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明燭天南
實際上,不僅僅是徐秋生覺著愕然,裴忱自己都些說不上來剛才那一刹那的熱血上湧是為了什麽。
大概是因為他發覺這位少宗主——誠然,既是已經在外頭飄**了幾十年,想來稱一個少字有點名不副實——與徐秋生耳提麵命時所說的那一類正經修士截然不同,是個很有些俠義之氣的家夥。
徐秋生也知道遊渡遠是個異類。遊渡遠下山時還未曾問道,幾年後有所成,卻不同於旁的修士對自己的道心諱莫如深,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每做一件什麽事,旁人口口相傳之餘都要提到他那句“某之道心,便是平天下不平之事。”,消息傳回遊雲宗把遊逍遙氣了個仰倒,卻是木已成舟無可奈何。
“這一次,卻不知他是又遇上了什麽樣的不平。”徐秋生似乎感覺頗為頭疼,以他的意思,裴忱現下已證實了最要緊的一件事,即此前所有的卜算都是被那傳說中的月神所幹擾了,如此凶險,他自然不會再叫自己的徒弟前去,但裴忱而今這個樣子又不是輕易勸得回去的,隻怕方小七那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也會叫嚷著要求一同跟去,這丫頭雖沒見過遊渡遠,卻是仰慕久矣。
果然,方小七聽裴忱這樣說,便也跟著跳了起來,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芒。“師父,我也要去——我還沒見過少宗主呢!”
“要見他何時見不得?人若是找到了,自然要回遊雲宗去。靈月閣立足百越多年豈是浪得虛名,你這樣的修為去,與飛蛾撲火何異?”徐秋生嗬斥道。
裴忱自知這話也有說給他聽的意思,微微垂下頭去。他其實早過了那熱血上撞便不管不顧的時候,準確的說是再沒那樣的資格。
征天卻在此時問道:“小子,你真想去?”
裴忱略一猶豫,終於答道:“自然是想見見這少宗主有沒有能力掀翻靈月閣。”
征天嗤笑道:“一群不自量力的家夥。若是大肆殺傷那廝的信徒,隻怕以她那護短的性子,真會不管不顧地來一場顯化。”
裴忱聽出了征天的弦外之音。
“月神真的存在?不對,靈月閣真的有月神庇佑?”他不禁有些語無倫次。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神。你們修煉是為成仙成神,哪個成仙以後,還要下頭年複一年搞血祭的?”征天不耐煩道。“不過對你們來說,那也跟神差不了多少,總歸要碾死你們都容易得很。”
裴忱默然一瞬,問:“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麽?”
“知道了對你沒好處。”征天的語氣有些促狹。“小子,我這是為你好,若是你什麽都知道了,那離不得不有求於我也就不遠了。”
聽征天又把話繞回到這裏,裴忱臉色一肅,再不肯同征天說話。
“師父,若是靈月閣背後真有合道之境的大能,那我們這番卜算,甚或少宗主的意圖,想來也已經落在靈月閣眼中。”顧忘川蹙眉道。他自然是不願與靈月閣的人對上的,裴忱連日來的動作想來已經引起了靈月閣的警惕,若是徐秋生此刻獨自離開,剩下這些人對上靈月閣的強敵之時,他少不得便要動些真本事,那還不如跟在徐秋生身邊,還能省些力氣。“若是您此刻離開,我們恐要費一番工夫去躲避靈月閣的追殺。”
所謂費一番工夫,也隻是種托詞罷了,靈月閣若是真下力氣追殺他們,那無論到哪一處,他們幾個都不過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徐秋生意識到這一點,麵色沉凝。
他犯了一個錯誤,錯便錯在既知靈月閣身後是有些神異在的,就不應該仰仗裴忱的本事,若是裴忱因此有什麽閃失,他便是追悔莫及。
“你們同我一起去會會那所謂聖城。”左思右想,竟還是把人帶在自己身邊最為穩妥。徐秋生隻好無奈道。“近日傳你們些保命的術法,若是真有什麽意外,總不至於坐以待斃。”
聽他這意思,也是十分不樂觀。
明珠淚心下不以為意地一笑,靈月閣要真是這麽可怕的話,早就一家獨大,哪還容得了九幽跟冥府一左一右的臥榻鼾睡。那月神固然是存在,可除了降下些不痛不癢的神異以外,還從未插手過靈月閣的凡俗事物,不然遊雲宗與靈月閣敵對多年,早被那月神給滅了去。然而她麵上卻絲毫不顯,甚或也跟著露出一點擔憂的神色來。
