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郡主想得甚是周到,不但船上給養甚足,還給他們預備好了關防文書,沿途碼頭都可以補給,當地官府亦概不留難。從大梁出發,向東而行非止一日,這一天已到了出海口。

再往東,便是浩渺無際的大海了。碼頭上的人聽說這三個少年要出海,全都不禁咋舌。說海上航行不比內陸,風浪要大得多,一般船隻非得有二三十個水手方成,他們三個人中有兩個少女,還有一個毛頭小子,這般冒冒失失出海,隻怕要凶多吉少,有個人甚至還長籲短歎,似乎這船一出海便要沉到底不可。陳靖仇隻是付諸一笑,也不去多想。在他心目中,不要說是出海,便是要登天,隻消有部梯子,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出發。

船一到海上,天氣倒是甚好,天空一碧如洗,浮雲朵朵,小雪和拓跋玉兒還沒見過大海,小雪還沒說什麽,拓跋玉兒卻是大呼小叫,看什麽都新鮮,見到什麽都要來向正掌著船舵的陳靖仇問一下,把先前鬧的別扭忘得一幹二淨。陳靖仇自己也沒坐過幾次海船,拓跋玉兒指著船頭翻波逐浪的海魚問他那叫什麽,他十條魚裏答不出一兩條,何況他雖然曾向張烈學了不少駕船之術,但不敢分心,隻得信口胡謅,紅的魚叫火魚,黃的魚叫土魚,青的魚叫木魚,總之五行配五色,這魚是什麽顏色就叫什麽魚,若是有條魚身上斑斑駁駁的各種花都有,便是五行魚。拓跋玉兒開始還當真了,記得甚牢,後來見兩條魚分明形狀完全不同,陳靖仇居然說都叫木魚,她才知道陳靖仇原來隻是胡扯,又鬧了陣別扭。好在新鮮還多,別扭也鬧不長,隔不了多久,便又和沒事人一樣了。

這天天氣很好,快要黃昏時卻起了點風浪。陳靖仇心想:以自己駕船的本事,晚上隻怕不能駛船,便想找個小島停泊。他正在舵艙裏細細端詳海圖,想看著哪兒有大一點的島,這時小雪在門邊道:“陳大哥,吃飯了。”

陳靖仇扭過頭,見小雪端了盆飯菜正走進來。小雪的手藝當真不錯,兩葷兩素四個菜,加一個湯,一碗白米飯,他道:“辛苦你了。玉兒呢?她怎麽不來吃飯?是不是還在鬧別扭?”

小雪抿嘴一笑道:“玉兒姐姐才沒你這麽小氣,她沒出過海,有點暈船,在艙裏休息呢,待會兒我給她做個雞蛋清湯喝。”

陳靖仇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含含糊糊地道:“小雪你也沒出過海,你怎麽沒暈船?”

小雪道:“在月河村裏,我常在河邊洗衣服,站在木板上,也和船上差不多,習慣了。”她說起月河村,眼裏又有點憂傷,想必是想起了慘死在河妖手裏的弟弟和賀老板他們。陳靖仇生怕她又要落淚,忙道:“小雪,你也吃你也吃,等一下再幫我看看,附近有沒有島好靠岸。”他伸長脖子咽了一口飯菜,頓了頓又道,“要是天黑了還找不到停靠的地方,隻怕會晃得更厲害,玉兒又要吃苦頭了。”

小雪答應一聲,兩人吃罷了飯,小雪收拾了東西出去,陳靖仇又在海圖上細細查看。從海圖上看,再往東行駛兩三裏,有一個名叫青螺島的小島,是出海漁民休整的地方,去那兒可以停泊。以現在船行速度,大概天沒黑便可以到那兒,隻是接下來不知該往哪裏去找那仙人島。

他正看著,小雪忽然在外麵高聲道:“陳大哥,前麵有個島!”

陳靖仇鬆了口氣,卻也有點詫異,心道:那準是青螺島,小雪的眼睛可真尖,我剛才看還沒看到呢。他向窗外看了看,卻不曾看到有個什麽小島,不由詫道:“咦?在哪裏?我怎麽看不到?”

