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得到了煉妖壺,接下來便要覓船出海。大梁城北的大江雖然通海,但來往的都是內陸航船,隻怕一出海便要被打散架,陳靖仇他們問了一圈,沒有一個人肯答應下來。有個厚道的跟他們說,能出海的船雖然不是太多,但每年總有幾艘,若再等數月,隻怕會有。可陳靖仇想到師父還在伏魔山,哪裏有時間去等候。皇帝所乘的龍舟倒是能夠出海,但皇帝的船隊已去了江都,再說即使還在大梁,又豈能虎口拔牙,去奪一艘過來?問了一整天仍是屢問不果,心下便又有些焦躁。他們正要回客棧歇息,忽然從一邊跑過幾個孩子,有個一邊跑還在叫著:“看大船去!來了艘好大的船!”陳靖仇心中一動,忙拉住那小孩道:“小朋友,什麽大船?”

那孩子年紀不大,還梳著兩個髽鬏,被陳靖仇攔住了,初時有點怕,聽他這般問,這小孩說:“剛才來了一艘好大的船,我們去看看!”先前皇帝來時坐的船還要大,但那時他們被父母關在家裏不準出來,心裏一直癢癢的,後悔不曾看到,現在來了這一艘,雖然不及皇帝的大,也可以一睹為快。

拓跋玉兒聽得有艘大船,等那小孩一走,她低聲道:“陳大哥,你是不是想把這船奪下來?”

陳靖仇笑道:“豈有此理,哪裏能夠白日行劫。我想去問問,若他們出海,我們便搭個船。”

這雖然不甚靠譜,但也是個機會。拓跋玉兒點頭道:“也好。”

他們走到碼頭邊,待能夠看到,小雪忽然“啊”了一聲,輕聲道:“陳大哥,這好像是皇帝的船。”

碼頭上停著的,除了一些商船,果然有一艘龍舟。這雖然隻是小號龍舟,也比尋常船隻大了不少。陳靖仇沒想到來的竟是艘龍舟,心下不由遲疑。小雪道:“陳大哥,現在怎麽辦?”

陳靖仇道:“皇帝不是去江都了嗎?這艘船為什麽還在此地?”

皇帝帶領文武百官巡幸江都,浩浩****一路南下,不應該有一艘落單的道理。拓跋玉兒道:“陳大哥,我們上去看看吧。”

陳靖仇道:“不知船上是誰,貿然上去的話隻怕不妥……”

正在遲疑,小雪忽道:“陳大哥,有隋兵過來了!”

從城裏,有幾個隋兵正在走來。陳靖仇忙和小雪、拓跋玉兒閃到一邊。走過來的是五六個隋兵,帶頭的是個軍官模樣的兵,身材不甚高,卻長得極其精壯。這幾個隋兵走得匆匆忙忙,也根本沒注意陳靖仇他們,他們走過時,陳靖仇忽覺胸口那竹筒又是一動。等那幾個隋兵走過,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幾人的背影,小雪低聲道:“陳大哥,有什麽古怪嗎?”

“這幾個人中,有妖物在內。”

拓跋玉兒吃了一驚,低聲道:“會不會是與高尉官一夥?”

陳靖仇心頭又是一凜。高尉官與另一個司馬豪都是妖物,卻又是隋兵,方才那幾個人會不會真與他們一夥?高尉官和司馬豪都奉命捉拿小兒,如果方才的軍官也是這一類妖物,隻怕他們也是要捉孩子的。他想了想道:“好,我們找機會上船去看看。”

他們在碼頭邊找了個小酒肆坐下,吃了點東西。天黑下時,陳靖仇見碼頭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低聲道:“走吧。”

碼頭上,船仍停了不少,那艘龍舟特別顯眼。隻是現在船上的水手大多上岸吃酒胡鬧去了,一艘艘船全都黑漆漆的,越發顯得死寂。他們三人都有武藝在身,避開閑人耳目跳上了龍舟,見這艘龍舟雖大,一樣寂靜無聲。陳靖仇皺了皺眉頭,心道:船上難道沒人?

