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雲箋遙傳
付長安見顧忘川臉色稍霽,暗自鬆一口氣,知道在顧忘川那裏此事便算是過去了,不用擔心這小子跟自己秋後算賬。
裴忱見付長安轉臉,立時低下頭去。他對著付長安的時候總覺得有些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並不叫他覺得親切,反而教他寒毛直豎。
“征天?”他猶豫了半晌,試探著在心底喚了一聲。
征天立刻有了回應,隻是怎麽聽,那聲音裏都帶著一點戲謔。“小子,這會想起我來了?”
“你是不是也曾見過他?”裴忱沒計較征天的態度,他本也沒有什麽資格去計較這個。
征天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道:“你真想知道?”
裴忱微微皺眉。
“那是自然。”
“想知道的話,你總得付出點代價才行。”如果此刻征天有形體,那一定會是個奸商的模樣,搓著手笑得牙不見眼那種。裴忱不由得氣結,定定地盯著手裏的茶杯半晌,才問道:“你想要我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簡單,下次放我出來透氣。”征天漫不經心地答。
想到傳聞中動用征天會有什麽樣的下場,裴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堅定地拒絕了征天的提議。征天似乎覺得頗為遺憾,不滿道:“世人以訛傳訛的話,你居然還相信。”
“世人如此傳言,必然有原因在裏頭,小心些總沒有錯。”裴忱淡然回應,他覺著征天倒也沒有那麽可怕,隻是涉及到自身性命,總是要小心一些,他留著自己這條命畢竟還很有用處,不打算就此了結。
征天知道勸不動他,隻仿佛賭氣一般扔下一句:“你最好不要後悔。”
裴忱本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此刻也談不上會不會後悔,隻是一笑置之,不過他潛意識裏便不願意跟付長安共處一室,隨便尋了個由頭便先行出去了。他心裏還是憋著一股氣,雖不知道遊雲宗正經年青一代的弟子而今是個什麽水平,但總想著若是有可能的話,在抵達之前再度有所突破,故而總還不肯鬆懈。
徐秋生看了付長安一眼,也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隻是半警誡半提醒地對二人說了一聲遇見故友是好事,不過畢竟已經出了凡塵,凡事要有分寸。顧忘川跟明珠淚都恭聲應是,隻感覺身後付長安略帶好笑的眼神投射過來,知道稍後定會被他嘲笑。
裴忱站在廊下,碧城連日秋雨,四下都有些潮濕,但是今天卻出了太陽,怪道先前那蝴蝶也出來遊逛。他正有此感慨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這聲音極為輕微,若非他重開頂竅五感靈敏許多,隻怕也聽不出來。
卻見是一隻巴掌大小的鸚鵡,通體雪白煞是可愛,撲閃著翅膀徑直從裴忱身側掠過,往屋內去了。裴忱覺著有些奇怪,腳下挪動步子已經跟了進去。
那鸚鵡徑直飛到徐秋生肩膀落定,徐秋生一眼望過去,神色不由大變,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裴忱便再聽不見徐秋生周遭聲音,想來是他已封鎖了周身的空間,這鸚鵡大抵是不知道什麽人傳遞消息所用。
徐秋生抬眼看見裴忱,衝他招了招手。裴忱快步走過去,走近徐秋生身側的時候,才複又聽見了他的聲音。
“這是宗門的雲頭箋,雪鸚鵡不過是個殼子,未免叫旁人看見生疑,是我們慣常拿來傳訊的小術法,等你們開了三竅便也可以學來。”徐秋生為幾個徒弟講解一番,然而目光落到鸚鵡下腹幾道爪痕一般的血色紋路時,神色不由更加凝重幾分。“這樣的痕跡,乃是一等一的要事,卻不知眼下有什麽事情——”
說著,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鸚鵡的喙。那鸚鵡便張開嘴,從中傳出一個中年男子頗有幾分急迫的聲音來。
“宗主舊傷複發已然羽化,少宗主在外遊曆未歸,大陣無以為續,故而山門暫且關閉。凡在外門人,全力找尋少宗主蹤跡。”
羽化兩個字,把徐秋生聽得一愣好,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鸚鵡傳的消息是什麽意思,不由得大驚失色。雖很快就想起周圍還有自己的幾個徒弟恢複了平靜,但其餘幾人也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這消息。
徐秋生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那鸚鵡,似乎是覺得它傳錯了消息。然而那鸚鵡也有幾分脾氣似的扭開了頭,而後倏而化為一縷淡白雲煙消失不見,留在徐秋生手上的便隻剩下一張真正的雲頭箋,上麵卻還有些字跡,徐秋生扯過來一看,上麵潦草地寫著兩行字。
“少宗主命燈被毀,無從尋起,疑有人故意為之,萬事小心。”
顧忘川瞟了一眼,已然看見了上頭寫的字。這時候他自然不能表現得有多麽高興,然而心下還是十分欣慰的,付長安也倒是想了個好主意出來,引動遊逍遙的舊傷讓他一命嗚呼,便顯得沒有那麽突然,毀了那少宗主的命燈,正好可以讓遊雲宗這些人沒頭蒼蠅一般找下去。
付長安被隔絕在徐秋生的結界之外,然而這結界本就是防範普通人之用,於他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故而是看和聽都不受影響,已然知道全貌。此刻與顧忘川對視一眼,臉上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色,直到失魂落魄的徐秋生重新抬起頭來,他才挪開了目光。
徐秋生手掌一握,真力外湧將掌心雲頭箋震成了粉末。他坐在那裏半晌沒有說話,幾個徒弟也都不敢出聲,連一貫跳脫的方小七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屏息不敢弄出半點聲響來。
良久,徐秋生才苦笑一聲。
“你們三個短時間內怕是回不去宗門了。隻好跟著為師四下裏去尋少宗主,唉,哪裏那麽好找呢?”
