忱自知這話說得唐突,但是不說又繞不開這一茬,看明珠淚這樣子,倒是比方才更覺得自己失言,急忙垂眼不再去看,等這麽低頭一看,又禁不住苦笑起來,原來那半個鬆塔已經叫他**得不成樣子,那鬆塔自然粗糲,然而在他手中這樣來回碾磨,他卻是毫無所覺,固然有隨著竅穴開啟肉體愈強的緣故,更多的卻還是緊張所致。
“隻是覺得不應當去打擾罷了,旁的卻也沒多想。”明珠淚沒想到事情會演變為這樣,冷靜兩分卻也覺得這情景恰好把自己二人方才的行動更深地掩下去了。
若說顧忘川時刻擔心那天魔之血為此行增添變數,她更擔心的,則是被裴忱預測出什麽,當年裴氏的確為九幽所滅,然而裴氏最叫人忌憚的手段在那一戰之中卻沒使出來,轉而用於保護了裴氏的藏書樓,若非如此,時至今日還有沒有付長安這個人也說不定。
裴氏的大預言術,也正是這一切的緣起之處。
方小七緩過神來,覺出四麵有些過於寂靜了,再一眼望過去,看見裴忱跟明珠淚遠遠站在一邊,倒也明悟了幾份,當即也是雙頰飛霞的模樣,強自鎮定地咳了一聲,想要擺出個長老或是師姐的款兒來,然而嘴角還沾著一點栗子殼,看上去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其餘人看她的目光分明是沒什麽旁的含義,方小七卻覺著臉上發燒,隻好趕緊轉移話題道:“我找師弟是想告訴他,方才我感悟天地有所收獲,現下已經是進了煉氣境,大概能將他的傷全然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