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碧城十二曲闌幹

費展帶著秋水離開,徐秋生也要接著帶幾個徒弟趕路。裴忱本以為再這麽走下去真要走到晉國與百越的交界處才算結束,心下還納罕這遊雲宗如此之偏僻,何以在中原能有赫赫名聲,但隨即他們便改了路線一路向東。

裴忱問徐秋生這是怎麽一回事,徐秋生隻說不用他多管,結果被方小七給揭了底。

“師父每年都要來碧城一趟。”方小七說這話的時候還抓著個竹筒粽子,沒等開封就叫徐秋生抽了過去,輕車熟路地敲了她的腦袋。裴忱聽那竹筒跟人腦袋相撞清脆的一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擔心徐秋生把自己徒弟給打傻了。

但看方小七那習以為常的樣子,他便隻好笑自己多慮。不知是不是錯覺,裴忱覺著徐秋生阻止方小七說下去的時候,神色較之平時沉鬱了不少。

顧忘川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徐秋生,前日他覺察出徐秋生夜半時分出了門去,再第二日身上還帶著些香燭紙錢的味道,想來徐秋生於碧城,是很有一段故事的。

徐秋生沒打算跟這些小輩解釋什麽,一轉眼的工夫麵色已經恢複了正常,他將手裏的東西遞還給方小七。“再有幾日的工夫也就到宗門裏了,你眼下還是想想怎麽把老三的問題給解決了,我可不想帶個病秧子回去叫那幫老家夥嘲笑。”

話是說得不大中聽,徐秋生是一貫嘴上不會服軟的,隻是顧忘川聽得很明白,他自己的身體,當然還是自己清楚。尋常寒毒到了冬日總會發作的更厲害,若是拖進了冬天,總是要有所反複的。現下他看著與常人無異,徐秋生乃是怕方小七憊懶,當然,也不無堵他嘴的意思。

方小七老老實實應了一聲是,抱著那根竹筒低頭不肯說話了。她隱約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話說的有些不大妥當,但具體是怎麽個不妥當法,她又說不上來,隻好專心琢磨起正事來,先前信心滿滿說了大話出來,然而她也是頭一次用這功法去救治他人,真上了手,才發覺十分棘手,顧忘川體內那傷勢相當之棘手,先前幾回還頗有成效,現下卻是效用越來越小了。

顧忘川卻笑道:“仰賴師姐援手,我這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那先天不足也沒法急在一時,師父還會不要為難師姐了。”

徐秋生聽顧忘川這麽一說,倒是覺得自己這徒弟很是識相,隻不能順著顧忘川的話說下去,恐方小七得意起來,心想做師父就是這般操心,眼下四個弟子已經把自己鬧得頭昏腦漲,真不知道掌門師兄收了那麽一大串弟子,素日裏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明珠淚倒是有些訝異,她印象中顧忘川是不怎麽樂意幫人說話的,九幽中人都知道,若是想找人求情,那不該找顧忘川,找付長安都靠譜些——隻可惜付長安一離九幽就是五年,現下幾乎已經成一個傳說了。

顧忘川卻沒覺出自己有什麽不對來,隻自顧自地皺眉思索。他也知道現下被治得差不多的,乃是自己胎裏帶來的不足,至於那最棘手的傷勢,其實還是當初與冥府的人交手時落下的,這個卻急不得,隻有每回導引著方小七的真力徐徐圖之,兩人境界相差過大,方小七是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真力一入顧忘川體內,便是在被人牽著鼻子走。

“老二,你開了頂竅之後,可有什麽體悟?”徐秋生轉而問道

裴忱心想,旁的體悟都不如征天愈發聒噪來得明顯。頂竅初開,是百日築基後第一步,此竅一開,也算是正式踏入修道一途,二十歲前九竅皆開,便可稱之為天才,裴忱初次九竅皆開叩問道心不過十五歲,是以此刻並不覺得自己有些落後。因之前已經走過這麽一遍,他倒也知道該如何回答,隻道:“周身輕靈許多,想來是竅開以後陽氣循行而上,氣勁流轉靈動之故。”

徐秋生知道自己教不了這個徒弟什麽,至少在他進煉穀境之前,自己這個師父都更近似於擺設,但為了讓自己其餘幾個徒弟不起疑心,還是要照例一問,聽裴忱答得純熟,不由在心中低低歎息一聲。當年裴氏若不遭逢大變,裴忱此刻說不定比方小七都能高上一個境界,此刻卻要在這裏重把這路走上一遍。

