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佛門般若
許如雲善算計。
他算得了周易卦爻，卻算不準慕容厲能出幾掌。
算不準，更看不清。
誰也料想不到，麵對三人聯手的突襲，慕容厲漫不經心的一套武當太乙綿掌施展開來，竟然是如此景象……
沒有引動風雷。
更沒有地動山搖。
卻好似輕風過崗，乳燕投林。掌法綿柔不斷，卻籠罩四麵八方。
他身法究竟有多快。
隻能見到場中瞬時留下他的數道殘影，忽閃不滅。
……
許如雲的斬馬刀終是無用。
一刀斬斷的卻隻是慕容厲的一道虛影，回刀之際，慕容厲已在他身側向著淩空而至的七夜一掌拍到……
七夜再也沒能倒飛出去，飛向天際的是他的那把不像劍的劍……他轟然墜地，青磚之上響徹他周身骨裂之聲，甚是清脆。
咬牙橫刀，許如雲的斬馬刀斜向揮出。
慕容厲卻望也不望他一眼，勝似閑庭信步般的自他身側掠過……
太快！
慕容厲的身法實在是有如鬼魅一般。
許如雲傾力施為，數刀過後卻甚至斬不下慕容厲的一片衣角……
僅以兩指捏住了林靜姿的手腕，慕容厲甚為惋惜的低歎一聲，似緩實疾，他的這一掌便向著她的胸口徐徐推出……
此一掌氣機之勝，竟帶動周遭虛空現出一片漣漪。
林靜姿如此距離之下，彈出了最後兩枚萬字忍鏢。
似被深海渦旋卷走了一般，瞬間便化為烏有……
她再也無法祭出隱遁之法，慕容厲似緩實疾拍來的一掌，她唯有閉目生受。
她想扭過頭，再看蘇赫一眼……
隻覺得一股巨力襲來，她口吐血箭，被生生震了出去。
然而那一掌，卻並未直接印在她的身上……
饒是如此，接連不斷，不知多少層勁力此時方在她身上盡顯……
破敗的衣衫，頓時化為寸縷……她已無力去遮掩盡露的身體……
她隻慘然看到，替她擋下這一掌的許如雲，正回過頭來，勉力的衝她笑了笑。
斬馬刀落。
許如雲的身姿好似被抽離了脊骨一般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師哥！”她嘶聲慘叫，卻壓根喊不出聲。
這個她從前避之不及的男子，倒斃在她麵前的這一刻，林靜姿的世界隨即崩塌了。
她從未意識到，這個同她一起長大，勝似親人的師哥，永遠都在嗬護她的兄長，對她而言竟是如此的重要。
直到失去了他，她才了然，原來她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討厭他……
她的眼前好似水霧蒸騰般的模糊了，她的心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她竭力的不讓自己昏死過去，她此刻隻想殺了慕容厲替師哥報仇！
然而，她卻隻能跌在一旁，不著一縷，一動都動不了。
……
這三位很不錯的年輕人，在慕容厲眼中也隻不過是不錯而已。
他絲毫也不會放在眼裏。
然而此時卻隻是一死兩傷，對此慕容厲很不滿意。
非是慕容厲有意手下留情……
而是蘇赫的黑裘前襟上，一隻拇指粗細的火蠶，用它那四對腹足牢牢把在織物上，高高昂起了頭，胸前三對胸爪正在朝著慕容厲張牙舞爪的揮舞著。
像是在示威？
它從未有示威的智慧。
但它從來不來虛的。
它方才就突然自蘇赫懷裏電閃一樣的蹦了出去，好似在慕容厲臉上啐了點什麽東西，這才穿透層層掌影，順著一根幾乎看不到的絲線將自己卷了回來……
這狠戾的小東西，那詭異的身法令人拍案叫絕。
可它為什麽要這麽做？
它不是應該早就鑽進了蘇赫的胸膛，在他的心髒中做了個繭麽？
……
“好厲害的孽障！”
慕容厲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縱橫江湖這麽多年，除了敗在那幾位大威能手下，今天竟然險些栽在這麽個小東西身上。
