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陽元

方小七摸著顧忘川的脈息,隻覺得散亂異常,那徹骨的寒意又叫她打了個激靈,這可不是什麽常見的事情,修道之人本應寒暑不侵,她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菜鳥,隻能說這股子寒冷的氣息太過詭異。

“好生厲害的寒毒,還有些胎裏帶來的不足。”方小七皺眉道。

明珠淚先讚一聲好眼力,後又轉念一想,顧忘川眼下這幅臉色蒼白唇色發紫的樣子,倒也有些明顯,正想趕緊將方小七打發走再行區處,卻又覺得這小丫頭剛才身法輕捷,卻是有本領在身的,眼下敢站出來,沒準就是有些底氣。

“你們兩個怎地都在此處?出了什麽事情?”徐秋生的聲音在這時響了起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總歸圍在周圍的人都不經意地為他讓了一條路,於修士而言這倒是沒什麽難處,但裴忱眼見著,徐秋生走過之處,路人眼中都浮現出茫然神色,而後竟也都散了。

恐怕是一種非常精妙的幻術。

四下漸漸無人,除了他們師徒三個以外,也隻剩下了倒臥在地的顧忘川跟神色有些焦急的明珠淚。

“師父。”方小七一見徐秋生,便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事,雖然語氣訥訥,卻不肯放開手,暗暗地輸送幾道真氣進去,維係顧忘川心口一點熱氣。

她本不該出手管這樣的閑事,然而看見人倒在自己麵前,第一反應便是出手。

在這一點上,方小七從不像一個修士。

徐秋生知道方小七有這樣的毛病,也不急著在此時訓誡,隻皺著眉頭道:“你又把為師的話忘到腦後去了。”

“師父,你不是說我這陽元玄功,克天下寒毒麽?總也要給我個機會嚐試一番,才知真假罷?”方小七這會兒腦子轉得倒快,她可不想就這麽叫徐秋生給強行帶走了,忙為自己辯解。“若真能如此應用,也算穩固道心。”

徐秋生倒叫方小七給堵了個正著,想到這丫頭的出身跟堅持,眉宇間也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他這邊尚在思索之中,然而方小七此話一出,恰如平地一聲驚雷一般。明珠淚心知眼前二人便是那玄霄長老跟他的徒弟,當下也顧不得什麽,對著方小七極為懇切地說:“求大人施以援手,救我大哥一命!”

周圍人來人往,卻並無一人有所反應,明珠淚知道這是徐秋生隔絕了四周人感官,即便是在這樣窘迫的情境下也不由暗讚一聲這遊雲宗玄霄長老果修為了得。相似之事他們自然也做得,隻是絕不會這樣輕描淡寫隨意而為。

“小女娃,倒是有點功夫在身。”徐秋生隻揮一揮袖袍,便將明珠淚情急之下抓住方小七衣角的那隻手給震開了。“但是在小老兒麵前,還不夠撒野。”

明珠淚本不懼他,但這會決不能暴露身份,也隻好後退兩步——九幽何等聲名狼藉,遊雲宗正道名門,若知真相,哪裏還會讓方小七出手救治。

所以,雖是為救顧忘川而來,哪怕顧忘川此刻真的會死,她也不能動手,如若動手,事情就再無轉圜餘地了。

但她也絕不想看著顧忘川死去。

明珠淚咬了咬唇,在那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她當然知道這對淡漠人情的修士而言沒什麽用處,然而關於徐秋生早年間的一些事情,她也有所耳聞,對旁人無用的話,或許對徐秋生就有所用處。

這還是她第一次衝著除了師父以外的人下跪,當然沒有想象中的屈辱,因為比這更屈辱的事情她早就經曆過了。

“前輩——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聽見那個救字,徐秋生的眼裏閃過一絲精芒,然而很快就消失不見。

“小女娃,你就這麽輕易的下跪麽?”

明珠淚慘淡一笑,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麵上卻是情真意切的。

“為了救我大哥,哪怕是即刻赴死,也是值得。”

“是麽?”徐秋生哈哈一笑,忽然抬掌向明珠淚頭頂拍來!