“倒是也不必太過憂心。”見幾個徒弟都是一副沉肅神情,徐秋生反倒輕鬆了不少,總歸自己的徒弟都不是徒有悍勇的,還算是可教。
“老二,我看你氣機又有些虛浮,是不是離開天目也不遠了?”他有意轉移幾個徒弟的注意力,開口問道。
“是。”裴忱連忙答道。“或許開天目後,能對少宗主的行蹤有幾分揣度。”
對尋常修士而言,天目不過是第二竅,固然是一種實力的提升,這提升卻也提升得有限。然而對裴忱而言,天目將是他晉入煉穀境之前最大的依仗,天目一開,他原本那些傳承自裴氏的術法便可精進不少。
徐秋生不以為意的一揮手。“既是已經知道了少宗主的下落,那也不用你再費心力。若因此叫人給盯上才叫得不償失。隻是等開二竅之後,便有些保命的本事可以傳給你了。”
方小七在一邊做了個鬼臉。“那法子又不能隨意動用,一個不好,一身經脈都得變成碎片。”
裴忱麵帶苦笑,方小七無心之言,然而這樣的情景他是已經經曆過一回,再不想經曆第二回了。
徐秋生把臉一板。“這便又顯出你知道得多了。”
“是那一卷裂雲吧?”征天忽而又在裴忱心底冒了出來,他今日的話仿佛格外地多。“遊雲宗上下也就那東西還算幾分本事,隻是他們用得不得法,活生生將這法子用成了一錘子買賣。”
與此同時,徐秋生也神情凝肅道:“此法名叫裂雲,能刺激人周身氣脈,強行打通各處竅穴以做境界的提升,然而因為提升後的氣機過於狂暴,很容易損傷自身,故而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下策。本不應該這樣早傳授給你們,隻此行終究凶險,還是要有些保命的底牌。”
“你說遊雲宗不得法。”裴忱低聲問。“那所謂得法,是又當如何?”
征天哼道:“整日隻知套我的話,卻不知道投桃報李。”
“哪裏有用命去報的道理。”裴忱不以為意道。
“算了,我寬宏大量,也不與你計較。”征天似乎是叫他給氣笑了。“你隻需知道我所鑄出這幅內腑,不是單升上一個境界的真力就能給撕碎的便是。”
“這麽說,我是可以隨意使用這裂雲了?”裴忱不禁有些驚喜,卻聽征天嘲笑道:“世上哪有那等好事,你隻不過不會因這變成廢人,真強行去提境界,還是要虛弱上一陣子的。”
這話卻也沒有打消裴忱的喜悅之情,比起用上一次就可能經脈寸斷的風險,現下這情景卻是可以忽略不計了。
“閣主,月神降諭。”蒼楓晚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頭疼,但話又是不得不說的。
窗邊立著的男子很不耐煩地回過頭來,冷冷道:“不過又是斥責我們罷了,也不想想何以接連幾次都是這樣棘手的祭品,是覺著我不如止水,要為難於我們嗎?”
蒼楓晚麵對這抱怨不為所動,隻平靜道:“閣主慎言。”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雪無塵卻像是全無這樣的顧慮,隻依舊冷笑。“怎麽,你擔心月神如扶持你我一般,再扶持出新人與我們作對?即便是神明,也得想想如何按下掌權者頻繁更替帶來的恐慌。”
“神諭與祭典無關,隻說有不速之客將至。”蒼楓晚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表情,叫雪無塵總覺得他臉上罩著一層麵具,其實他有的時候覺著自己從未看懂過蒼楓晚,就像是不知道當年他為什麽執意要帶著自己離開大光明宮一樣。
“祭品都已經被絕刀半路截了去,又還有什麽人要來?”雪無塵的手在繪著月相圖的牆麵上拂過,因十分用力,骨節都有些發白。“總不會是來救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我聽到了一點風聲。”蒼楓晚上前兩步,扳住了雪無塵的肩膀,不叫他真力外放之下把整麵牆上的畫麵都給毀了。“是遊雲宗最好多管閑事的那一個要來,他那些個下屬大抵也會來,以免他們的少宗主被我們留下。”
“平天下不平之事。”雪無塵把這句話反複念了兩遍,唇邊冷笑更甚。“也要看他平得不平得,這裏是靈月閣,不是他的遊雲宗!”
蒼楓晚最後還是沒能攔得住雪無塵,他皺眉看著牆上那輪麵貌變得相當淒慘的滿月,慢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閣主稍安勿躁,遊雲宗這麽喜歡多管閑事,總是會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