這孽障突然襲來，竟然是要燒瞎他的一隻眼睛！
區區一隻火蠶，自然是傷不到慕容厲的分毫。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這孽障竟然在他密不透風的掌影之間來去自若，如入無人之境！
這簡直是對慕容厲這樣的存在，莫大的羞辱。
……
“你他麽，才是孽障。”
蘇赫已然轉醒。
他怔怔的看著龍王廟前的這一片青磚場地，慘死的彩蝶童子夫婦和生死不明的林靜姿他們三個。
他似乎根本就未看到扒在自己領口處，那一隻肥嘟嘟的火蠶……
他手足並用的起了身。
火蠶衝著慕容厲又揮舞了幾下胸爪，滋溜一聲，複又鑽進了蘇赫懷裏。
他徑自來到林靜姿近前，脫下黑皮大氅輕輕替她蓋上。
他擦拭掉她嘴角殘留的血跡，又仔細的替她梳理了柔發。
林靜姿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自嘴角溢出了更多殷紅的血沫……
順著她眼神的示意，蘇赫回過身去，便看到了倒斃的許如雲。
他隨即便知曉了她的意思。
起身，他伸手遮覆住許如雲尚未閉合的雙眼。
自那已無生機的雙眼中，他卻似看到了一絲纏綿的柔情。
一滴淚，從林靜姿的眼眶中無聲的滾落下來。
她臉色蒼白的嚇人。
“沒事兒的。別說話，好好躺著……會好起來的。”蘇赫輕聲的安慰她。
雖然他知道，她眼見就不行了。
他俯身在她身旁，就這樣平靜的看著她。
“你是見過我從前有多威風的……可還記得麽？”蘇赫輕聲問她。
林靜姿眼眶中的淚水，好似斷線的玉珠般接續滾落下來，她極其微弱的點了點頭。
“想不想再看一次？我這一身精深的佛門上乘功夫，那可是打遍北狄全無敵手的。”他輕輕擦撫著她冰冷的麵頰，就像平常同她說笑一般，很隨意的說道。
林靜姿想要笑一笑，卻虛弱的嘴角都咧不開的。
然而蘇赫明白的。
“你是想說我吹牛麽？林姑娘，我的大般若神功可惜你沒看到過。使將出來那便是憤怒金剛相，可誅除世間一切邪魔汙穢的。”他左右端詳著她麵上殘留的淚痕，“別哭，不好看了。”
林靜姿無力的眨了眨眼，蘇赫知道她想要分辯些什麽，“好看，怎麽會不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言罷，蘇赫心中便是一陣刺疼。
不是疼。
而是心悸。
這種心髒驟然不規律的跳動，他有過的。
在樓蘭，收到阿依夏那一封飛鴿傳書的時候，他心悸過。
在蒲類，在二哥的帳中，當他知道巴蓋烏決意要親率領禮隊，帶阿依夏走的時候，他心悸過。
在紅柳灘，阿依夏在風雪中為他獨舞的那一瞬，他心悸過……
此時，這種很難言說的感觸，卻又再次湧上心頭。
蘇赫不太清楚這種感觸到底所謂何物……可這種感觸是那麽的刻苦銘心，痛徹心扉。
蘇赫輕撫在她麵頰上的手，很穩。
然而他的心中，卻已然是風起雲湧。
他知道，林靜姿，這就要不行了……
……
他早就從入定中轉醒過來，但他起不來。
這一次，比前兩日更糟糕的是，有更多淤積在他經脈中的東西滴入了他的丹田之中。不停的有油珠在他燒紅的爐鼎中爆裂著，他的腹中好似有一架油鍋在火爐上不停的烹炸……
萬般小心的維係著，竭盡全力的控製著自己體內再次發生的劇變……他卻再清楚不過的知道此時在這風陵渡的龍王廟前都發生了些什麽。
他這副身軀，當然什麽也做不了。
他隻想掙紮著起身，他隻想告訴他們不要再造殺孽了，他跟慕容厲走就是了……至於之後，他將要麵對些什麽，是生是死，那便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再因為他死更多的人。
他知道七夜一共祭出了五劍，他也意識到到林靜姿都遭受了些什麽……他隻想告訴他們，不要再管他了，快些走！都好好活著，不要死……
