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鐵甲寶劍
2006年9月27日,下午,17點07分。
讓我們暫時離開“另一個世界”,回到沉睡著的南明城裏,旅行團暫住的大本營二樓。
他們正等待探險隊歸來。
十字架。
厲書夢到一片昏暗的空間,繚繞著紅色煙霧,閃爍著白色燭光,十字架的影子印在臉上。其餘一切都是模糊的,隻剩下聖母瑪麗亞懷抱聖嬰,在光影與煙霧中忽隱忽現。他跪倒在高大的管風琴邊,口中默念著約翰福音,四周響起唱詩班的歌聲。突然,有一束耀眼的光芒,穿破天頂的有色玻璃,撕開霧霾與燭火,變成鋒利的箭矢,呼嘯著射入瞳孔。
在雙眼瞎掉之前,厲書見到了天機。
從夢中醒來,他見到了天花板。
額頭已布滿大汗,翻身從沙發上跳起來,緊張地揉著雙眼。
謝天謝地,還能看得見!這是大本營的二樓客廳,旅行團休息的地方。
居然睡了一下午,還感到腰酸背痛,是不是未老先衰了?
厲書抓著自己頭發,怎麽又夢到教堂了?小時候的每個禮拜天,父母總帶他去徐家匯的天主教堂,教他聽唱詩班的讚美詩。偶爾還會去郊外的佘山,登上“遠東第一聖殿”,然後折下那條“苦路”返回。在他讀高中後,又強迫他學習拉丁文,甚至要他去參加神學院的進修班。據說他家信教已經十幾代了,最早可追溯到明朝崇禎年間。
但是,厲書沒有選擇做神甫,而是在大學畢業後進了出版業。他越來越少和父母往來,也越來越少去教堂,至今已三年沒做過禮拜了。
他強迫自己要忘掉教堂,忘掉從小背誦的《聖經》的句子,忘掉那已死的古老的拉丁文。
然而,十字架的影子,依然屢次在夢中浮現,讓他無處藏身。
中午,當厲書來到巨大的金字塔上,觸摸那些一千年前的佛像時,感覺又回到了教堂。烈日變成了白色燭光,聖母瑪麗亞雕刻在石廊之間,聖嬰正露出神秘的微笑,讚美詩從中央高塔的葫蘆頂上響起。
於是,那行刻在石板上的拉丁文,穿越四百多年的光陰,直接烙進了他的眼球。
命運如斯,一如某個巨大的環,博爾赫斯的圓形廢墟,讓他徹底投降,徹底皈依。
我主在上,請寬恕我的罪惡。
若不寬恕,我亦無怨言。
厲書痛苦地抬起頭,依舊坐在二樓的房間裏。他的同伴們還未歸來,已經好幾個鍾頭了,那些人到底怎麽了?
喉嚨裏有火燒起來,他走到廚房喝了杯水,經過另一間臥室門口時,特意往裏瞟了一眼。
錢莫爭和黃宛然仍然呆坐著,兩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原本生龍活虎的錢莫爭,體內的活力都被抽幹,完全“蔫”掉了。
忽然,厲書想起了神秘的小枝——糟糕!會不會趁著他睡著逃跑了?
趕緊走到書房門口,卻發現小枝依然安靜地坐著。窗前的光線灑在頭發上,手裏端著一本厚厚的書,似乎正投入地讀著。不知從哪換了條碎花布裙子,完全是清純的大二女生形象。
這時她抬起頭來,貓一般的眼眸裏閃動著靈光:“有什麽事嗎?”
“哦,沒什麽。”
小枝低下頭繼續看書,活脫脫一個用功的好學生。
她的眼神實在是過分幹淨了,幹淨得讓厲書無法相信,以至於當即打了個冷戰。他匆匆退出書房,走到另一間臥室的門口。
十五歲的秋秋,和美國女子伊蓮娜正坐在屋子裏。
伊蓮娜正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玩著《寂靜嶺》單機版的遊戲。秋秋獨坐在床邊,攤開一張大大的南明地圖,仔細搜尋著什麽。
她仰起頭看著門口的厲書,脫口而出問道:“A709是什麽意思?”
“什麽?你在問我嗎?”
厲書走到了她跟前,而戴著耳機的伊蓮娜,還沉浸在恐懼的遊戲當中,完全沒注意到他進來。
“是的。”
秋秋指了指地圖上一個黑點,那裏位於地圖的正上方,也就是南明城的正北部,已經超出了城區的範圍,在一片綠色的山區裏。
有個極其微小的黑點,幾乎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厲書幾乎都把鼻子貼上去了,才發現居然是個骷髏標記,下麵還有兩根交叉的白骨,酷似電影裏看到的海盜旗。
在這個奇特標誌的下麵,還有很小的文字——A709
“A709?”