他走出了舵艙,卻見小雪站在船頭,指著東邊道:“就在那兒……咦,現在好像沒有了。”

大概是被浪頭遮沒了吧。陳靖仇心想。小時候和師父一塊兒坐船時,聽水手們說,大海似乎是圓的,因為很遠的船往往是先看到帆尖,然後再看到整艘船。青螺島因為樣子像個螺螄,故得此名,現在相距尚遠,看過去也隻能看得到山尖,起點浪就遮沒了,隻是別駛錯方向便可。他道:“是那兒嗎?好的,馬上就能到了。”

他回到舵艙,把好了方向,又行了一程,果然天邊出現了一個黛青色的小點,圓圓的,倒像是個海貝而不是螺螄。他心想水手給小島起名也當真隨心所欲。不管像海貝還是青螺,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看樣子比自己估計得更早。

他正想著,小雪忽然又叫道:“陳大哥,現在是不是船速加快了?”

陳靖仇一怔,看了看天。海風正在吹過,但沒發現風變大了,看帆布吃風的程度與先前無異。他道:“沒有啊,好像還慢了點,現在風小了。”

“可是,這島怎麽這麽快就近了?”

陳靖仇又是一怔,定睛看去。被小雪一提醒,果然青螺島在視野中越來越大,看樣子自己所乘的船竟似在飛馳一般,可船明明並沒有加快。

這是怎麽回事?他搖了搖頭,實是想不通,忖道:若是張大哥在此,定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想了想道:“大概……可能……海上船行得特別快吧。”

這時小雪忽然又叫道:“咦……怎麽又遠了?”

遠了?陳靖仇揉了揉眼,定睛一看,隻見青螺島果然比剛才看到的小了一圈。他心想: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現在船又在倒退不成?可看看風帆,明明就是順風。猛然間他心頭一亮,叫道:“是了是了,準是海市蜃樓!我聽人說過,在海上有時能看到,明明隔得好遠,卻仿佛就在眼前,我們準是看到海市蜃樓了!小雪,快去叫玉兒上來也看看,這可是難得一見的。”

小雪聽他說得熱鬧,心想玉兒姐姐很愛看新鮮,讓她上來看看,暈船想必也會好些,答應一聲便去了。一會兒,她帶著拓跋玉兒上了甲板,拓跋玉兒麵色雖然仍然不太好,精神倒是十足,一邊走一邊道:“哪兒?哪兒有海市蜃樓?”

小雪指著遠處那個黛青色山影道:“就是那兒。”

拓跋玉兒看了看道:“是座山啊,咦,又大了點,這就是海市蜃樓嗎?”

陳靖仇在舵艙裏探出頭來道:“是啊。你看,一會兒大一會兒小,那就是海市蜃樓。”

雖然那山影能變大變小,但也當真沒什麽好看的。隻是現在太陽已經西沉,東邊漸漸暗下去,西邊的落日卻在大海上映出一條燦爛無比的光帶,拓跋玉兒轉向西邊道:“啊,落日原來這般好看。”

陳靖仇扭頭看去,見落日已有一半沒入了身後的海麵,水天相交之際,一片殷紅湛藍,極是鮮明,而這條光帶又如一條光彩奪目的大道。他心道:原來離岸已經這麽遠了,都看不到了。

他正在想著,船身忽然一晃,陳靖仇險些從窗口摔出去。他一把抓住窗框叫道:“小雪,玉兒,小心了!”

這一晃讓拓跋玉兒和小雪也站立不住,好在她們及時抓住了船欄。拓跋玉兒被這一晃,臉又變白了,叫道:“陳大哥,你怎麽駕船的?我姐夫從來不會這麽晃。”

陳靖仇心底叫屈,忖道:我怎麽知道會晃?他又轉向東邊,才一看,失聲叫道:那不是青螺島!

本以為是青螺島的黛青陰影,此時突然大了好幾倍,雖然東邊已暗,但也能看清,這個陰影竟是極為光滑,完全沒有尋常礁島那種嶙峋石壁和草木,倒似一個黑糊糊的大饅頭,而且突然間大了這麽多。小雪和拓跋玉兒聞聲也扭頭看去,兩人的臉一下變白了,小雪道:“陳大哥,那是什麽?”

“是魚!”

陳靖仇看不到自己的臉色,但知道一定也在瞬間變得如同死灰。眼前竟不是小島,而是一條大得異乎尋常的大魚,所以才會忽大忽小,那是因為這魚在海中載沉載浮!他一個箭步搶到舵邊,叫道:“小雪!玉兒!快進艙來!”