這時從船艙裏飄來一陣酒肉之香,小雪低聲道:“陳大哥,有人在裏麵吃酒。”

從艙裏,隱隱傳來一陣嬉笑之聲。陳靖仇輕輕閃到那艙門邊,小心往裏望去,卻見三個士兵正圍成一桌吃喝正歡,當中一個正是那精壯軍官。另一個士兵一邊啃著一根骨頭,一邊笑道:“這小肥羊還真嫩,現在船上也沒旁人,哈哈,屠將軍,您從麻都督手下打這偏手,可是真高。”那軍官放下酒杯,低聲道:“小聲點!麻都督嘴饞得緊,要是被他知道我打了偏手,郡主都保不下你!”

陳靖仇聽他們口風,似乎是從一個什麽麻都督手上偷了些酒肉過來,心想:這麻都督可真小氣,一點酒肉都不肯給人吃。正在想著,那軍官忽然站起身道:“不成了,我得去方便一下。”說著走出艙來。

陳靖仇見他走了出去,另兩個士兵吃得更歡,心想:倒是個好機會。他扭過頭,小聲對小雪和拓跋玉兒道:“我們去四處看看。”

小雪突然輕聲道:“陳大哥,去底艙吧。”

陳靖仇詫道:“底艙怎麽了?”

“好像底艙有東西,似乎……”小雪頓了頓,又低聲道,“似乎也是神器。”

陳靖仇更是一怔。他不知小雪怎麽會知道的,但先前在土地廟裏,小雪也說過九黎壺在土地像下,結果果然如此。如果這船上的軍官真是高尉官和司馬豪一夥,捉來的孩子很可能關在了底艙,他點了點頭道:“好。”

三人閃過了這座艙,向舷梯走去。方才那士兵說這船已無旁人,看樣子並不假,這船雖大,卻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下了底艙,裏麵漆黑一片。隱約中,突然從一角傳來幾聲抽泣。小雪本就怕黑,聽得這哭聲,又一下抓住了陳靖仇的胳膊,陳靖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伸手按在長劍劍柄上,左手從懷裏掏出了火折子,迎風一晃。

火折子燃了起來,卻見在底艙角上,有五六個小孩被綁得嚴嚴實實,半躺半坐,嘴上蒙著布,眼中驚恐萬狀。拓跋玉兒低聲驚叫道:“陳大哥,他們真的在抓孩子!”

陳靖仇罵道:“真是群畜生!”小雪見是些孩子,忙跑過去解開他們的繩索,拓跋玉兒也過去幫忙。陳靖仇正待再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孩子,胸口忽地又是一動。

是妖物!

一瞬間,他背後又是冷汗直冒。黑暗中,一道寒氣直迫他的後心,他手一鬆,火折子已掉了下來滅了,人卻已閃到一邊,右手順勢拔出長劍,迎著寒氣掠去。

“當”的一聲輕響,冒出了幾點火星。借著這一閃即沒的微光,他在底艙的黑暗中見到了一張猙獰的臉,正是那屠將軍。陳靖仇心頭一沉,暗道:好狡猾的妖物,原來他早就發現我了!

屠將軍的身手極是了得,與那司馬豪不相上下,比高尉官要高出一籌。黑暗中,屠將軍的刀與陳靖仇的長劍轉瞬間已相交了七八次,陳靖仇生怕他衝到小雪和拓跋玉兒那邊,雖然已落後手,仍是咬牙堅持。屠將軍苦鬥了七八個回合,見仍迫不退這少年,卻也暗自稱奇,心道:我隻道是張須陀手下找到我了,卻是這幾個小崽子,沒想到還真有幾分本事,不比那姓秦的弱。

屠將軍暗自心驚,陳靖仇卻更是惶惑。黑暗中與屠將軍過了這幾招,隻覺屠將軍刀沉力猛,而且極有章法,這屠將軍武功高強尚是小事,萬一他也有什麽五方五鬼的邪術,在艙底又躲閃不開,他和小雪、拓跋玉兒即便能自保,那些小孩子卻保不住了。他心想:先下手為強,給他也來個落地生根!