厲書隨口念了出來。
“我也感到奇怪,這是什麽意思呢?”
秋秋把心思都放到這上麵了,看起來也沒中午那麽悲傷沉默了,雖然大家並不奢望她能迅速從父親死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在A709和海盜標誌的下麵,地圖上還畫著一條彎曲的小路,但圖例裏並沒有骷髏的標誌,也沒有說明A709的涵義。
厲書搖搖頭說:“不知道——反正這鬼地方不知道的多呢。”
他說著走到伊蓮娜聲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立即將她嚇得跳起來,反身便一拳打了出去。厲書還沒什麽防備,被她打個了正著,幸好這記女子防狼術屬常規級的,否則非得破相不可。伊蓮娜出拳後才反應過來,急忙將厲書又扶起來,連說了幾個“SORRY”。
“你……出手好狠毒啊!”
厲書捂著臉坐下,以武俠小說中人物的語氣說道。
“也怪你為什麽突然嚇我?我可是在玩寂靜嶺!”
“寂靜嶺?”
厲書心裏卻在說——我們已經在寂靜嶺上了。
※※※
羅刹的黃昏。
孫子楚、林君如、唐小甜行走在殘垣斷壁間,血色夕陽掠過幾棵大樹,照射到他們唇上,仿佛剛剛進行完人血晚宴。
幾塊巨大的佛像已坍塌在地,仍以神秘的微笑看著他們。在碎裂的石縫裏,頑強地長著幾棵榕樹,棕色的根須肆意伸展,改變著曆史與現實。
這裏位於大羅刹寺金字塔西側,僅僅隔著一道圍牆,但植物茂盛了許多。照例又是一尊高大塔門,上麵是飛天女神浮雕。穿過塔門是古代王宮,東南亞宮殿大多木結構,經過數百年早已腐朽,隻剩下地基和殘壁。紅色宮牆一片斑駁,長著青色苔蘚,宮門前排列著七頭眼鏡蛇保護神。
穿過宮殿大廳,依稀感到千年前羅刹帝王的威嚴。大殿後麵有一座坍塌的建築,孫子楚看了看石碑上的梵文說:“這是羅刹國王的藏經閣。”
藏經閣旁有塊正方形水塘,可能是古代的放生池,現在已沒有生命跡象了,隻有成群的蚊子在水麵飛舞。
孫子楚等人繞過藏經閣,後麵是片十字陽台,左右各有獅子雕像守護。唐小甜再也走不動了,疲憊地坐倒在草地上,捂著腦袋說:“我不想再走了!我隻要楊謀,我的楊謀!”
“是啊,天知道他們在哪?”林君如回頭眺望高聳入雲的五座寶塔,“或許還在那下麵的地道裏吧?”
還有一種可能性她沒說出來——會不會被石頭砸死了?
“夠了!”孫子楚自我安慰道,“他們都會平安無事的。”
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身後有什麽動靜,他立刻警覺地回過頭,那是組精美的浮雕,刻著著名的九色鹿故事。
廢墟的斜陽灑在浮雕上,那個恩將仇報為了金子而出賣神鹿的家夥,隱隱發出某種奇怪的聲音。
唐小甜飛快地藏到他身後,顫栗著問:“那個壞蛋活過來了嗎?”
而孫子楚也已目瞪口呆,分明聽到浮雕裏有人說話,難道這些雕像顯靈了?或者要把三千年前故事裏的是非,搬到此時此地來解決?
突然,恩將仇報的家夥腦袋竟掉了下來,在石階上砸得粉碎,浮雕壁上露出一個大窟窿。
這就是出賣九色鹿的現世報?不過也來得太晚了吧?
更不可思議的是,窟窿裏又出現一張人臉,正當孫子楚懷疑是不是幻覺時,唐小甜卻尖叫著跑了上去。
那是楊謀的臉。
林君如也看出來了,拉起犯傻的孫子楚跑過去,而楊謀已艱難地把頭探了出來。
唐小甜撲到他跟前,也顧不得周圍的其他人,立即狂吻了一番。
楊謀都快透不過氣了,就像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隻露出一個腦袋,大叫著:“快救我們出去!”
