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凍人的師姐

“好小子!年紀不大,說話倒是像模像樣的,有點意思啊,哈哈哈~”唐太順大笑不止。

唐凍就坐在唐太順旁邊,本來有些無所適從,幾乎一直都沉默著不說話。等馮寬過來,又想著他剛才說的那些寂寥身世故事,當下更是意興闌珊。

在以前的那個世界裏,馮寬幾乎不碰酒,一是酒量確實不行,二來實在覺得酒難喝,他也實在討厭那種曲意逢迎的氣氛。

可自從上次在襄陽醉酒之後,他漸漸感覺,自己的酒量似乎在這個世界變得好了不少,而且對於這種熱鬧融洽的場合也越來越接受和喜歡了。

推杯換盞,言笑晏晏,馮寬興致漸漸高昂起來,一會看見旁邊的侍女撥弦弄笛,他過去笑道:

“姐姐,能否將你手上的竹笛借我一用?”

聲樂驟停,侍女擦了擦笛孔,一臉羞澀地遞給他。馮寬接過,回身向眾人笑道:

“如此良辰美景,我給大家助興一曲!”

“好!”

彩棚內外都拍手叫好,唐凍原本無聊,都準備要離席回房了,聽他一說,陡然又生出些許興致,重新坐定看向馮寬。

走出彩棚,馮寬來到自己的房屋旁邊,臨靠欄杆,俯瞰山景,背對眾人,不經意間笛聲響起:

一開始委婉平靜,如夕陽映江麵,微風拂漣漪一般;漸漸層層跌宕,似江風習習,花草搖曳;隨後旋律由慢而快,由弱變強,像是歸舟破水,浪花飛濺,直至頂峰戛然而止,最後又回歸平靜,縹緲無蹤……

四下一陣安靜,眾人沉浸其中,馮寬重新歸位坐下,唐凍難得先開口說話:

“小師弟,這曲……叫什麽名?”

“春江花月夜。”

“好一個春江花月夜!實在清麗非常,哈哈哈哈,此行實在不虛啊!”唐太順撫須長笑。

唐凍瞥了他一眼,不樂意道:

“沒聽到這笛曲兒,你就當是白走了這一趟對吧?”

“呃……不是不是……哎呀我……我這……”

唐太順急得直跺腳,眾人又樂得哈哈大笑。馮寬擦了擦笛,回頭準備還給那侍女,卻被婉拒道:

“這笛在公子這裏,才是物盡其用了!”

“這怎麽行?”

馮寬摸了摸後腦勺,“論技藝,我哪裏及得上姐姐高超呀。剛才……我也不過是胡亂吹的,還不知道有沒有弄錯呢!”

唐太順打趣勸道:“小婉難得開口,你小子就收下吧,莫非是嫌不夠好?要不……讓她也留下陪你得了,哈哈哈哈~”

那叫小婉的侍女頓時羞得俏臉通紅,唐凍怒道:

“唐太順,都一把年紀了,你正經點行不行?”

馮寬幹笑一聲,隻得暫且收下。郭奉天忽然又說:

“這曲兒,美則美矣,卻意含悲淒,聽多了可是不好啊!”

“大師兄,莫非你也想來一段?”唐凍似笑非笑。

注意到因為這曲,唐凍忽然像轉了性子一樣,這會連連開口說話,張翠山心底便有些不爽快。當即也開口插話:

“剛才那曲,確實是妙不可言。小師弟年紀輕輕,看不出來,竟是大才之人啊!”

“大家別誤會……這曲,不是我作的。”

慌忙解釋,見眾人詫異,他繼續說道:

“說來也是緣分,小時候,我有次在山裏遊玩。有幸聽到一老人撥弄琵琶,才識得此曲,可小弟不才,隻會吹笛,若是能以琵琶來奏,聽來,可能會更加舒服自然!”

眾人恍然,借著興頭,馮寬又笑道:

“其實,此曲雖美,卻不及其詞遠矣!”

“快說來聽聽!”唐凍催促道。

“快取筆墨紙硯來,小婉記下!”唐凍難得有興趣,唐太順趕忙起身吩咐。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馮寬用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一字一句娓娓道來。唐太順不太懂詩詞,卻聽的十分認真,侍女小婉一邊記,一邊手抖心顫。

唐凍從小雖說不喜歡讀書,可還是分得清詩詞的好壞,看向馮寬的眸子愈發清亮。牛淙雖聽不懂,但見眾人表情各異,一時大氣也不敢出。

聽到「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一句時,郭奉天慨歎一聲,竟默默閉上了眼……

張翠山聽完之後,都忘卻了對馮寬搶風頭的不滿,更是又喜又瘋道:

“春江花月夜……真乃傳世名篇!師弟,這詩章實在絕妙啊!那山中老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

難得見張翠山給自己好臉色看,馮寬幹笑一聲,“張師兄,那是我小時候,在山上偶然碰見的,後來一直也沒再遇到過,隻聽他說,好像叫什麽桃花仙人……”

“桃花仙人!!”

眾人一聽,或神情恍惚、或長歎短籲、或眉頭緊鎖。郭奉天忽然哈哈大笑,起身出門而去……

須臾席散,唐太順趕路多日,早已疲憊不堪,馮寬便安排他睡在了趙小丁的**。

夜深人靜,馮寬洗了把臉,醒了醒酒,一時半會也睡不著,又出了門,躺在了搖椅上乘涼。兩腳照舊搭在欄杆上,拍蚊哼曲兒,悠哉遊哉。

“我爹睡了?”

