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知所起
“旁門左道的功法,倒的確是有厲害之處。”徐秋生歎道。“二十年前洛塵寰初掌九幽,便能在三派圍攻之下逃脫生天,不知如今又當如何。”
裴忱冷冷道:“冥典功法,煉虛境之前說是一日千裏也不為過,但要突破至煉虛境,卻難如登天。”
顧忘川略帶驚訝地看了裴忱一眼。
修冥典若要至煉虛之境,的確比旁人更難,到這一步,乃是人體如丹,九轉至臻。尋常修士至此,所謂九轉不過是九次淬煉己身真力,將九處竅穴重做凝練,雖也談不上簡單,若悟性足夠,卻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冥典到這一步卻異常艱難,因要引陰風淬體,以**滌真力中殘存的戾氣,九死一生不說,幽冥消失於世間之後,這陰風亦不知何處去引,隻好另尋他路,以己身之力化解這戾氣,是以天縱奇才如九幽帝君,至今尚留在五轉之處不得進境。
但這也是不傳之密,不知裴忱是如何得知。
徐秋生也不知道裴忱知道了這等秘辛,差點揪了自己幾根胡子下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家父不知為何,篤定與九幽之間必有一戰,是以下了一番功夫。”裴忱麵沉似水,他原來還不明白裴行知何以有這樣的舉動,今日聽徐秋生這一句話,卻隱約猜到了什麽。這話說出來,幾個同門便要對他的來曆略略猜到一二,但既然遊雲宗與九幽亦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那說出來倒也無妨。
然而真正驚訝的,其實也隻有方小七一個人。
“如此看來,今日遊雲宗之難,也是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隻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忍這許多年。”徐秋生喟然道。“整整二十年。”
“當年洛塵寰都與何人交手?”裴忱話語間很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但徐秋生隻道:“你現在知道這個,還為時尚早,總不可能與你說了,你便同他們殺進九幽去。”
裴忱為之氣短,但也知徐秋生說得有理,隻好頹然坐下。
明珠淚不露痕跡地鬆開了拳頭,掌心已然有幾處凹陷,虧得肉體堅韌,否則少不得要留下傷口。
原來二十年前是這樣的景象。她窮盡心力去還原當初事實,卻不想徐秋生知道的這樣清楚,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秋生得了這樣一個不啻於晴天霹靂的消息,是連喝酒的心情也沒有了,隻一個人悶悶坐在那裏,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是沒想到遊逍遙那老東西去得那樣早,分明自己這回出來前還拉著自己說要去偷那五十年陳釀的雪山釀,一轉眼這酒就隻能灑在墳前土上。
好在他還沒忘記把周身結界撤去,付長安在一旁百無聊賴等了半晌就等的是這一刻,立時上去問道:“剛才你們兩個怎麽都不回我的話?這是什麽仙術不成?”
“你少說兩句。”顧忘川這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他實在覺得付長安吵得很。
“你們都先回房去——老二,你留下。”
裴忱從徐秋生的神色裏隱約察覺了什麽,但也沒有拒絕,徐秋生肯收他為徒,他其實是很感激的,就算是徐秋生欠了裴氏一個人情也一樣,因為至今還肯記著裴氏人情的已然是不多了,凡人尚有人走茶涼一說,何況更為淡漠的修士。
方小七走得不情不願,一步三回頭離了桌子,明珠淚跟著她一塊去了,隻為顧忘川跟付長安密談的時候能將方小七給穩住,不叫她起疑,畢竟他們兩個現下麵上都沒有能布置結界的實力,若是方小七東走西撞地撞見了結界,自然大傷腦筋。
待得桌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徐秋生才長歎一聲。“跟我來吧。”
旅店建的並不太高,碧城離百越已經很近,這屋子便是南疆特有的吊腳樓樣式,因著多雨,屋頂也不似北方是平頂樣式,修的很是急峻,但好在難不倒修士們,徐秋生自不用說,隻開了一竅的裴忱也沒費什麽力氣便躍了上去。
“天官術隻怕不宜用來尋人。”裴忱略一猶豫,還是說了實話。
“這我自然知道,青天白日的也看不成星星。”畢竟還是久經風浪,徐秋生這麽一會功夫,已經是恢複了正常,聽得裴忱憂慮,不由笑罵出聲。“你小子也別拿師父我當傻子,我隻問你有沒有旁的法子。”
“有倒是有,不知能否適用於這位少宗主。”事關重大,裴忱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死。“不知少宗主離開宗門可有具體的日子?或是那雲頭箋傳來時,是個什麽時辰?”