孫子楚也明白是什麽回事了:“你快點往後麵退,免得傷到你們。”
說完楊謀縮了回去,重新露出浮雕壁上的窟窿。孫子楚隨手抓起一塊大石頭,心裏默念著罪過罪過,這回可犯下了破壞文物罪了,隨即將石頭用力地砸向浮雕。
隨著“砰”的一聲撞擊,九色鹿的故事大半破碎,騰起一陣濃烈的煙霧。幾秒鍾後,從灰塵裏跑出三個人,正是楊謀、童建國和玉靈。
這樣的重逢真是別有風味,唐小甜再度緊抱著楊謀,童建國渾身都是灰塵,同時也幫玉靈拍打著。
原來他們三人也在甬道裏轉了很久,走到盡頭發現是片大廳,用手敲了敲石壁,感到又輕又薄。他們用力地敲打最薄弱的地方,或許是浮雕年代太久,已經風化得脆弱不堪,就這麽被打出一個窟窿,正好巧遇了孫子楚他們三個人。
重見天日(其實已是夕陽了)後,楊謀幾乎跪倒在地,仰麵看著西天餘暉,像個虔誠禮拜的朝聖者。
孫子楚卻低頭站在浮雕前,為自己毀壞文物而懺悔,口中念念有詞:“九色鹿啊,九色鹿,請不要怪罪於我。被迫打碎您的金尊,是為了拯救三個人的生命,我相信我的選擇並沒有錯,請護佑我們平安吧。”
現在他們重新集結了——孫子楚、林君如、童建國、玉靈、楊謀,還有唐小甜。
由八個人組成的探險隊,隻剩下葉蕭和頂頂還下落不明。
童建國仰頭說:“天色就快要黑了,我們要快點離開!”
“不,我們還剩下兩個人沒出來,必須要等待他們。”孫子楚變得異常固執,大聲地強調,“甚至回去救援!”
“那是在找死!”
童建國也毫不客氣,他明白一旦到了晚上,命運就不再屬於自己了。
“他說的有道理,天知道葉蕭和頂頂在哪裏?”林君如也過來勸孫子楚,用台灣女生特有的嗲味說,“我們要顧全大局,不能再冒任何的危險了。”
“你們都好自私!隻想著自己保命,而我不想拋下我們中的任何一個。”
這時楊謀終於說話了:“我們投票表決吧,先算我一票,晚上離開這裏!”
說完他把手舉了起來,隨後童建國和林君如也舉起了手,接下來是唐小甜。
最後,孫子楚急切地看著玉靈,她憂鬱地避開他的目光,然後緩緩舉起了手。
五比一,通過童建國的方案,立即離開羅刹之國!
孫子楚氣得用力踢了一腳碎石,結果把自己的腳趾頭踢腫了。
童建國安慰著說:“我們明天早上還會來的,一定把葉蕭他們找到,但過夜必須得回大本營。”
然後,六個人啟程離開古王宮,穿過女神塔門原路返回。
當孫子楚走入叢林,回頭仰望那高高的寶塔時,心底響起1861年法國人亨利·穆奧在發現吳哥窟時的驚歎——
“此地廟宇之宏偉,遠勝古希臘、羅馬遺留給我們的一切,走出森森吳哥廟宇,重返人間,刹那間猶如從燦爛的文明墮入蠻荒!”
是啊!如今的人間已是蠻荒。
至於葉蕭和頂頂,他們在天堂還是地獄?
※※※
傍晚,六點。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但這裏既不見夕陽,也沒有黃昏,而是永恒的黑夜。
地下、甬道、陰風、白骨……還有葉蕭和頂頂。
他們沒有其他人那樣幸運,依然在地底迷宮轉悠,停下來時就關掉手電,要節省每一點電源。
此刻,黑暗籠罩著兩個人,並排靠在一堵石壁上。葉蕭將水瓶遞給頂頂,她擰開蓋子隻喝了一小口,又還給他說:“還是省著點吧。”
“你說他們那些人都到哪去了?”
“也許死了吧。”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就好像死了一群蒼蠅。
“不——”
但葉蕭也不知如何反駁,無奈地長出一口氣,像瞎子一樣睜大眼睛,仍然是漆黑一團。
“你相信嗎?我們真的中了詛咒。”
他苦笑了一聲回答:“你真奇怪,好像踏進叢林就變了一個人,說句不好聽的話——有些神經質。”
“沒錯,非常神經質。在叢林小道裏就聞到了那股氣味,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當我看到那堵高牆時,響起了奇怪的耳鳴。”
“耳鳴?那是因為太累了。”
“不,這絕不是身體原因。”頂頂坐在黑暗中,還有力氣大聲說話,“我真的聽到了那個聲音,就在我耳邊竊竊私語,而且說的居然是藏文!”
“藏文?”葉蕭皺起了眉頭,“你沒搞錯吧?”
“真的,我去過西藏好幾次,去年還去過一趟阿裏,所以能聽出來是藏語,但聽不懂到底說了什麽?”
葉蕭卻不以為然:“幻覺,人在疲勞時會有幻覺的,因為你去過西藏,所以潛意識裏會帶入那時的記憶。”
“我真的聽到了!不是和你開玩笑!”