心念一定,他左手已撚了個訣,在身前劃了兩個圈,忽地將長劍一擲,喝道:“疾!”雖然看不清屠將軍身形,但暗中交手,已能捉摸到他的行跡,他自信這一劍亦不會落空。哪知他剛將長劍擲出,卻聽屠將軍亦喝道:“鬼哭化血,中!”

一道寒光迎麵迎來,與陳靖仇的長劍正好相錯而過。陳靖仇沒想到這屠將軍也能將刀子飛出,他正在以馭劍術攻擊,一時哪裏閃得開,身子隻得奮力一側,刀鋒已擦著他手臂掠過,頓時一陣電擊般的劇痛,人已站立不定,一下單腿跪倒。幾乎同時,屠將軍亦悶喝一聲,“騰騰騰”地倒退幾步,也被陳靖仇這招落地生根擊中。

就在這時,底艙口忽地跳出一團火光,有個人高聲道:“屠將軍,有紮手點子?”正是先前誇屠將軍打偏手高明的那個士兵。陳靖仇暗暗叫苦,隻覺臂上越發疼痛,伸手捂住傷口默念療傷咒。隻是這療傷咒屬土係法術,與他本性不合,他使這療傷咒並不如何有效,臂上傷口卻也不小,沒有什麽效用。

小雪和拓跋玉兒本來在解小孩身上的繩索,忽然聽得陳靖仇與人動手,火折子也瞬即熄滅。她們在暗中不能視物,隻聽得傳來兵刃相擊之聲,又聽得屠將軍悶喝倒退,隻道陳靖仇已然得勝,誰知艙口火把光亮起,卻見陳靖仇已半跪在地,一條左臂盡已染紅,小雪驚道:“陳大哥……”正待過來給他療傷,忽然一團火光直衝過來,她吃了一驚,閃也閃不開,拓跋玉兒見她遇險,立時拔刀衝上,接了襲來之人一刀。才將那人擋開,卻聽那人“嘿嘿”一笑道:“好紮手的小姑娘,老朱,過來幫忙!”

這正是屠將軍手下的那兩個士兵。此時屠將軍已站立起來,陳靖仇的長劍還插在他的肩頭。這招落地生根本要將他當胸釘在地上,但陳靖仇中刀在先,失了準頭,隻刺中了他的左肩。屠將軍伸手拔下長劍,劍身刮著他的肩骨發出牙酸的聲音,他卻行若無事,搖了搖頭笑道:“是挺紮手,殺了!”

陳靖仇見屠將軍中了一劍居然若無其事,心頭不由一寒,扭頭道:“小雪、玉兒,結三才陣!”現在自己已受傷,屠將軍又如此難對付,不結三才陣隻怕要全軍覆沒。小雪和拓跋玉兒正待答應,忽然這三個隋兵渾身骨結“咯咯”作響,人一下大了一圈,身上卻撐出了許多尖刺。

這三個都是妖物!陳靖仇心頭寒意更增。被小雪解開了蒙嘴布的幾個小孩見這三個隋兵突然變成奇形怪狀的妖怪,嚇得魂飛魄散,放聲大哭起來。他們一哭,陳靖仇心下更亂,小雪和拓跋玉兒正待上前,卻又被屠將軍那兩個手下擋住,哪裏過得來,竟已成各個擊破之勢。陳靖仇見屠將軍大踏步上前,身上的尖刺一根根伸得更長,他手一張,想要收回長劍,可臂上傷重,一時也收不回來。

難道就死在這兒?陳靖仇一瞬間心如死灰,幾乎想要放棄,但心底仍然隱隱有個聲音在說: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他一咬牙,暴喝一聲:“來!”被屠將軍擲在一邊的長劍像是活物一般忽地破空飛來,又飛到陳靖仇手中。屠將軍見陳靖仇重傷之下仍能呼回長劍,倒也有點吃驚,獰笑道:“來也沒用了,看招!”

屠將軍手上,一根尖刺已直直伸出,越伸越長。他正待向陳靖仇刺去,艙口忽然又傳來一聲厲喝:“小妖,受死!”