很快,又傳來熟悉的突兀聲音,馮寬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淡定回道:

“嗯,睡得很香。”

“這頭黑驢,也是你的?”

“沒錯,它叫小黑。”

“它倒是挺安靜的,跟你一點也不像!”

馮寬哭笑不得,“我以前跟它一樣,也安靜。”

“那什麽桃花仙人,到底是真是假?”

“師姐……你覺得呢?”

一陣沉默,唐凍輕哼一聲:

“沒意思。”

聲音很小,馮寬卻還是聽得清楚,聳聳肩沒回答。一會想到什麽,隨口說道:

“師姐,你爹他人挺好,真羨慕你。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屁孩,趕緊睡你的覺去吧!”

唐凍說完,轉瞬便不見了蹤影,馮寬撇了撇嘴,再呆一會,也進了屋去。

第二天,唐太順似乎也沒打算下山離開,還安排隨從們接管了廚房。

山上人的夥食忽然間上升了好幾個檔次,除了唐凍明著催他回去,其餘人都是暗中極力挽留。

中午趙小丁和清風也回來了,發現山上熱熱鬧鬧、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很快也成了“太順一派”。

趙小丁甚至把床位專門讓給了唐太順,晚上過去跟清風明月一起擠……

唐太順每天得意洋洋,唐凍又好氣又無奈,漸漸也隻能由得他去。

就這樣過去七八天,有人專門從成都趕來,催唐太順回去,這才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

臨別之際,馮寬將自己曬好的“炒茶”拿出來,那種清新自然、回味悠長的感覺,瞬間俘獲了所有人的心,唐太順更是對此癡迷不已。

馮寬見他喜歡,將曬好的約小半斤的茶葉統統都打包好,臨別時全送給了他。

唐太順感動得非要付給他銀子,馮寬卻搖頭笑道:

“這我可不能要,這麽多天,我們一直在您這裏蹭吃蹭喝的,來而不往非禮也。山上也沒什麽好東西,您隻管收下便是!”

唐太順拉著馮寬手:

“馮小子,這趟兒過來,其他不論,我可是記住你了!不錯不錯,以後有空去了成都,一定要去我們唐家做客!”

走之前,唐太順還準備上前擁抱一下唐凍,可見她一副冷淡的樣子,隻好作罷。隻在馮寬耳邊悄悄地說:

“馮小兄弟,我女兒雖然比你年紀大,可很多地方,其實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偷看她洗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可要幫我好好照看一下她,咱們後會有期!”

馮寬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出來,見唐太順一邊下山,一邊還不住朝自己招手的樣子,他忽然有種自己被坑騙拐賣的感覺。

山上重歸平靜,修行的修行,幹活的幹活。

除了真武殿一直殿門緊鎖,其他地方都可以隨意進去。馮寬跟趙小丁將各個殿閣、亭台搜尋了好幾遍,從來就沒看到過師兄師姐們練功的身影。

後來又想著去藏經閣找什麽武功秘籍、掃地高人之類的,結果也是大失所望。

那所謂的藏經閣,也隻不過是兩層的破舊小木樓,裏麵確實是放了幾排書架,可書中要麽文字晦澀難懂,要麽根本就隻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古怪圖案,還有的,裏麵甚至是一片空白……

“我怕不是來了個假武當山吧?”

馮寬瞎忙活幾天,漸漸對練武沒了期許。有了之前的領悟感受,趙小丁對練武修習暫時也沒那麽熱衷,每天照常勤勤懇懇幹活,見到師兄師姐從來都是畢恭畢敬,聽馮寬抱怨也隻是一笑了之。

時間一長,馮寬專門還因此問過他:

“趙師兄,咱們來了這麽多天,成天就幹這些無聊的活,你就沒有一點想法麽?”

趙小丁隻是苦笑搖頭,“師弟你力氣大,幹活快,每天都能有大把的空閑時間。

我哪像你啊,挑一擔水要歇一會,劈一會柴要累半天,還要經常去下山采買,一來一回就要兩天。

我呀,每天回屋倒床就睡,哪裏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再說了,之前聽大師兄說過,要等三個月,這不時間還沒到嘛!”

馮寬撇撇嘴,每天閑來便曬曬茶葉、溜溜小黑,在山上到處瞎逛。

時至九月,殘熱未消,這天午後悶熱異常,趙小丁和清風又下了山去,馮寬想著後山有處清潭,一直也沒去過,便準備過去泡泡身子、遊遊泳什麽的。

繞過大殿,穿過樹林,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了片刻,聽到飛瀑激流聲,再走沒多時,眼前豁然出現一掛白瀑。

山泉從前麵山崖飛流直下,約摸有十餘丈高,轟轟隆隆、淅淅嘩嘩,映彩虹、閃霞光,雲霧蒙蒙,煞是好看。

馮寬馬上便覺得神清氣爽。靠近底潭,伸進手去,清涼入肌,沁爽滲骨。

顧不得細品美景,他一骨碌脫掉衣服,隻剩了個褲衩,一頭紮進水中。

這段時間修行,唐凍一直卡在了第六層。明明能感覺就快要突破到第七層,可這麽多天過去,依舊還是那種欲破未破的難受感覺。

這一個多月,唐凍每天都在這山崖邊上靜坐冥想,早出晚歸,希望能在這轟隆的瀑聲中不斷錘煉自己的道心。

可這近在眼前、薄薄的一層窗戶紙,卻怎麽也沒法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