一聽得是魚,小雪和拓跋玉兒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她們見過的魚頂大的也不過才一個人多長,見到那種魚時她們便驚歎不已,這條像高山一般的大魚她們做夢都不曾夢見過。兩人慌忙跑進舵艙來,拓跋玉兒一驚,連暈船都不暈了,一邊跑一邊叫道:“陳大哥,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現在首要之事,便是不要和這條大魚撞上了。這艘船本來已經算是條大船,可是和這條魚比起來,當真連九牛一毛都不如。陳靖仇也沒想過世上竟會有如此巨大的魚,先前偏生還直直對準了這條魚開去。他拚命扳著舵,心底在叫著:快轉艙!快轉舵!可是這條魚實在太大了,首尾竟然有好幾裏長,又離得近了,要轉舵哪裏還來得及,眼看魚影在視野中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簡直就是一座山在急速撞上來,陳靖仇隻是死死扳著舵,一張臉白得怕人。

隨著急轉舵,船幾乎要側翻過來。陳靖仇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不過看樣子似乎能夠與這條大魚擦身而過。他這才抹了把冷汗,正待說一句笑話,哪知海麵忽然出現了一道疾流,帶著船向那大魚撞去。

這是怎麽回事?陳靖仇的心又一下沉了下去。小雪忽然低聲道:“那條魚……張嘴了!”

那條魚確實是在張嘴。魚太大了,嘴亦大得像是個峽穀,海水正灌入裏麵,使得海麵出現了這道疾流,而他們這艘船被疾流帶動,橫著就衝了過去。陳靖仇見船舵已無用處,小雪和拓跋玉兒兩人嚇得動都不能動,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陳靖仇搶到她兩人身前,心道:要吃,就先吃我吧!

船離那條魚越來越近了。現在已能看清魚身上貼滿了藤壺之類的貝類,海水正從魚身上淌下,直如千萬條瀑布,而他們這艘船打著轉,正衝向那個無底大洞裏。陳靖仇萬念俱灰,心道:完了!師父,我對不住你!他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女孩子,她們的臉已白得全無人色。這幅情景,就算在一個最可怕的噩夢中,隻怕都不曾有過。

“嘩”的一聲,夾帶著一股驚濤駭浪,船終於沉向了魚嘴裏。

“陳大哥。”

一個幽幽的聲音在陳靖仇耳邊響起。陳靖仇睜開眼,卻見眼前是一片火光,別的什麽都看不清,心道:這是哪兒?是陰曹地府嗎?

他剛睜開眼,卻聽得那聲音道:“陳大哥醒了!我說他不會有事的!”聲音裏既帶著驚慌,又有欣慰。此時陳靖仇的神誌漸漸回到了身上,眼前也由模糊變得清晰,隻見小雪和拓跋玉兒兩人正跪坐在他身前,身前點起了一堆火,兩人臉上都帶著淚痕,想必全哭過一場。他強笑了笑道:“我沒事。這是哪兒?”

小雪道:“是魚肚子裏。”

是被那大魚吞下肚了!陳靖仇這才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拓跋玉兒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邊哭一邊罵道:“笨蛋!笨蛋陳靖仇!你怎麽開的船,居然把船開進了魚肚子裏,還裝死嚇我們!”

陳靖仇苦笑道:“是被這魚吞下去的,又不是我開進來的。玉兒,你快勒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拓跋玉兒這才省得自己的失態,臉一紅,放開了陳靖仇。陳靖仇站起來道:“這兒是魚肚子裏?好大啊,哪兒來的光?”

這地方到處是藍幽幽的微光,雖然不太亮,但也能夠看清麵前的一切。看過去,天頂也是暗藍色,似乎看不到頂,周圍亦大得望不到邊,不說哪兒知道是在魚肚子裏。他見火中燒的是些碎木,詫道:“哪兒來的木頭?”

拓跋玉兒努了努嘴道:“你的小郡主送你的船唄,現在都成這樣了。”

陳靖仇扭頭看去,卻見身後是一堆木片,小郡主送他們的這艘能出海的龍舟竟已破得不成樣子。他道:“船都沒了,好厲害!你們沒事吧?”

