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劍東來
又是一劍東來。
慕容厲穩步向青磚場中而去，腳步未有絲毫的停滯。
他行到第七步。
依舊尚未回身一次。
卻已擋下三劍。
七夜周而往複，一劍更比一劍快，一劍更比一劍狠！
這一劍隱隱已令天地變色，其勢遠盛前三劍。
慕容厲終於停下了腳步。
因為這第四劍已帶著龍吟呼嘯，破空而至！
他望向自己右肩之上，七夜這一劍斬落他的一縷斷發。
他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現在的年輕人，確實有些意思。”
然而他又有些惋惜。
他本來尚有一絲期待。
隻可惜，七夜的第五劍，他等不到了。
因為這一掌，他便結結實實印在了身後那位年輕人的胸口。
慕容厲許久未出江湖，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除了那幾位，這世間究竟還有沒有人能接下自己這一掌。
與軒轅破那一身神鬼難測的魔功不同，慕容厲係出道門武當，他的太極綿掌，再堂皇宗正不過。
看似隻這一掌，實則暗藏後續接連十三道勁力。
驚濤拍岸，一十三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一浪更比一浪險。
慕容厲無需回身望一眼，他知道自他背後不斷襲來的這小子，再也飛躍不回原處了。
這個年輕人不錯。
身法不錯，劍法犀利，最可貴的是他韌性十足，愈挫愈勇。
對這樣的年輕人，慕容厲總是很欣賞，因為就像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樣。
隻可惜，這位很不錯的年輕人隻能死在這風陵渡的龍王廟裏。
慕容厲興致滿滿的望著近前的三人。
三位很年輕的年輕人。
這個江湖如今很有趣，值得他出手的年輕人這些年間居然湧現了如此之多。
……
許如雲不禁對著那座破敗的龍王廟搖頭慘笑。
因為這座久未修繕的龍王廟，此刻遠比之前更破敗了些。
那兩扇本就搖搖欲墜的廟門，終於再也不用艱難的維係這座破廟那慘淡的臉麵，它們已然被七夜撞的粉碎。
他慘笑，更是在笑自己。
因為他自己也很慘。
力斃四條灰蠶，他竟然中了一道蠶絲……
這四條小東西，在九轉蠶娘臨終前用苗黎秘法心血蠱咒之下，竟然如此難纏。
隻是一道蠶絲，便讓他的左臂此刻軟塌塌的垂著，饒是他閃避及時，那一線細不可見的傷痕已然深至骨髓。鮮血涔涔而下浸透了袖筒，讓他那件一塵不染的月白長衫很是不堪。
他的左臂已是不堪用了。
更糟糕的，是這道蠶絲間竟似有毒！
……
林靜姿扶著右腿，再也無法起身。
她擋下了瘋狂撲來的兩條火蠶，第三條，被她淩空切為兩段……
然而，隻剩那半截火蠶，卻極為凶狠來勢不減，鑽咬進了她的右腿。
林靜姿一向果決，沒有絲毫的猶豫，心一橫，一刀便鏇去右腿的一塊肉去……
那近乎巴掌大的粉肉，落在青磚之上，瞬息便被火毒焚化為一片灰燼……
何其凶險！
然而更凶險的，卻是蘇赫。
他依舊盤坐入定在場間。
……
腿上傳來巨痛，卻不及心中悲苦之萬一。
她終究是護不得他的周全……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條圓滾滾，豔紅紅的火蠶，自地上團身躍起，凶狠的叮入了他的懷裏。
青磚之上，這條火蠶留下的那一道火線，尚在滋滋冒著青煙……
這火蠶之毒，何其厲害。
她已經不敢看他。
因為此時的蘇赫……不知在他身上發生了些什麽，他團坐於地的身姿，正在痛苦的扭曲著。
他似乎在拚盡全力的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楚。
他的全身都好似被汗水打濕了，連發跡都濕漉漉的……一團團目視可見的白氣，時不時的自他身周蒸騰而起……
她好怕。
她生怕下一刻，蘇赫團坐的身體便會在火毒之下化為一灘灰燼……
他這又是何苦！
自己與師兄，哪怕舍了命去，也斷不會讓這幾條蠶蟲禍害無辜的路人。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他真當自己是舍身飼虎，割肉喂鷹的高僧不成！
林靜姿的雙眼婆娑，淚影漣漣。
他終要死在自己麵前了麽？
……
“你們。”慕容厲看著場中三人，“很不錯。”
他看著林靜姿的眼神，忽而帶著幾分邪意。
因為她割裂的裙擺，露出的褻褲，以及那遮掩不住的腿……
白的腿，紅的血，這種強烈的感官衝擊令他很是喜歡。
“你尤其不錯，”他多看了林靜姿幾眼，“有沒有人曾經告訴過你，其實你小妞真心不錯。”
“我倒是告訴過她的……”許如雲搖頭苦笑，“不過沒有你這個醃臢老貨說的這麽直白！聽聞當年你偷習武當禁法太上訣走火入魔，一夜**山下村落數十位婦人女子，被武當七子追殺，從此墮入魔教……”