黑暗中彼此都看不見,她在葉蕭耳邊吹出氣息,讓他心裏一陣發癢。
“好吧,就當你是被靈魂附體了!”
葉蕭打開手電照射著前方,忽然掠過一個森白的影子。
手電本能的一抖,他大膽地往前走了幾步,頂頂也緊跟在身後:“是什麽?”
同時,鼻子裏感到一股難聞的氣味。
光束往下照去,地麵上顯出幾根人骨,接著又有些碎骨頭,還有個被砍下的頭骨。
“原來是死人。”
頂頂一點都不害怕,因為死去的人是無害的。
他們小心地踏過遍地骸骨,手電光線裏又顯出一把緬刀。時隔多年依然鋒利無比,刃口在電光下發出森嚴寒光,或許當年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一步步向前走去,發現更多的屍骨,大多是身首異處,或者被攔腰砍斷,很少有完整的骷髏。許多人骨上覆蓋著甲片,有古印度的鎖子甲,中國的鐵片鎧甲,甚至有整塊板甲。有的被砍下的頭骨旁,滾落著瓜形或壺形頭盔。還有更多甲片散落在地上,乍一看宛如銅錢撒地。
各種兵器也越來越多,除了常見的刀劍弓箭,還有馬來地區的蛇形匕首,阿拉伯的大馬士革彎刀,印度的五子流星錘,波斯的鑲銀鋼鐵長矛。大多已鏽跡斑斑,刃上也布滿缺口,卻足以組成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
“看來這裏發生過一場激烈戰鬥,這些人都是在刀光劍影中戰死的。在那麽狹窄的甬道裏殺來殺去,一定是非常殘酷的。”
葉蕭邊說邊撫摸石壁,連這上麵也有許多刀劍砍痕,可以想象戰鬥的慘烈程度。
踏著屍骨向前走了數十米,一路上都是這些東西,起碼成百上千。這條甬道簡直成了絞肉機,腐爛的氣味在此積累數百年,或許正是亡魂的哭泣。
鼻子漸漸適應了腐爛氣味,前頭的殘骸仍無邊無際,頂頂停下來自言自語道:“有多少骨頭,就有多少母親的眼淚。”
葉蕭被她這句話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小時候他的夢想是成為軍人,或者穿越到古代參加戰爭,但真的麵臨這些殘酷景象,心仿佛被猛刺了一下。
他撿起地上兩副鎖子甲,全是用鐵環連綴而成,粗看就像柔順的毛衣,若穿在身上就知道份量了。甲的胸部露出破洞,許多鐵環也因此脫落,顯然是被長矛或寶劍刺穿的。古人的鐵甲抓在自己手中,似乎摸到了靈魂重量,輕飄飄的又不願離去。
這時,頂頂手中也亮出了一塊甲片。在手電光線的照耀下,明顯與地上那些不同。這塊甲片是半圓狀的,保存得還非常完整,幾乎就像新打造好的一樣。
“魚鱗甲?”
葉蕭總算認了出來,因為下午在石棺裏,也見到了許多這樣的魚鱗狀甲片。據說連結在一起可以刀槍不入,如魚鱗雖軟卻異常堅固。古時候隻有君主或大將軍才能穿這種甲片,好萊塢曆史大片《天國王朝》裏的穆斯林大英雄撒拉丁穿的就是魚鱗甲。
“沒錯。”
頂頂居然將它放到唇邊,幾乎吻到了那冰涼的甲片。
“從哪來的?”
葉蕭肯定地上沒有這樣的甲片。
“石棺。”
他驚訝地問道:“你自己拿了一塊甲片?”
“在你們離開那個石室之前,我從石棺旁邊撿起這塊甲片,悄悄藏在了衣服口袋裏。”
頂頂嘴角邊掛著一絲詭異,魚鱗甲片就像削薄了的硬幣,在她的手指間不斷翻動。
“你不該瞞著我們,偷拿棺材裏的東西!”
葉蕭的質問異常嚴厲,手電昏暗的光線下,剛毅的臉頰竟有些猙獰。
“但我無法抗拒。”
“抗拒什麽?”
“甲片,我無法抗拒它的**,並不是因為它有多麽值錢,更不因為它有多漂亮。”頂頂把頭靠在牆壁上,停頓了許久才說,“隻因為它對我有特別的意義。”
“是什麽?”
她擰著眉頭沒有回答,而是將甲片放到葉蕭眼前,讓他用手電仔細照射上麵。
在近距離的光線注視下,半圓形的甲片上,露出一個菱形花紋。鐵甲上的花紋很是精美,帶有繁複的植物圖案,再細看發現是一朵綻開的蓮花。手指摸上去是突出的陽紋,宛如硬幣上的浮雕,雖然隔著數百年歲月,仍能感受到鐵甲主人的威武。
“這個花紋好特別啊?蓮花代表什麽意思呢?”