小雪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笑道:“陳大哥,玉兒姐姐和我都沒事,掉進來時你擋著我們呢,可是你把我們嚇壞了,我都以為療傷咒沒用了。”

陳靖仇試了試身上,覺得沒什麽大礙,也笑道:“有用,小雪,你的療傷咒很有用的。現在我們想辦法出去吧。”

拓跋玉兒見他剛醒轉來,便又勁頭十足,睜大了眼不說話。陳靖仇被她看得發毛,便道:“玉兒,我說錯了什麽了?”

“我都想不出,你被魚吞進肚子裏,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陳靖仇道:“吞都吞了,還有什麽辦法,現在就該找一條出去的路。”他看了看周圍道,“那邊好像有光,可能有出路,往那兒走吧。”他想了想,又說道,“好在這兒到處都是肉,到時肚子餓了就挖一塊下來烤著吃,反正這魚這麽大,挖它一塊,就跟拔它根汗毛一樣,它定不會覺得疼的。”

小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拓跋玉兒搖了搖頭道:“真不明白你這笨蛋是怎麽想的,好像不是魚吃了你,倒是你要吃了這魚一樣。”

他們站起身向裏走去。這魚大得難以想象,要是不說,當真沒人敢相信這竟是在魚的身體裏。向前走了一程,陳靖仇隻覺腳下有沙沙的聲音,也硬了許多,他彎下腰摸了摸地上,詫道:“這兒有好多貝殼!奇怪,貝殼在魚身體裏也能長?”

小雪道:“這條魚太大了吧。”

陳靖仇點點頭道:“多半如此。它吃起東西來又不會細嚼慢咽,全是一口吞下,又全是水,貝殼進來後當然能長起來了。”

一聽陳靖仇說什麽細嚼慢咽,拓跋玉兒又打了個寒戰,心想若是這魚會咀嚼,隻怕自己人早成了肉泥了。正想再罵陳靖仇兩句,小雪忽然道:“陳大哥,那邊有亮光啊!”

前麵出現的是一片淡淡的光芒,不似身周的微光那麽暗,也不是那種幽幽的藍色。拓跋玉兒心頭一喜道:“陳大哥,那是出路嗎?”

陳靖仇道:“是啊,但願是這大魚的鼻孔,別是嘴巴,不然要從它牙齒縫裏爬出去,那可嚇人。”

他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小雪卻道:“咦,陳大哥,那邊好像有房子!”

房子?陳靖仇一怔,馬上就要說“不可能”。這條魚如此大,吞舟如芥,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房子都吞進來。就算吞進來了,這船都破成這樣,房子又豈能完好?拓跋玉兒在一邊道:“是房子!我也看到了。”

陳靖仇定睛望去,隱隱約約,果然見有飛簷鬥拱,是有一座宮殿樣的房子。他道:“難道,那是龍宮不成?”

拓跋玉兒“哧”了一聲道:“龍宮怎麽會建在魚肚子裏,我說啊,說不定是很多年前被這大魚吞進來的人蓋的!”

想到有人竟然在魚肚子裏生活,陳靖仇和小雪便覺得有點發毛。不過想來,拓跋玉兒所言倒更似近理,這條大魚能把他們吞進來,定然也吞過其他人。那些人進了魚肚子後出不去,便隻能在裏麵繁衍生息了。陳靖仇道:“走,我們去看看。”說完又小聲道,“小心點,說不定,那些並不是人,而是妖物。”

不管是人還是妖物,他們也都不怕。三人向亮光走去,又走了一程,已能看清前方,卻見果然是一幢宮殿,模樣卻有點像是螺螄,周圍還有不少小一些的,前麵竟似是個小小的集鎮。陳靖仇歎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他話音剛落,邊上暗影裏忽然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站住!”

這聲音很低沉,又極是突然,陳靖仇一怔,心道:這兒果然有人!還沒等他說話,從左邊忽然傳來了一陣利刃破空的輕嘯,一把鋒利的鋼叉直向他麵門刺來。陳靖仇沒想到這兒居然也會遇襲,吃了一驚,伸手一合,兩掌將叉尖夾住了,叫道:“是誰?”

一見鋼叉被夾住,暗地裏那人也“咦”了一聲,似是甚覺詫異。陳靖仇夾住鋼叉,隻覺這叉輕得異乎尋常,竟是魚骨所製,正待接著解釋,邊上忽地又是一陣尖嘯,又是一柄叉射來。他吃了一驚,正待扔下手中鋼叉再去接住,拓跋玉兒已搶上一步,拔刀將叉磕開,罵道:“妖怪,還敢動手!”