這一聲響若春雷,在底艙更是回音隆隆。屠將軍雖是妖物,卻也被這一聲厲喝震得一顫,還不待轉身,一道黃影已疾閃過來。屠將軍的長刺正待反手刺去,黃影卻是一閃,“啪”的一聲,被從中打折。

屠將軍的長刺是他體內練成的屍骨,堅逾金鐵,沒想到竟被這人打折,不由得慘叫起來。不等他慘叫聲落,又是一道黃影風車般落下,有人喝道:“中!”

“啪”的一聲,黃影正中屠將軍麵門。就算屠將軍的腦袋是石頭的,也要被打為齏粉,何況並不是石頭,一顆腦袋被打得從中裂開。身後卻又響起了一個聲音:“秦二哥好一手撒手鐧!”

一聽這聲音,陳靖仇隻覺如天降救星,失聲叫道:“程三哥!”

來的這兩人,正是在魔王砦遇到過的秦叔寶和程咬金。程咬金不及秦叔寶身法快,手持開山鉞慢了一步,見秦叔寶一撒手鐧將那正在逞凶的妖物打死,不由連聲喝彩,又聽得陳靖仇的聲音,詫道:“是哪位朋友認得老程?”

秦叔寶和程咬金來得突然,屠將軍的兩個手下本來以為手到擒來,沒想到殺出這兩個殺星,屠將軍一招未過便已斃命,嚇得便要搶出底艙逃命。程咬金見衝上這兩個怪物,也不多說,手中開山鉞一掄,喝道:“死吧!”他這開山鉞直如半個車輪,掄起時將艙門都堵嚴實了,那兩個小怪物衝上來,當真是自取死路,“嚓嚓”兩聲,已被程咬金砍成了四段。秦叔寶也笑道:“三弟,好個三斧頭。”

陳靖仇掙紮著站起身道:“秦二哥,程三哥,是我!”

秦叔寶已聽出陳靖仇的聲音,叫道:“三弟,是陳公子。”他見陳靖仇半邊身子都是血,搶上來道,“陳公子,你傷勢如何?”

這時小雪也已搶到陳靖仇身邊,已在替他療傷。陳靖仇隻覺傷口癢酥酥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他笑道:“我義妹給我療傷了,不礙事。秦二哥、程三哥,多謝救命之恩。”

程咬金拄著開山鉞過來,看了看那些孩子,嘖嘖了兩聲道:“果然是這些妖怪!秦二哥,我說那麻叔謀不是好東西,你還不肯聽。”

陳靖仇道:“秦二哥、程三哥,那麻叔謀又是什麽人?”

秦叔寶道:“此人是陛下所命的開河都督。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妖言,說吃小孩肉能延年益壽,就讓手下四處抓孩子給他吃。我和程三弟聽得這消息,隻道有人造謠,沒想到竟是真事,定要稟報張將軍,讓陛下將他治罪!”

陳靖仇想起先前那隋兵說屠將軍在麻都督手上打了偏手之事,這才明白原來屠將軍他們竟是奉了麻叔謀之命來抓小孩的。他道:“秦二哥,程三哥,多虧你們趕來及時,不然我們和這些小孩都要難逃妖物毒手。”

程咬金笑道:“你要謝,其實該多謝小郡主。若非小郡主派人來通知我們船上出了妖物,我們還趕不及呢。”

陳靖仇一詫,道:“哪個小郡主?”

這時艙門口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道:“程將軍、秦將軍,那些妖怪都消滅了?”

這聲音極是清脆動聽,陳靖仇不由一呆,心道:“世上竟有如此好聽的聲音!”聽得這聲音,他都有點不敢去見這郡主了,生怕她的長相不如聲音美好,便要大失所望。秦叔寶卻搶步出了底艙,躬身道:“回小郡主,末將等已將妖物料理了。”

陳靖仇聽他自稱末將還不奇,但聽小郡主叫程咬金亦是“程將軍”,詫道:“三哥,你什麽時候也當兵了?”

程咬金抓了抓頭皮道:“還不是秦二哥勸我。老程想那張須陀將軍是個好官,在他手下當兵亦是不錯,就答應了。哈哈,小兄弟,還好你沒去魔王砦,不然要撲個空了。”

陳靖仇想起先前與他相約找到神農鼎後要送回魔王砦之事,苦笑道:“讓三哥取笑了,我還沒能找回那神農鼎……”

他剛說到這兒,卻聽得小郡主道:“咦,公子要找神農鼎嗎?”