“蓮花代表女性,代表生命的源泉,傳說釋迦牟尼就是出生在蓮花上的。”
頂頂說這段話的時候有些激動,仿佛眼前已綻開了一池的蓮花。
葉蕭卻搖搖頭說:“可甲片的主人是個男性,穿著鐵甲是為了殺人,去終結別人的生命,正好與蓮花的意思相反嘛。”
“不,為了保護絕大多數人的生命而戰鬥,也就是為了生命而戰鬥,為了女性而戰鬥,甲片的主人是正義與尊嚴的化身。”
“好吧,就算是護法之甲。”葉蕭不想在這種地方與她爭論,隻想著快點逃出去,“隻是我從沒聽說有在甲片上鑄造花紋的,那麽小的甲片要鑄造那麽精美的花紋,肯定要費不少功夫吧,古代隻有最高超的盔甲師傅才能製作,何況他那副魚鱗甲看起來還是實戰用的,真不簡單。”
“我在石棺旁邊仔細觀察過了,那副甲衣的每片魚鱗甲上,都有著相同的菱形蓮花紋。而我手裏的這枚甲片,是其中保存最完好的。”
說罷她將甲片放回到口袋中,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在放某一樣寶貝。
他們關掉了手電,萬一最後一節電池用光的話,永恒的黑暗將囚禁他們直到末日審判。
“也許,我是命運中注定要來到這裏的。”
頂頂在黑暗中輕聲地說,似乎忘記了地下羅刹戰士們的骸骨。
“為什麽?”
“因為——”她又猛搖了搖頭,那種可怕的暈眩感又來了,手裏捏緊口袋裏的甲片,咬著嘴唇說,“就是因為這枚甲片。”
“它?”
“別再問了,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地獄深處,又一陣陰冷的風襲來,吹亂了她鬢角的發絲。
※※※
夕陽徹底沒落了,一輪明月掛上榕樹稍頭。
場景,從一千年前,切回到一千年後。
叢林小徑——鱷魚潭——溪流林蔭道——南明城——大本營。
七點鍾,探險隊歸來。
孫子楚、林君如、童建國、玉靈、楊謀、唐小甜,六個人按原路返回,還是童建國開著那輛車子,回到大本營巷口。
疲憊不堪的他們下車時,對麵驟然響起一陣駭人的嚎叫。大家慌亂地回過頭來,在昏黃的路燈下,一條巨大的狼狗映入眼簾。
又是它!
曾經與小枝在一起的那條狼狗,也攻擊並追趕過他們。童建國對它分外眼紅,想必狼狗也認得他的臉,因為他用槍對準過狼狗的眼睛。
它蹲在馬路對麵,對他們虎視眈眈,雄壯的身體在黑影中忽隱忽現,狼眼映著天上淒涼冷月,如山洞深處的野獸。
“也許,它整個下午都守在這裏,準備救出樓上的小枝?”孫子楚倒吸一口涼氣,嘴角顫抖著說,“快點上樓!”
隨著他一聲大喝,其餘人也緊跟著他衝向住宅樓。而蹲在馬路對麵的狼狗,也得到了進攻信號,撒開四條腿衝了過來。
轉眼間大家都跑進了樓道,隻剩童建國還站在原地發呆,楊謀隻得又折返了回來,拽著他的胳膊往回跑。
六人喘著粗氣跑上二樓,孫子楚用力砸著房門,樓下已響起狼狗的嚎聲。
厲書茫然地打開門,他們爭先恐後地擁了進去,幾乎把厲書壓倒在地板上。隨即童建國緊緊關上房門。
還沒等倒地的人爬起來,門外便響起一陣凶猛的犬吠,接著狗爪已重重地打在了門上。
“砰!砰!”,同時又是“嚷!嚷!”的嚎叫,瞬間響徹黑夜的樓道,也讓屋裏的人們不寒而栗。
探險隊歸來卻來不及喘氣,留守的人們也被他們嚇到了。狼狗與他們隻有一門之隔,吠聲與拍打聲讓房門不斷顫抖,眼看門鎖就要被它打壞了!
厲書艱難地爬起來,與童建國、楊謀等人一起合力,將電視機櫃挪到門後,死死地把房門頂住,就像古時候守衛城門的戰鬥。
女人們都花容失色,紛紛躲進裏麵的臥室,男人們則聚攏在門後,用力地頂住電視機櫃,好像門外根本不是一條狗,而是力大無窮的非洲獅。
孫子楚回頭看著書房,正好撞到小枝的目光。其他女人們都惶恐不安,惟有她麵無懼色地靠在門框上。這個二十歲美麗女子,低垂眼簾略帶慵懶,嘴角微微上撇,右腳抬起踩著身後的牆壁。裙擺間的纖瘦小腿,在燈光下白得耀眼,整個身體玲瓏剔透,擺著POSE等待攝影師按動快門。不再是初見時清純無暇的少女,更像目光有毒充滿**的人間尤物。
而門外那凶猛的野獸,正是為了這頭美麗尤物而來!