暗影裏的人見兩把飛叉落空,都吃了一驚。隨著一陣“嘩嘩”的水響,兩個人影從暗中浮現出來。陳靖仇見他們長相和人類一般無二,身上穿著紗衣,心下一寬,忖道:果然是人。隻是轉念想到這些人居然在魚肚裏居住,隻怕自己亦出不去了,心頭又是一陣煩亂。小雪在一邊忽然道:“陳大哥小心!他們是河妖!”

河妖?陳靖仇定睛一看,卻見這兩人上半身雖然和人一般無二,但下半身卻不是腳,而是一條魚尾,正與月河村那河妖仿佛。他吃了一驚,將手中又奮力擲去,喝道:“妖物!吃我一叉!”

月河村的河妖雖然凶殘,其實並不如何厲害,陳靖仇初出茅廬便能將它斬殺,心想這兩個妖物準也厲害得有限。哪知他將手中叉擲出,左邊那魚尾人卻伸手接住,喝道:“好小子!”右手一探,手中一把大叉已當心刺來。陳靖仇左手在身後劍鞘上一彈,長劍已脫鞘而出,他抓住劍柄,往叉尖上一點,左手已撚了個訣,厲聲喝道:“破!”

這是鬼穀秘術的火之劍。原本劍訣發動,劍身應如火燒一般變紅,但長劍卻隻是亮了一下,又如被一盆冰水澆過般暗了下來,劍尖與叉尖一擊,陳靖仇反而覺得手腕處似有一條冰針刺入,一陣疼痛。他心道:該死!公山師伯說過五行相生相克,這些妖物生活在海裏,無疑是水性,我用火之劍豈不是被他所克?他左手駢指在右手腕處一抹,喝道:“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太上有命,搜捕邪精。護法神王,元亨利貞,急急如律令!”

這是土府真君咒,果然在手腕處一抹,那股奇寒徹骨的疼痛就立時消失。此時他功力已然大進,若是初下山時,火土二咒轉換哪有如此圓轉如意。果然隨著他轉用土之劍,那魚尾人的臉上一下現出了痛苦之色,邊上另一個魚尾人見勢不好,手一震,也拿出一把大叉來,與左邊那人的叉疊在了一處。兩柄叉一疊,陳靖仇隻覺敵人的力量一下大了數倍,他心頭一動,忖道:原來這些妖物還會心意相通之術,倒不易對付。

心意相通,聯手時威力就不止增加一倍了。小雪和拓跋玉兒見陳靖仇被這兩個魚尾人聯手相攻,齊齊搶上,一個用玄鐵環,一個用腰刀,三人已結成了三才陣。那兩個魚尾人對付陳靖仇一個已屬不易,不要說再添兩個,兩三招過後便已遇險,左邊那魚尾人見勢不妙,叫道:“阿廣,你快走,我來擋住他們!”右邊的魚尾人卻咬牙道:“不,你去通知女王,這兒我來對付!”

陳靖仇見這兩個魚尾人竟然都不惜犧牲自己,不由有點驚訝,心道:這些妖物怎麽不會自顧自?此時小雪和拓跋玉兒已鎖住了一個魚尾人的叉,他本來又要用一招落地生根將這魚尾人釘死,但見他們如此,心頭一動,便不忍出手,撚訣作勢道:“你們不是我們三人的對手,一塊兒逃吧!”

兩個魚尾人見敵人竟然要放自己走,全都一愣,那阿廣罵道:“誰要你假惺惺……”他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阿廣,阿古,不要動手!”

聽得居然有女人的聲音,陳靖仇、小雪、拓跋玉兒全都吃了一驚。他們放開了對手的魚骨叉,齊齊後退了一步,阿廣、阿古兩個魚尾人如蒙大赦,也同時後退了一步。阿廣道:“阿美,小心,這些家夥準是敖墨的爪牙!”

陳靖仇一怔,道:“誰是敖墨?”雖然不知道這些魚尾人的來曆,他也隱隱已覺得其中隻怕另有文章。

兩個魚尾人身後,轉出了一個女子來。這女子身著宮裝,下穿長裙,裙下露出也是一角魚尾,隻是看臉上,卻也是個長得十分秀麗的女子。這女子看了陳靖仇三人一眼,微笑道:“阿廣、阿古,這三位準不是敖墨派來的。我猜猜,三位大概是陸上人吧?”