艙口又是一亮,卻是兩個侍女手提紗燈,引著一個華服少女緩緩走下。一見這華服少女,陳靖仇隻覺呼吸都一下急了,仿佛這暗無天日的底艙亦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心想:她……她可真好看!剛才聽得小郡主的聲音,隻覺美妙之致,但見到了人,隻覺人比聲音更美。

小郡主下得底艙,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妖屍,“啊”了一聲,已是花容失色。秦叔寶忙道:“小郡主不必擔心,這些妖物都已死了。”

小郡主驚魂未定,喘息了兩下,又掩口嬌笑道:“多謝秦將軍。”她看向陳靖仇,微笑道,“公子,是你說要找神農鼎嗎?”

陳靖仇不知這小郡主是什麽來頭,上前躬身道:“回小郡主,在下姓陳。不知郡主可知神農鼎下落?”

小郡主又是掩口一笑道:“神農鼎就在你邊上啊。”

這一下陳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兒都是大吃一驚。小雪已看向一邊一個小艙,小郡主道:“是,就是那兒。小小,去把艙門開了。”

一個侍女應聲過去,開了艙門的銅鎖,一開門,程咬金已驚叫道:“真是寶鼎!哈哈,原來在這兒。”

陳靖仇見到這鼎,看了看拓跋玉兒,見拓跋玉兒點了點頭,他心想:果然是真鼎!隻是這小郡主救了我們,該怎麽開口才是?他正在猶豫,小郡主已走到那些小孩身邊,柔聲安慰。那些小孩見了艙中一番打鬥,一聲都不敢吭,膽小的連尿都嚇出來了,得小郡主安慰,倒放聲大哭起來。程咬金在一邊不耐煩,皺了皺眉頭,小郡主卻笑了笑道:“小小,嫣紅,派人把這些小朋友都送回家吧,告訴他們沒事了。”

陳靖仇見她要送走小孩,心中好感更增。小郡主此時已走了過來,輕輕道:“陳公子,你不是要這鼎嗎?拿去好了。”

陳靖仇一時間還沒回過味來,待定下心神,詫道:“小郡主,你要把鼎給我?”

小郡主道:“我要這鼎來有什麽用,那是宇文太師放在船上,讓我帶去江都的。嘻嘻,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說著又是掩口嬌笑。

陳靖仇又驚又喜,躬身又行了個大禮道:“多謝郡主。”

小郡主看了一眼一邊的妖屍,眼中露出厭惡的神色道:“這兒真不舒服。小小,嫣紅,我們回艙去吧。”她又向秦叔寶和程咬金道,“秦將軍、程將軍,此間請你們清理一下,麻煩二位將軍了。”

秦叔寶和程咬金躬身行禮稱是,小郡主和兩個侍女領著一群孩子出了底艙。待他們一走,程咬金歎道:“二哥,我隻道皇帝家裏沒什麽好人,這小姑娘倒是不錯。”

秦叔寶也不想和他多說皇帝家裏有沒有好人的事,轉身對陳靖仇道:“陳公子,原來你們也得到消息來救人了,果然俠肝義膽。”

陳靖仇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想起與程咬金之約,便道:“程三哥,先前我答應過將寶鼎送還,幸得郡主垂憐,未致辱命。”

程咬金也聽不太懂他文縐縐地說些什麽,卻知道他是要將神農鼎還給自己,擺了擺手道:“罷了,我又不做皇帝了,還要這東西做什麽,本來也是我搶回來的,你拿到了就拿回去吧。”