明珠淚直挺挺跪在那裏,她可以閃開這一擊,甚至於可以借力打力還以顏色。但是她都沒有動。以她對殺氣的敏感程度,自然能察覺出徐秋生此刻沒有殺氣,況且他身為遊雲宗長老,名聲在外,也不能隨意殺人。

明珠淚深知,隻要一動手他們也就徹底暴露了,臨行前二人商議的是冒充靠一點家傳功法初窺門道的修士,是走鏢被劫的鏢師,鏢師之流,大抵隻有些武藝傍身,武功拳腳自然無法與修行者抗衡,也就避不開這雷霆一擊。

這一掌終究沒有打下來,徐秋生的手在距離明珠淚頭頂三寸處停了下來。“小女娃倒是有點膽識。也罷,你應小老兒一件事,小老兒便讓徒弟為你治傷。”

徐秋生打眼就看出二人皆是根骨不凡,剛才一掌,一是試試明珠淚的心性,二就是看看他的本領,明珠淚演出了十足十的躲閃不及,在他眼裏明珠淚便是個僅有些粗淺功夫,修真一途未曾接觸或是接觸不深的人,如此璞玉,即便是閑散如他,也要見獵心喜。

要知道遊雲宗四海為家,有些想要修真的,大多不願作此選擇,所以遊雲宗較之其他宗門,更為求賢若渴。

明珠淚眼睛一亮,道:“敢問前輩是何事?隻要晚輩能做到,必然竭盡所能!”

徐秋生不急著回答明珠淚,畢竟收徒不比其他,要慎之又慎。負著手走到顧忘川麵前,示意方小七繼續為顧忘川輸送真氣。

“你們是兄妹?姓甚名誰?對修者知曉多少?”

明珠淚多少猜到他的心思,暗喜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至於再認個師父這種事,卻不算是什麽大事,九幽帝君料到或有此場景,早就應允下來。

於是當即低下頭啞聲回答道:“家中的確傳有功法,隻是上不得台麵的小門小派,輕易就能斷了傳承。家父家慈早逝,剩下我們兄妹二人,為了糊口仰仗這一招半式出來跑鏢,結果學藝不精被人劫了鏢去,連帶著旅途奔波讓大哥犯了舊疾——晚輩顧明珠,大哥顧川。”

他二人名號在江湖雖響,名字卻不為人知,倒也不必為名字而費神。

甘南道上有一群馬賊,實力皆是不凡,甚至有那還能進境的修者,也因劫道於己修行無礙躋身其中,為給自己尋些修煉的資源,這些人是早為九幽收歸麾下,做些安排自然簡單。

徐秋生唔了一聲,示意方小七暫且收手,蹲下身子給顧忘川把了把脈,沉默片刻後笑道“此子寒毒浸身久矣,怕是從娘胎裏帶的,隻是也並不難治——小七。”

他這一搭脈,一個是為了驗證真偽,二是就勢探一探顧忘川根骨,一探之下驚覺此子根骨亦是極佳,不由得大喜,知道自己今次運氣倒是極好,要知道他這麽些年來隻收了這兩個徒弟,也不是眼界極高,隻是從遇不到合適的罷了。

隻是他養氣功夫還算了得,見獵心喜是一回事,麵上卻依舊淡淡,隻招了方小七來,對她耳語幾句,而後吩咐明珠淚道:“將他扶起來。”

明珠淚扶著昏迷的顧忘川坐好,方小七走過來也盤膝坐下,雙手放在顧忘川後背,隻見她麵上一片嚴肅,倒顯得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頗為可愛,隨著她口中低聲念訣,她與顧忘川周身隱約出現了不斷波動的淺黃光芒,那光芒恰如太陽,正應了陽元玄功中的陽元二字。

明珠淚等人自然不會出言打擾,隻頗為緊張地看著,裴忱也是頭一次見到這名頭不小的陽元玄功真正施用,一時間並不覺得乏味,隻看得十分入神。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方小七收了手,額上隱約見汗,她有些歉意的笑道:“修行日淺,這人寒毒又深,一次難以根除,隻是眼下性命已然無虞了。”

“此時才知學藝不精?”徐秋生借機出言敲打,卻隻得了方小七一個鬼臉。

方小七說著抱歉,實際上卻無什麽抱歉之意,在她看來這人沉屙好生厲害,真不知是怎麽活到今日,遇見她,那的確是運氣不錯,可都說病去如抽絲,想要一次性解決這樣的問題,也太看得起她跟這陽元玄功了。

此時顧忘川發出一聲呻吟,睜開了雙眼,他剛才雖因寒毒而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對外界發生之事倒聽得清楚,一睜眼卻也還是被嚇了一跳。

眼前一張豆蔻少女的臉霍然放大,帶著歡喜笑意:“你醒了!這功法還真很對症呢!”

顧忘川此前從未與方小七這樣性子活潑的少女打過交道,一時間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別開臉去低低咳嗽一聲:“明珠,我這是又發病了?”

明珠淚道:“想必是一路上舟車勞頓,爆發得很是凶猛,若非蒙這位相救,還不知何等凶險。”

顧忘川站起身來,還不忘抱拳道:“還要多謝——”

他一時間竟卡了殼,不知如何稱呼這小丫頭——他此刻該是不知方小七名姓的,再者說就算是聽見了,也斷斷沒有甫一見麵便呼人閨名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