陳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兒相互看了一眼,陳靖仇心道:她說陸上人,隻怕這些魚尾人自稱是海中人了。難道不是妖物,而是另一種人嗎?這女子彬彬有禮,他也不好再劍拔弩張,但將長劍收回鞘裏,躬身一禮道:“姑娘說得不錯,我兄妹三人乘船出海,不料撞到了這條大魚,結果被吞了進來。還請姑娘指條明路,送我們出去。”

這女子又微笑了一下道:“叫我阿美好了。”她走上前來,卻拉住小雪和拓跋玉兒的手道,“原來陸上人的姑娘也這般好看,真好看。”

陳靖仇見她全然不防,坦然拉著小雪和拓跋玉兒大讚她們好看,小雪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拓跋玉兒倒是落落大方地笑道:“阿美你也很好看。我叫玉兒,這是小雪。”

阿美道:“玉兒,小雪,人好看,名字也真好聽呢。”她又是一笑,這回卻用手掩住了嘴。這模樣分明和尋常的女子沒什麽不同,小雪和拓跋玉兒見阿美長得秀麗,說話和氣,全都心生好感,心想:幸好沒有傷了他們的人,不然真對不住阿美姑娘。

這時阿美道:“對了,看我盡顧著說話,差點把正事忘了。來,你們跟我去見見女王吧,我們這兒陸上人可真難得來呢。”

阿美說著便帶著他們向前走去,陳靖仇仍是有點莫名其妙,問道:“阿美姑娘,請問那敖墨到底是什麽人?”

阿美道:“敖墨是個大壞蛋,方才巨海就是受他驚嚇浮上水麵,才害得三位落水,被巨海吞了的。”

小雪道:“巨海便是這條大魚嗎?”

阿美點了點頭道:“是啊。巨海很乖的,從來不亂動,可發起脾氣來也好厲害。”她又掩口一笑道,“我又光顧著說話了,你們來啊,別讓女王等急了。”

陳靖仇心想這女王準是這些魚尾人的首領了。看樣子,這些魚尾人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好言央求,隻怕能送自己出去。他心神一定,便也不再驚慌,跟著阿美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也就越亮,那些螺螄殼樣的小屋就越來越多,時時可見有和阿美一般的魚尾人出來,看著這三個兩條腿的人,一個個眼裏似有懼意,又有好奇。陳靖仇見這兒居然像是個小小集鎮,不由讚歎道:“真沒想到在大魚體內,居然也會有人住著。”

阿美道:“是啊。我們也一直想不通岸上居然也能住人呢。”

拓跋玉兒左顧右盼,隻覺這兒樣樣都新鮮。她見來往的魚尾人一個個全都姿容秀麗,隻是看上去全在二十來歲上下,竟沒有一個老人,詫道:“阿美姑娘,你們這兒沒老人嗎?”

阿美道:“怎麽會沒老人?生老病死,人之所常,當然有老人啊。”

“可是,我怎麽一個老人都沒見到,全都和阿美姑娘你一樣年輕。”

阿美掩口笑道:“玉兒姑娘真會說笑話,我都七十三歲了。”

這話一出,陳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兒全都驚叫道:“什麽?當真?”

陸地上,七十三歲的,盡是雞皮鶴發的老者,可阿美看起來分明才二十歲出頭,比小雪和拓跋玉兒大得有限。阿美道:“當然是真的。”這時已到宮門前,她向兩個守宮門的魚尾人說了兩句,那兩個魚尾人將魚骨叉一分,推開了門,阿美道,“來,女王在裏麵等著呢。”

一進去,卻見這宮殿造得雖然不是極大,卻極為精致,地上盡是一模一樣的貝殼鋪成,四壁則是珊瑚搭起,裝飾著一條條輕紗。阿美領著他們上殿,向當中一個宮裝女子道:“女王,我將三位陸上人帶來了。”

這宮殿正中,是一張珊瑚椅,椅上坐著一個相貌端莊的華服女子,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出頭。隻是阿美都已經七十有三,這女王隻怕已經一百多歲了。陳靖仇忙走上一步道:“女王,在下陳靖仇,義妹小雪、拓跋玉兒有禮了。”

女王看了他們一眼,微笑道:“三位請坐。方才阿廣示警,說敖墨的爪牙攻進來了,我就有點不敢相信,原來三位果然是被巨海誤吞進來的陸上人啊。”

陳靖仇有滿肚子話想問,見女王說話和氣,相貌也雍容美麗,便問道:“請問陛下,貴族一直是生活在這巨海肚子裏嗎?”

