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意外邀請

“我從不管這種東西叫尾巴。”蒼楓晚瞟了三人藏身的榕樹一眼,不以為意道。“能隨意被拂去的東西,通常可以被叫做灰塵。”

“我怎麽記得,你上一回做了手下敗將?”徐秋生從樹後轉出來,聽蒼楓晚這口氣,挑起一邊眉毛來。

“單打獨鬥,你未必是我的對手。”蒼楓晚冷聲道。“若不是有絕刀橫插一手,也不會有今日情景。”

“即便是絕刀不在,你也帶不走那丫頭。”徐秋生抽出劍來遙遙一指蒼楓晚。“如若不信的話,盡管再放馬過來便是。”

說這話的時候徐秋生仿佛不再是一個老人。他臉上那點皺紋都在這一瞬間舒展開了,看上去是重新找回了一些少年意氣。

“阿爾曼。把閑雜人等都丟出去。”鏡君抬手揉了揉眉心,漫不經心道。“明尊注視背叛者死去的時候,從不需旁人充當觀眾。”

阿爾曼應了一聲,直直地向裴忱衝了過來——很顯然,裴忱是這裏最容易被擊破的那一點,對一個殺手來說,從最薄弱處擊破敵人已經是種習慣了。

遊渡遠拎著裴忱的領子向後倒縱,這是裴忱一天內第二次被人拎在手裏,這讓他錯覺自己是個破布口袋或是別的什麽,但也無可奈何,隻是右手挪到了劍柄上緊緊握著,打算如果真被阿爾曼得手,就立刻叫征天出來救場,他可不想被帶到大光明宮那麽個有進無出的地方去。

鏡君則是輕飄飄地一掌印向了徐秋生。這一掌便足以叫徐秋生冷汗直流,他知道山中老人的實力,那是隻差一步便能入煉虛之境的存在,若非被這傷勢拖累,隻怕早就帶著大光明宮走出那千山萬嶂了。

蒼楓晚則是絲毫沒有要戀戰的意思,見狀隻將龍鸞又往肩上扛了扛,竟是不顧形象地先行逃竄而去。

“大人!”阿爾曼一眼看見這場景,連忙高聲叫道。

鏡君不緊不慢地與徐秋生打了個你來我往,一麵平靜道:“放心吧。既然他依舊在明尊的注視之下,那就逃不了。”

“少宗主,你從百越王宮都拿了些什麽?”裴忱一眼望見徐秋生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師父絕非這山中老人的對手,當下也是冷汗涔涔,忙問遊渡遠。

遊渡遠一手拎著裴忱,還要忙著與阿爾曼纏鬥,又掛心被蒼楓晚擄走的龍鸞,現下還要分心回答裴忱的問題,很有些焦頭爛額的意思,他本是不打算理會裴忱的,但又想起裴忱方才說的那些話,覺得這小子知道不少東西,因而還是答道:“除了酒還能有什麽?”

“我記得這個山中老人,是在與昆侖戰鬥時受的傷,他們兩家的關係,與我們跟靈月閣的關係倒是很像——我是說,昆侖的落魂陣是傳自上古,中者少有能存活者,眼前這位算是一個,她是要解落魂陣的傷,要用到的就有一味肉芝,還得是千年以上的,百越境內這種東西極為罕見,好像隻在熙寧二十三年曾經發現過一回,被百越王室拿來,而要將肉芝這東西的效用發揮到最大,最好就是泡酒——”

裴忱話說得極快,一句跟著一句地從嘴裏蹦出來,遊渡遠光是聽,居然就聽出了個眼花繚亂的效果,隻覺著頭暈,然而因為時間緊迫,也是立馬就從裏頭提煉出了關鍵的信息來。

“你是想問我拿沒拿到那東西?仿佛是有個長得挺別致的酒瓶子,我想一試究竟,就順手拿了。”遊渡遠略一沉吟,因著分身乏術,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將舌尖血噴在了裴忱手上。“別嫌棄,乾坤袋這東西就是這麽麻煩,你且自己去翻!”