他馬上衝到小枝跟前,逼迫她退入書房,輕聲耳語道:“不要!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盡管,狼狗肯定聞到了她的氣味,忠犬救主的一幕難以避免地上演,但沒人願意成為它的犧牲品,也沒人願意把小枝放走。他們隻能在門後堅守,一如被困死在這沉睡之城。
“噓!”
玉靈向大家做了禁聲的姿勢,房間裏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隻有心跳聲依然劇烈。
小枝坐在書房椅子上,孫子楚站在她身後,雕塑般紋絲不動。
死一般的寂靜,維持了五分鍾。
門外的野獸也靜了下來,吠聲的頻率越來越低,不再響起駭人的撞門聲。
七點半。
外麵的樓道沒有一絲動靜了,楊謀第一個打破沉默:“它走了?”
“不,也許它還潛伏在外麵,就等著我們放鬆警惕開門出來,它非常聰明非常狡猾!”
領教過狼狗智商的童建國,用氣聲壓低了回答。
剛放鬆下來的人們,又緊張地麵麵相覷。隻有林君如坐倒在廚房,摸著肚子說:“我們都又累又餓了,如果不先吃飯的話,不用等狼狗進來收拾我們,自己就先倒下了吧。”
她說的也有道理,黃宛然立刻準備起了晚飯,其實早就做好了,隻等他們回來吃呢。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櫥子櫃子等重物頂在門後,這下就算是大象也未必撞得動門了。
隨後,大家聚攏在客廳吃午餐,但都不怎麽敢吃肉食,生怕這氣味會吸引外麵的狼狗。
黃宛然、錢莫爭互相坐得很遠,秋秋則坐在伊蓮娜身邊,童建國和玉靈坐在一起,楊謀再沒有力氣拍DV了,孫子楚始終監視著小枝。
“我們少了兩個人。”厲書忽然輕聲說,他放下飯碗皺起眉頭,“葉蕭和頂頂呢?”
孫子楚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接著,他也不顧門外有沒有狼狗偷聽,便把下午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留守的人們。
厲書等人聽完覺得不可思議,都沒心思吃晚餐了。亂七八糟的客廳裏,十幾個人全都麵色凝重,氣氛如窗外的黑夜壓抑。
沉默痛苦了一天的錢莫爭,禁不住喊道:“那該怎麽辦?葉蕭與頂頂,他們是死是活?”
※※※
他們還活著。
葉蕭打開關閉了一天的手機,他並不奢望收到信號,隻想看看現在是幾點。
晚上八點。
大羅刹寺的地下甬道深處,白天與黑夜沒有分別,因為這裏是地獄。
“你餓了嗎?”
黑暗中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幾塊餅幹塞到葉蕭手裏。
“啊,哪來的?”
“下午孫子楚給我的,他們帶了許多幹糧。”
頂頂還保持著清醒,將一小瓶礦泉水交給葉蕭。
他倆已被困了幾個小時,四周是甬道冰涼的石壁,身後是無數古代武士的屍骨,還有成堆的鐵甲和兵器。
擰開瓶蓋輕輕呡了一口,水流穿過葉蕭的咽喉,宛如喀斯特的地下暗河。他本能地抓起餅幹,迅速地往嘴裏吞咽,在這地底囚籠勝過山珍海味。
為節約僅有的電池,兩人都關掉了手電筒。反正也看不到彼此的臉,不用顧及什麽吃相。吃完後仰望甬道如無邊夜空,連星星也不見一顆,真是適合做墳墓的好地方。
時間在這裏已沒有意義,今晚就在這過夜嗎?葉蕭轉頭看著身邊的人,卻連個輪廓都看不清,隻能聞到頂頂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隨手摸到一個頭骨,不禁戚然道:“我們會不會和這些人一樣?”
“困死在這裏?幾百年後也變成一堆骨頭?”
葉蕭平靜地問道:“會嗎?”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閃爍了片刻,以平靜的語氣回答:“當然!”
“絕望了?”