女王道:“是啊。我們這一族名叫氐人,遠古時也住在陸上,後來禹王治水時,氐人遷居海中,久而久之,便成了現在的樣子。”

陳靖仇“啊”了一聲道:“是了,書上亦說,海中有鮫人,想必說的便是貴族了。”

女王道:“你們陸上人稱我們為鮫人嗎?久不通音信,倒也不知。”

小雪見女王侃侃而談,忍不住插嘴道:“陛下,你們都是這般年輕嗎?”

女王微笑道:“其實也不是永遠年輕,隻是我們七百年前曾得仙人相助,都能永葆青春而已。”

陳靖仇道:“仙人?”

“是啊,是一位能馭劍飛行的劍仙。”女王道,“公子也知仙人嗎?”

陳靖仇道:“我們此番出海,便是要來尋找仙人的。陛下,這仙人有這般本領嗎?”

女王道:“這仙人神通廣大,借一件神器之力,讓我們壽至兩百年,青春不老。隻是,這位仙人行蹤難覓。”說到這兒,女王臉上浮起一絲陰雲,歎道,“說是永葆青春,其實隻是皮相而已,縱然氐族之人壽均兩百餘年,眼下卻已麵臨著一場滅頂之災。”

陳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兒都驚叫起來:“陛下,是什麽滅頂之災?”

女王道:“我族有一個大仇人,便是那敖墨。他是東海龍君之侄,官封黑龍君,當初便是他占了我族無憂宮,逼得我們遷居海鯨體內,現在又對我族屢屢下手。”

陳靖仇道:“他想幹什麽?”

女王道:“敖墨年事已高,因為覬覦我族青春永駐之能,便想以吞食我族之人來延年益壽。”她歎了口氣道,“我族都遷居到鯨腹之內後,他亦不易搜捕,於是索性現出原形,直接將海鯨吞下。這幾年,氐族已有三分之一葬身在敖墨口中,隻剩下我們這一支住在巨海體內的,他一直都無能為力。隻是這一回不知他又有了什麽手段,居然能夠向巨海動手,巨海受驚後浮出水麵,才使三位遭到池魚之災。”

拓跋玉兒怒道:“竟有如此強凶霸道之人!陛下,難道不能告他嗎?”

女王道:“敖墨是龍君,是海中鱗介之長,在東海,他能夠為所欲為,又能向誰去告?巨海太大了,他一時間亦無從下手,但敖墨總不肯罷休,一旦巨海遭了他的毒手,氐族隻怕就要不存於世了。”

陳靖仇聽得有點心驚膽戰,巨海已是龐然大物,那黑龍君敖墨竟然能向巨海下手,真令人難以置信。他道:“陛下,難道不能向那仙人再次求援嗎?”

女王歎道:“那位劍仙雖然神通廣大,但昔年曾與東海龍王立約,不涉足海底之事,敖墨便是抓著他這條誓言的空子。”說到這兒,她忽然站起身,向陳靖仇他們行了一禮道,“三位身手不凡,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三位應允,不知可否?”

陳靖仇他們忙站起身還了一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三位英雄既能被巨海誤食後亦安然無恙,想來也不會畏懼敖墨的伎倆。還請三位救我氐族萬眾生靈。”

陳靖仇沒想到女王竟會提出這般一個要求,他正在猶豫,女王又道:“方才聽公子說是來尋找海上仙山的。仙山本在虛無縹緲間,周圍弱水環繞,船舶皆不能通,隻有巨海可以通行無阻。若三位能消滅敖墨,我便讓巨海送三位去仙島。”

陳靖仇看了看小雪和拓跋玉兒,想了片刻道:“陛下,此事在下不敢自專,還請陛下稍候,讓我們商議一下再作答複可好?”

女王見陳靖仇尚未答應,不覺有點失望,但點了點頭道:“也好。阿美,你送三位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