饒是知道這不過是因為情況危急,裴忱還是被這位少宗主的豁達給驚了一驚,要知道翻修者的乾坤袋與搜身沒什麽區別,很多情況下都是被視為一種莫大侮辱的,乾坤袋的私密性便可想而知,先前就有那名門望派的宿老因著乾坤袋裏掉出來的東西身敗名裂的先例,是個例不假,但這少宗主的做派還真是個身正不怕影子斜。

裴忱低低道一聲得罪,勉強扭了半個身子,從遊渡遠腰間把那乾坤袋給夠了下來,以靈識一探,先是覺得眼前一黑。

這裏頭是精彩的要命,酒壇與神兵一色,誌怪與功法齊飛,這時候裴忱才意識到,少宗主不是持身正直無所畏懼,是壓根就在破罐子破摔。他匆匆在裏頭一掃,還真瞥見一個琉璃瓶子,裏頭寶光氤氳,十分顯眼。

他連忙把東西扣在了手裏,但沒從乾坤袋中取出。這回沒人幫他擴音,隻好拚著一副嗓子大喊大叫起來。

“千年肉芝已不在百越王宮,做個交易如何?”、

鏡君本已把徐秋生逼得節節後退,眼見便要支持不住,聞言手上動作一停,扭頭道:“我從不與人談判。”

不過她還是叫阿爾曼停了手,走到了裴忱身邊。裴忱尚被拎著領子吊在遊渡遠手裏飄飄****,鏡君也就很有耐心的跟著裴忱那左右搖擺的腦袋轉了幾回向。

裴忱本覺得這麽與人說話不大體麵,不過他不打算去賭鏡君的耐心,隻好開口道:“不是談判,是一個請求,請求您處決叛徒後,不要讓龍鸞落入靈月閣手裏。”

“你這個請求很有意思。”鏡君輕笑了一聲。“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龍鸞隻要不沉入落月湖,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

裴忱猶豫了一瞬,微微咬牙道:“若是宮主不想賣百越王一個人情,自然也可以這麽做。據我所知,大光明宮在回鶻地位甚高,但明尊教義至今無法傳入他國,大晉與大燕一時間自然無可奈何,要向百越傳教,卻正是個好時機。”

誠然大光明宮的壯大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然眼下最要緊的,卻是攪了靈月閣的事情,再者說月神的信仰在南疆早已深入人心,傳教必將伴隨著百越與回鶻的一輪動**,對中原來說不是一件壞事,裴忱固然十分厭惡林氏,但中原不單單是林氏的中原,那是天下萬民的中原,何況在往北還有姬氏自詡中原正統。

“你沒有說南晉,也沒有說北燕。”鏡君很認真地端詳著裴忱。“那麽你是什麽人?你也不像是百越或是回鶻人。”

裴忱微微一怔,而後不由苦笑。

難道如今的他,已經如此像是一個孤魂野鬼了麽?

“我是晉人,但自以為今上失德,不堪為君。”裴忱略一思忖,便坦坦****道,畢竟如此強者麵前是最好不要說謊。“況且修者本就超脫凡世,哪一族哪一國,倒是沒什麽要緊。”

“阿爾曼,把那個女孩帶回來。”鏡君一言不發地注視了裴忱一陣子,把裴忱看了個冷汗淋漓,就在他心中七上八下之際,鏡君很平靜地開了口。“至於阿爾薩蘭,如果不是他的對手,你可以暫且放過他。”

阿爾曼的臉驀然漲紅了。

“大人——”

“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背棄了明尊的兄弟,想要以他的鮮血洗刷這份恥辱。”鏡君的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我也知道,你現在不是阿爾薩蘭的對手,明尊知道你的虔誠,並不會有所遷怒,現在最終要的,是在大劫來臨之前讓我恢複實力。”

阿爾曼的臉上陣紅陣白,他以粟特語咒罵了一番蒼楓晚,因為語速太快,裴忱也隻勉強聽了個大概,什麽願他被野狼叼走之類顯然不可能實現的話,而後單膝跪地衝鏡君行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您確定他能把龍鸞帶回來?”裴忱乍著膽子問道。

“我確定。”鏡君用女童稚嫩的聲線說著全然不符合她外表的殘酷話語。“因為現在在乎那個女孩死活的,是阿爾薩蘭。靈月閣要的是活祭,而如果那女孩變成了一具屍體,在這樣的情境下,凶手完全可以是阿爾薩蘭。”

裴忱不得不承認鏡君說得很對,他垂頭默默不語,忽然聽見鏡君笑了一聲。

“我宮中光明右使一職空懸久矣,你若是沒有這麽弱,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人選。”

裴忱愕然地看向鏡君,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點玩笑的意思。

但鏡君的表情相當認真,甚至於還帶著一些思索的意味。“你們遊雲宗又不會拿他當回事,不如把他也一並送給我算了。”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裴忱覺得自己頓時和那瓶酒一樣變成了某種待價而沽的商品,或說他還不能和那酒相提並論,最多算是個不起眼的添頭。

“不要忘了,你依舊是千山中人,今日之後,井水不犯河水。”被鏡君逼得十分狼狽的徐秋生忽然開了口。“遊雲宗從不會將弟子拱手送人。”

“罷了。”許是裴忱提出那傳教的前景有些動人,鏡君並沒有動怒,隻是無所謂地聳一聳肩。“總歸腦子雖好用,年紀卻太大,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