他焦急萬分，痛苦難當，但就是起不來。
然而好似一切都來不及了。
就在這出離悲憤的一刹那，蘇赫突然放開了胸懷。
他不再小心翼翼的維係著體內的巨變，因為他已經實在忍不下。
當即一股湍流，轟然湧入了他的丹田之中……金鍾轟鳴，炸然欲裂！
他再也顧不得了。
……
“那筆賬……”不遠處的七夜發出一陣虛弱到近不可聞的聲響。
蘇赫自林靜姿身側起身，衝七夜點頭言道，“欠你一千兩銀子。九出十三歸。”
聽到這確實的言語，七夜終於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雖然與慕容厲這一注投下去，他是輸得血本無歸……但至少借出去的這筆銀子，他還是賺了不少。
……
“小子……”慕容厲凝神看著蘇赫在場間的一舉一動，“你膽敢如此跟老夫說話？老夫受蕭公之托帶你走，本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但也可以不帶你走，你可知道？”
“原本就應該很簡單，你卻已經把事情搞的很麻煩。”蘇赫回身看著他道。
慕容厲展顏而笑，“老夫最討厭麻煩，所以也就很擅長解決麻煩……至於你這個麻煩……”
“我知道你方才並沒有使出太上訣。”蘇赫壓根不想與他多說糾纏，招了招手，“你可以使出來試試了，不過最好快一些，我恐怕撐不了多久。”
“哈哈哈！”慕容厲指著蘇赫轟然狂笑，“就你這個弱雞兒也似的娃子，也配讓老夫使出太上訣？！一掌斃了你，都嫌費事！”
“我肯定配的。”蘇赫看著他極為認真的說道，“至少此刻，我估計你不使出太上訣，你的麻煩就大了。”
言語間，他的麵目似乎有些痛苦。
蘇赫竭力的伸手摸了一把額頭上不停滲出的汗珠。
然而，他胸腹鼓**之間，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仰天便發出一陣長嘯！
似虎嘯龍吟。
甚至那滾滾長河發出的轟天雷鳴之聲都堪堪壓蓋不住。
隻這一聲長嘯，慕容厲不由得眉頭微皺。
這小子此刻竟然調動的是至精至純的佛門罡氣！
可是之前在慕容厲的感知中他明明是個沒有任何修為，身體虛乏的普通人……
慕容厲此時不禁有些恍惚，他似乎在蘇赫的身影之外的虛空中看到了一位佛法高深的老僧……自他周身溢散而出的分明是一種曆久彌堅，圓潤無瑕，精湛純熟的極致修為！
蘇赫收聲，覺得周身上下稍稍舒坦了些。
然而還不夠。
他雙腳站定，雙拳擂出。
好像用盡了全身之力將雙拳緩緩的收回至胸側，複又擂出……
頓時！
啪啪，啪啪啪……
他周身關竅怦然作響，一陣年慶的爆竹聲接連響過，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慕容厲……不由得大感意外的挑起了眼眉。
關竅暴鳴一百零八聲！
“這是佛門大般若？！”
慕容厲也曾經會過佛門的大威能，對這神功算是所知一二……他不可置信的失聲道。
隻來及出了一口氣，蘇赫卻又疼彎了腰，他的丹田爐鼎內此刻金水滿溢，那已經不是痛楚，這種源自他根本無法控製的氣息鼓脹，幾欲要了他的命！
他那被金線細細焗起的丹田爐鼎，幾乎要爆爐了。
“是佛門大般若，但一定要加上神功二字！”蘇赫強調道，他的額頭複又見汗，他望向慕容厲，“我……便以金剛伏魔拳，來教你這個老貨如何做人！”
“你看到了麽？”他衝林靜姿低語一聲，雙拳炮錘般便向慕容厲砸了過去。
……
慕容厲頓感哭笑不得。
因為這果真是再板正不過的金剛伏魔拳。
任何一位佛門弟子，在入寺之初，隻為強身健體均要修習的入門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