裴忱自己卻不覺得有甚委屈之處,當年他尚年少難免氣盛,日前再開頂竅的體悟,與初次是截然不同的,回顧之下便覺著自己為爭個年少英才的虛名,修行之時不免有些毛躁,若是與昔年開了頂竅的自己相比,今日的自己肯定要更強上一籌。

顧忘川聽徐秋生終於鬆口要離開碧城,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在碧城留了這幾日,每天都要提防著被靈月閣的人發現了蹤跡。先前他們那個大祭司沒見過他,靈月閣裏卻還有人見過他們兩個人,若能盡快離開自是再好不過。

“這時節還有蝴蝶?”方小七忽然咦了一聲,好奇地側頭看窗邊。

顧忘川聞言微微一怔,順著方小七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見窗邊一隻黑色的蝴蝶微微振翅,然而接觸到顧忘川目光的一瞬間,那蝴蝶便一閃而逝了。

顧忘川的笑意凝在了唇邊。

這是付長安的傳信,但不是為了傳遞什麽具體的消息,否則這隻蝴蝶現下就應該在客房裏等著自己回去。

這傳遞的是一個警示。

“明珠。”他低聲對明珠淚說道。“我先回房去了。”

方小七探頭看他臉色,覺得他臉色的確看著有點不好看,也未往別處去想,隻說:“要不要我再幫你看看?”

顧忘川淺笑著搖頭拒絕。“昨夜廢了你不少力氣,我隻略作休息便是,不會耽擱咱們行程。”

他這話說完,隔壁桌上忽然傳來一聲嗤笑。顧忘川帶著一點怒氣抬頭看過去,卻吃了一驚。

青年人斜倚在桌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望著這邊,結結實實地給顧忘川跟明珠淚都唬了一跳。

——此人卻不是旁人,正是付長安。

“你怎地在此處?”顧忘川的表情難得出現了一絲裂隙,廣明帝那邊倒是好說,那老家夥還有求於九幽,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但要是師父得知顧忘川私自出了洛邑,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

“路過罷了。聽見你這腔調便覺得熟悉。”付長安懶洋洋地應道。

顧忘川有些想不通付長安來此的緣由,若是有什麽消息要傳,就算那蝴蝶覺得不保險,也還有鬼探可供指示,全然沒有離了洛邑的必要性,洛邑觀星台的布置非一朝一夕之功,此時付長安驟然離開,也不知會不會有影響。

裴忱卻在一旁皺起眉頭來。

“這位兄台,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付長安掃了裴忱一眼,輕笑道:“若我是個姑娘,兄台說這話還有情可原。”

裴忱不由得漲紅了臉。

他隻是覺得此人的氣息有些熟悉,這才有此一問,卻不想此話聽起來有些唐突,甚至有些攀附之意。

明珠淚知道付長安的脾氣,也知道若是任由他說下去,裴忱難免不發現點什麽。當初顧長安入晉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人殺上裴氏,那時候他還年少,若說留下什麽首尾痕跡,也非全然不可能。

她隻虛虛攔了付長安一下,對有些窘迫的裴忱道:“這是我們二人的舊識,性子有些跳脫,若有冒犯,還望海涵才是。”

裴忱連忙擺手道:“是我一時唐突了。”

付長安見顧忘川神色不善,也略略回過神來,自己此刻出現,接下來又要有那樣的消息傳過來,的確是有些不妥。但他接到那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來找顧忘川麵談,畢竟這事一時半會的說不清楚,在洛邑又沒有人敢攔著他,故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連夜到了碧城,來都已經來了,折返回去又不大現實,隻好硬著頭皮過來,果然便見顧忘川咬牙切齒的,似乎是想先揍他一頓。

顧忘川叫付長安驚得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這會略略平複一番,簡直想當場就跟付長安交手。裴忱雖是個小角色,好歹也是當年被稱為天才過,總會有些獨到之處,若是被他察覺什麽端倪,且不說能不能把裴忱帶回去,單若是那小子在此地發瘋用上那東西,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個未知數。

半晌,顧忘川才給自己的聲音找回來,但也沒急著跟付長安說什麽,淡淡道:“你不好好做生意,跑到碧城來做什麽?”

付長安聽出他話中意思,嘿嘿一笑。“碧城十月十熱鬧得很,我先來看看行情,若是可以的話,便朝這邊發展發展。”

顧忘川略一沉吟,聽出他話裏咬得很重乃是熱鬧兩個字,若有所悟,看來付長安此來,倒是帶了些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