這還真就把徐秋生給問住了。遊渡遠離開宗門的時候,他還沒進遊雲宗,而那雲頭箋落下的時候,他還不知是這等大事,自然也不會記時辰。
裴忱便知是這樣的結果,歎一口氣道:“那便以當下時刻推演。”
徐秋生不知裴忱要以什麽方式推演,故而才找了屋頂這樣絕無人跡的地方,卻見裴忱隻是手上掐算了一番,竟跟那街頭算命的凡人很有異曲同工之妙。
半晌,裴忱歎一口氣。
“赤口,此行不吉。速喜,西南處尋。赤口,人在他鄉——師父,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我們恐怕是要去一趟百越了。”
徐秋生看著裴忱那吃了黃連一般的臉色,到嘴邊那句你小子莫不是在玩我生生被咽了回去,他知道這八成是真的,也知道自己不應該質疑裴氏的能力,隻還是忍不住長歎一聲,這真是造化弄人了。
百越對中原人而言本就凶險,徐秋生帶著這幾個徒弟原本是不用怕的,但是剛剛惹了靈月閣的人,現在又要到人家的地盤上去,還是很令人心有戚戚焉的。
“若是去百越,你小子可得給我安分些。”徐秋生瞥了裴忱一眼,看樣子是生怕裴忱到時候衝進靈月閣去尋仇。
裴忱苦笑。“家姐已經被人給救了,還是先擔心靈月閣的人來找咱們的麻煩才是正理。”
徐秋生想,他這話說得也有理。隻可惜費展前腳帶著秋水去上昆侖,否則帶上費展。還能多一分把握。現下這情景,進了百越少不得要夾著尾巴做人。
但少宗主是不能不找,徐秋生沉吟片刻,才算下了決心。
“我給宗門發訊,叫他們也多派些人去百越,聲勢弄得大些,總能叫那小子知道。”
裴忱聞言,卻覺得有些不妥。“若是一股腦都去了百越,隻怕靈月閣以為我們是要與他們開戰了,眼下這時節,容不得這等大戰。”
雖說百越也有自己的一套觀星之術,對天下大勢走向不會一無所知,但那也不能成為他們容忍旁人踐踏尊嚴的理由,若是遊雲宗大舉進入百越,出事還是在所難免的。
徐秋生擺了擺手。“也不怕與他們對上,隻叫他們多加小心便是了。你先回去歇著,我與宗門傳訊去。”
“你來就為這件事?也不怕把我們兩個都暴露出去。”顧忘川冷聲道。
付長安一臉嫌棄地打量著屋裏的陳設,嘴裏不住嘖嘖有聲。“為了治病你還真能委屈得了自己,這種地方也能住下。夜半有沒有什麽蛇蟲進屋來與你談心?”
見顧忘川絲毫不為所動,付長安才收斂了自己嬉皮笑臉的神色。“我隻是覺得這事情有蹊蹺罷了。人還沒來得及動手,遊逍遙就已經一命嗚呼,我隻好叫他砸了遊渡遠的命燈把水攪渾。”
“不是我們的人?”顧忘川眉頭一皺。“那會是什麽人在幫我們?”
“誰知道呢。”付長安滿不在乎地聳肩。“總不會真是這麽巧,在這時候舊傷複發。他那傷勢壓了這樣久,我想能引動的也隻有——”
付長安的話語戛然而止,剩下一點尾音在空氣中回**,像驟然被人捏緊了脖子。
“師父。”顧忘川沉聲。
當年遊渡遠就是被九幽帝君打傷的,做此猜想並不算出格。
“也有可能是其餘修冥典的人。但這並不多,冥府的人也不可能來幫我們。”付長安沉吟道。
“也許就是師父。我方才知道,師父的仇家裏也有遊雲宗一個,隻是不比裴氏好對付,拖到今日才發難。”顧忘川的臉色平靜了下去。“如此,你離開洛邑要是叫師父知道了,有你好受。”
“洛邑的布置已經成型,離了我一段時間不會出什麽亂子。倒是你,出來這麽長時間了,還沒把問題給解決了?”
“沒那麽容易,不過已經比來時好了很多,死不了。”顧忘川淡淡道。
付長安注意到他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咳嗽,大為驚奇,伸手去搭他腕脈。顧忘川任他搭了,付長安也沒有多精通醫術,隻不過能看個大概,隻也沒什麽不能叫人看的地方。
“我記得大光明宮有種靈藥,很適合你眼下的狀況。”付長安微微皺眉。“當初你經不住,現在倒是可以一試,但大光明宮也將它視為聖物,隻怕沒那麽容易弄到。”
要同大光明宮交易人家的聖物,不是一件易事,卻也並非不可能。隻是顧忘川不經意想到方小七信誓旦旦要治好自己的模樣,心下一動,道:“再等等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