“不,每個人都逃不過的,誰不會往生另一個世界呢?就連佛陀也會涅槃,何況我們凡人呢?終究不過一把塵土而已。”
她絲毫都沒有害怕,反而放鬆地枕著牆壁,與葉蕭的肩膀互相依靠。
“人生五十年,無有不死滅?”他苦笑著看了看旁邊,近得可以與她交換呼吸,“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居然能看得那麽開啊。”
“我常念百字明咒,就是我的那首歌,好適合在這裏唱啊。”
“別!我怕這裏戰死的幽靈們,也會被你的歌唱醒過來。”
“你是在誇我還是貶我啊?”
葉蕭也笑了起來,這難得的苦中作樂,讓他又謔地站起來:“是在鼓勵我們!我可不想死在這。”
他重新打開手電筒,照亮前方亙古的黑暗。在布滿盔甲與屍骨的甬道,映出一團昏暗的光暈,似乎隱隱有鬼火閃爍。
“那是什麽?”
頂頂也驚得跳了起來,同時打開手電向前照去,光束越過滿地的枯骨,強弩之末撞上一團綠色火焰。
幽靈的眼睛?
“跟我來!”
葉蕭小心地向前走了幾步,她緊緊跟在後麵,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把手電關了!”
他以命令式的口氣說,隨後關掉自己的手電。頂頂的手指猶豫了兩秒鍾,便漆黑一團了。
黑暗的甬道盡頭,隻剩下那團綠色的鬼火,幽幽地飄浮跳躍。耳邊又一次微微響起,那個聲音在對她呢喃,聽不清楚是什麽語言,抑或是情人的竊竊私語?
葉蕭卻什麽都沒聽到,隻覷定那點駭人的幽光,一步步向前踏去,也不顧腳下踩碎的那些骨頭。
半分鍾後,兩人走到“鬼火”跟前,才發現綠光是從骨頭裏發出的。原來是人骨中的磷質,在較高的溫度下發出的光亮。
“奇怪!”頂頂又打開了手電,照著甬道前方說,“都幾百年了,怎麽還會有磷質呢?”
“這個地方本就不能用常理來解釋,否則我們也不會到這來了。”
他跨過腳下的“鬼火”,又往前走了好幾步,感到一陣微風襲來。
頂頂額頭的發絲微微晃動,她馬上就跑到葉蕭前麵去了,呼吸著前方的空氣說:“哪裏來的風?”
有風,就有通往外麵的口子。
兩人趕緊加快腳步,一口氣跑出去幾十米,感到吹來的風越來越急,頭發幾乎被吹亂了。
強壓著興奮的心,在甬道裏跑了五六分鍾,手電隱隱照出一個洞口,陰冷的夜風呼嘯著灌進來。
“就是這了!”
頂頂幾乎撞到牆上,甬道最盡頭,裂開一個臉盆大小的口子。
這道口子隻能容納成年人的手臂,葉蕭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胳膊被裂口割得劇痛,卻摸到了自由的空氣。
沒錯,外麵就是星空之下,手掌握著清冷月光,晚風送來神秘花香。
可惜人還是出不去,葉蕭拚命地把手往外伸,但隻能到肩膀位置。
“換我!”
頂頂把他的手拖出來,隨即把自己的手伸出裂縫。她的手臂纖瘦了不少,所以沒被割痛。就好像一個胎兒,整個身體還在母體中,手卻已率先誕生了。
她的手在外麵上下揮舞,好似巴厘島的古典舞,手指間作出孔雀點頭的姿勢。夜風纏繞著五根手指,一牆之隔是人間與地獄。
葉蕭用手電仔細照了照,旁邊並沒有其他出路。他用手指關節敲了敲石壁,感覺非常之薄,上麵布滿了細小的裂縫。也許多年來早已風化了,否則也不會裂開這個口子。
於是,他將頂頂拖回來說:“不要亂動!”
說罷葉蕭後退好幾步,雖依舊饑渴難當,體力也差不多要耗盡了,他仍深深吸了口氣,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肩膀上——十年前在公安大學練過的撞門術,終於有機會重新拾起了。
五秒鍾後,他側著頭半閉著眼睛,猛烈地撞到有裂縫的石壁上……
※※※
門,沒有被撞開。
大本營二樓房間的門。
旅行團的幸存者們,都被圍困在門後的房間。而那條狼狗衝撞了幾下之後,也早已偃旗息鼓了。
時針走到晚上八點三十分。
除了小枝孤坐在書房外,所有人都在客廳裏,顯得異常狹窄擁擠,空氣也渾濁不堪。伊蓮娜皺著眉頭踱步,早已亂了方寸,徑直冒出母語:“How shall I do it?How shall I do it?”
“self-possession!”
厲書抓住她的胳膊,直盯著美國女生的雙眼,雖然他自己心裏也已一片冰涼。
“狼狗一定還在外麵!”錢莫爭總算又多說了一句,走到頂住房門的大櫥後,用力往前頂了頂,“它很狡猾,不會輕易放棄的。”
“可是,我們總不能在這裏守一晚上吧?”