“**數十人……哈哈，純熟謠傳。”慕容厲不由得放聲大笑，“我倒真想有這個本事！不過三五個確是有的。”
林靜姿何嚐受過如此侮辱……
慕容厲這老貨，居然出口如此下作！
她那張俏臉本就失血顯得蒼白，此時更是激氣到渾身發抖……
她抬手梳理了一下鬢間碎發，忍痛展顏笑道，“即便是魔教護法，按理也得喚你一聲前輩。不過我聽說，凡是如此大言不慚的，一般都隻是逞口舌之利……
“哦？”慕容厲眉毛一挑，“未想到你這女娃兒，也是知情會意的此道中人！妙，實在妙極，莫急，你稍後一試便知……”
林靜姿不屑的嗤笑一聲，她貌似極為仔細的看了看慕容厲的那張老臉，“前輩頜下胡須稀疏，看樣子這是陽氣不足……不知那武當禁法太上訣之所以是禁法，是不是修習之後便陰氣大盛？要不要找一些貼補陽氣的秘方給老伯試試看？我輿圖處著實沒有此類玩意，不然街邊的行腳大夫那裏瞧瞧？”
林靜姿這一番話，卻好似真就命中了慕容厲的軟肋……
饒是他年逾六旬，普通言語早也傷不了他分毫，此刻也覺得臉麵很有些掛不住了。
他望著林靜姿，一張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垂在身側的手，怒極而抖。
許如雲當即一聲朗笑，“師妹你去這一遭，語箭功夫實在是修習的極為老道……”
他餘光一凜，一道寒光自龍王廟激射而出……那正是七夜！
便就是此刻！
沒有片刻的遲疑，許如雲直刀出鞘，腳尖一點，便是一輪搶攻。
林靜姿尚未起身，已是數枚忍鏢出手，接著一聲嬌喝，手臂一撐，刀尖便向慕容厲**撩去……
他們三人出手，配合的可謂是天衣無縫，目標均是慕容厲！
他們也都明白，今日要想在慕容厲手下得脫，此刻便是最後的機會！
也是最糟糕的機會。
惱羞成怒之人，便會露出破綻，同時也會下手極狠……
慕容厲怒極之下，會有什麽樣的結果，沒有人知道。
但是他們三人已經沒有選擇。
……
慕容厲方才的那一記綿掌，七夜接下了。
接的很勉強。
當最後一道勁力襲來之時，他已被砸入龍王廟裏。他終就還是化不去這好似排山倒海般的一掌……所以，隻能身受。
受了多重的內傷，他不清楚。
吐了幾升血出去，也無法算計。
他隻知道如此情形之下，他能做唯有逃！
一擊不中，全身而退，這是殺手的本分。
逃出一條命去，覓機再戰，這是殺手的手段。
可是，這一回他不能逃也不能退，因為他是收了銀子的。
他要保蘇赫不死，送蘇赫上京，隻要他的劍在手，那就必須做到。
這便是七夜極為樸素的信條。
他拚命咽下喉嚨裏不斷翻湧上來的血流，咽不盡，便索性任由血跡自嘴角溢出。
他不在乎！
他的命很硬，他已經賺到了很多，反正本錢也就區區六天七夜。
此刻他的劍在手。
他無聲的將右臂伸展在身側。
穩住。
一息之後。
他再次抬頭。
依舊是那一劍。
他隻會這一招。
他眼到，手到，劍到。
他隻盯著慕容厲的後心。
這一劍，他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血本，賭了！
……
許如雲拿刀的時間短，比不過七夜從小就拿著劍。
但他的天賦很好。
恩師紀伊姬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誇獎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奇門遁甲的天才。
他不像七夜，玩兒一樣就能殺人，但他年方八歲看周易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就跟玩兒一樣。
他極善奇門。
此時卻不使陣法。
對付慕容厲這樣的威能境強者，普通陣法已不堪用，絕殺陣法來不及布置，所以他隻用刀。
不是那一把短打直刀。
是他的另一把刀，他極少出手的斬馬刀。
出其不意的攻擊，林靜姿就可以。一擊必殺的狠招，七夜當的起。
所以他抽出了身後這一把勢大力沉的斬馬刀。
他很少用這把刀。
他已廢左臂，不要緊。
身中蠶毒，扛的住！
反八字刀法帶折刀斬，他將使出來便威力驚人！
這一輪搶攻，他不留餘地，一往直前。
他要做的，便是攻其必救。
在這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如果慕容厲隻能出一掌，他要做的就是讓這一掌衝自己來！
七夜的劍，他見識過，他破不了。
根本不必看，他知道七夜拚了命，這是他的最後一劍。
他隻求七夜能一劍功成。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已經做好接下那一掌的準備。
唯死而已。
他有這個覺悟。
隻要七夜能重創慕容厲，他的師妹，林靜姿就還有一線生機。
……
能為她死，他已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