人海中找一個人的難度不下於大海撈針,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方小七咬著下唇思索一會,問道:“師父,我們這樣多的弟子,若是能將消息傳揚出去,少宗主怕是很快就會知曉吧?”
徐秋生搖了搖頭。“你哪裏能肯定,先知道的人是少宗主,還是我們那些仇人?九幽或是靈月閣那些人若是找上門來,山門沒了大陣的保護,對付他們也很棘手。況且這天下將要大亂,凡事還是要小心一些。”
裴忱有些訝異地看了徐秋生一眼。徐秋生雖心如亂麻,但還是擠出了一點笑來。“小子,我的天官術雖是個皮毛,可這天象也夠明顯的了。”
曾經是有人教給過他天官術的。這東西並不是什麽秘辛,人人皆可學得,隻是旁人學來並無裴氏學來那樣有用,是以時移世易之後,也就裴氏保存的典籍最為完整教導他人也十分輕鬆,隻可惜那時候他總不願意學,與其說是在學天官術,不如說是借著天官術同那人多相處一陣子。他本以為日子還長著,若早知會是那樣,他一定會好好學下去,學到能提前預知結局才行。
對於暫且不能歸宗一事,裴忱雖覺有些為難,但這也是已成定局,並沒什麽辦法,好在徐秋生也說回不回去並不耽擱他們的修煉,先前他與裴忱說待回到宗門再開始傳授術法,也隻是為壓著他多築幾日的基,免得同前車之鑒一樣到了某個境界便無法寸進——征天對這話嗤之以鼻,說他重鑄的髒腑沒準比裴忱先前的還強上幾分,斷無境界停滯的道理,但這話裴忱又沒法跟徐秋生說。
顧忘川本還擔心付長安來得太巧叫徐秋生起疑,好在這消息實在是太過重磅,把徐秋生砸了個七葷八素暈頭轉向,也沒工夫計較這些個細枝末節。
“師父,咱們這尋人可是有什麽頭緒?”裴忱問道。
徐秋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遊渡遠本就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尋常少宗主遊曆天下,一二十年便也罷了,可打我進宗門起,攏共便沒見過他幾麵!這叫人如何去尋!”話說著說著他便咬牙切齒起來,少宗主也不稱了,語氣也頗為激烈,聽得裴忱冷汗涔涔,心想如此說來這少宗主也不能算“少”了。
發了一通火之後,徐秋生才頹然道:“隻是也不能怪他,老宗主傷勢本很平穩,想來一甲子內都不會出什麽事情,不知是哪裏出了錯漏,才會鬧出這等事端來。”
裴忱心下一動,問道:“不知老宗主是與何人交手受的傷?”
聽了這話,顧忘川目光一閃。心想裴家小子倒是很有幾分機靈,勉強算是個對手,隻可惜本身實力太弱,讓人生不起什麽嚴陣以待的興致來。
徐秋生似有一瞬的猶豫,但這並非什麽秘密,甚或方小七都能答得上來。
“洛塵寰。”他吐出這三個字來。
裴忱失色之下,並沒注意到當徐秋生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明珠淚跟顧忘川臉上都多了幾分恭順的顏色。
洛塵寰。
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提起,因為人們更習慣用另一個名字來稱呼這個人。
九幽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