林君如說話了,她疲倦地坐倒在沙發上,大口喝著燒開的水。
孫子楚附和道:“有道理,我們一共有十二個人,總不見得全部打地鋪?”
“去!”林君如輕輕打了他的後背,“誰要和你們這些男人一起打地鋪!”
“沒錯,我們不能擠在這個房間裏過夜。”
童建國回頭看了看玉靈,再看看被緊緊頂住的房門。
“要出去嗎?誰去和狼狗搏鬥?”
錢莫爭仍然攔在他身前。
“我!”
童建國輕輕摸了摸褲管,錢莫爭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的,隻有他才知道童建國褲腳管裏的秘密——那支深藏不露的手槍。
也隻有這把熱兵器才是狼狗的克星吧。
“好吧,我同意。”
錢莫爭幫他挪開了那些大櫥,直到門後再也沒有“防禦工事”。
這時,唐小甜緊張地跳起來:“你……你要幹什麽?把狼狗放進來把我們都咬死嗎?”
但楊謀一把拉住他的新娘,輕聲道:“由他們去吧。”
童建國回頭對大家說:“所有人都退到房間裏去!”
眾人都麵麵相覷,但旅行團裏最年長者說的話,還是有份量的,大家紛紛退到臥室,擁擠在狹小的空間內。隻有孫子楚退進書房,把門關上盯著小枝。四目相交之際,他驟然打了個冷戰。
二十歲的女郎呡了呡嘴唇,竟有幾番洛麗塔的味道。孫子楚作為大學老師,平日裏看慣了小羅麗們,但麵對小枝誘人的眼神,也免不了心驚膽戰起來。
此刻,客廳隻剩下錢莫爭和童建國,其他人就不會發現童建國褲腳管裏的秘密了。
童建國將手槍掏出來,打開保險走到房門後,冷靜地說:“等我一出去,你就馬上將門鎖起來。不管外麵發生任何事,隻要沒有我的喊話,就不要打開房門!”
“我明白了。”還未從成立之死的陰影中走出來,但錢莫爭的身體沒問題了,他拍了拍童建國的肩膀,“祝你好運!”
“你也是——”
童建國一手抓著手槍,一手抓緊著門把,嘴巴裏還叼著一支手電。停頓了幾秒鍾,他迅速打開房門,如閃電衝了出去。錢莫爭立刻將門重新關緊,靠在門後深吸了一口氣。
門外,樓道燈昏黃地照射著。
沒有黑暗中的喘息,也沒有山洞中的狼眼,更沒有駭人的狂吠。
出奇地安靜。
童建國端著黑洞洞的手槍,仔細觀察著周圍每一個角落,傾聽每一點動靜,甚至連每一絲氣味都不放過。
沒有,沒有一絲狼狗的蹤跡。
他又狐疑地張望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走到樓道口,一步步邁下樓梯。夜霧已漸漸彌漫上來,直到居民樓外的小巷。
月光正高懸在頭頂。
銀色的光線灑到槍口,四處飛濺著死亡的氣味,雖然見不到一個影子。
某個可怕的預感湧上心頭——今夜,恐怕又要有人死去了?
童建國微微闔上眼皮,黑暗深處掠過一絲亮光。
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已察覺?
將手槍收回到褲管中,他轉身向二樓走去。不管狼狗隱藏在何處,心都已疲憊到了極點。
回到大本營,童建國告訴大家警報解除,狼狗已經離開了。一開始還沒人敢信,直到孫子楚等人小心地走出去,才確信危險已不在身邊。
但誰都不知道那家夥還會不會再來?所以趁著這個機會,得趕快回到樓上各自房間內。
童建國依然守在一樓警戒。其餘人紛紛逃回樓上,黃宛然帶著秋秋上了四樓,錢莫爭卻沒臉再和這母女倆在一起,獨自上了五樓房間。三樓的房間,林君如、伊蓮娜和厲書各自獨住一間。孫子楚“押解”小枝到五樓,換由玉靈看守著她。至於二樓的房間,仍然留給楊謀和唐小甜小夫妻。
大家彼此關照晚上不要開門,特別要把房門頂死,以免半夜狼狗突襲撞門。尤其是玉靈格外緊張,她知道狼狗的目標便是小枝,天知道這女孩半夜裏會幹什麽。如此重大的責任在肩,恐怕一整晚都不敢合眼了。
當所有人都回到各自房間,童建國才踏上樓梯。幽深的樓道傳來自己的腳步聲,久久纏繞在耳根,像某雙溫柔而冰涼的纖手。
二十多年了,這雙手還沒有走……偶爾失魂落魄時,輕輕拍醒他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