拓跋玉兒在一邊道:“程三哥,那回你不是說想要,就要先問你的斧子嗎?陳大哥,小雪,我們一塊兒上,請程三哥指點指點。”方才她和小雪被那兩個妖兵逼著上不了前,程咬金卻一斧將那兩妖兵砍死,心中很不服氣。陳靖仇見她還要多事,正待說一句,卻又有點不敢,程咬金倒放聲笑道:“你這小姑娘,還記得老程的話啊,好好好。”說著,橫過了開山鉞。陳靖仇隻道他要動手,誰知程咬金將開山鉞放到耳邊,道:“這幾個小娃娃很不錯,老程把他們當朋友,要把寶鼎送給他們了,斧子啊斧子,你答不答應?”說完又抬起頭道,“我這斧子已經答應了,所以沒事了。”

小雪見他一番做作有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拓跋玉兒也忍不住笑了,心道:程三哥真是有趣的人。心中一點不服氣也隨之煙消雲散。程咬金彎下腰,將幾塊妖屍提起,道:“秦二哥,我們得回去複命了。陳小兄弟,後會有期。”

秦叔寶亦提起那屠將軍的妖屍,向陳靖仇他們告辭,兩人飄然而去。陳靖仇見秦程二人如此英雄氣概,那小郡主亦大度隨和,心想:師父總說要覆滅大隋,複興大陳。可是秦二哥和程三哥都是隋將了,小郡主更是宗室,好像,大隋中並不都是壞人。其實師父嘴裏說到隋朝,不是“隋虜”便是“隋狗”,但陳靖仇對陳隋興廢看得沒師父看得這麽重,何況現在聽到旁人嘴裏總“大隋”說個不住,不知不覺,在他心裏陳是大陳,隋亦是大隋,並沒有什麽兩樣。

他隻在呆呆想著,拓跋玉兒拉了拉他道:“陳大哥,把寶鼎收起來吧。”

陳靖仇“啊”了一聲,走到神農鼎前,掏出煉妖壺道:“玉兒,這鼎沒錯吧?別再弄個假的。”

拓跋玉兒喜滋滋地道:“我看過了,是真的!”她想到將神農鼎帶回族中,這回連姐夫也要對自己刮目相看,更是得意。陳靖仇念動咒語,將神農鼎收入煉妖壺,心想:若不是公山師伯給我這煉妖壺,神農鼎肯定難運,還真不好辦。隻是又想到神農鼎本可救公山師伯一命,但自己卻晚得到了一些日子,師伯已人死不能複生,心中又有些悲傷。

這時艙口又響起了那侍女小小的聲音:“陳公子,我家郡主請問事情有沒完結?若完了,請三位去郡主艙中一敘。”

陳靖仇答應一聲。拓跋玉兒小聲道:“陳大哥,你真要去見她?”

陳靖仇道:“人家這麽幫我們,怎麽不去致謝?”

拓跋玉兒小聲道:“你還記得黑山鎮上那些兵是奉誰之命來的?”

陳靖仇心頭一凜。先前在黑山鎮曾聽說過有個郡主要取小孩之血來養顏,難道他們說的郡主就是這個小郡主嗎?他搖了搖頭道:“定然不是。玉兒,小郡主雖是宗室中人,卻也很有慈心,你看她把那些小孩都放走了。”

陳靖仇所言倒也不假,拓跋玉兒不再說話了。他們出了底艙,侍女小小引著他們走到了中層一間座艙前。離艙還有好幾步,便聞到一陣清幽的檀香味飄來,聞來令人神清氣爽。小小走到門前,輕輕叩了叩門環,道:“郡主,陳公子他們到了。”

“請陳公子和兩位姑娘進來。”

一進去,卻見艙中布置得清致之極。郡主本來穿著一件淡紅衣裙,此時換了一身藕荷色衣衫,越發顯得清麗秀美。看見陳靖仇他們進來,小郡主抿嘴一笑道:“三位,請坐。”

待三人坐下,兩個侍女端上來幾色點心。這點心做得極為精致,圓潤誘人。小郡主掩口笑了笑道:“陳公子,二位姑娘,請隨便用些,還沒請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陳靖仇將各人姓名說了,待聽得玉兒姓拓跋,小郡主“啊”了一聲道:“原來玉兒姑娘也是鮮卑人,跟我是同族呢。”

拓跋玉兒愣道:“郡主也是鮮卑人?”

“是啊,我姓獨孤,小字寧珂。安寧之寧,玉珂之珂,斜玉旁那個,不是木字旁的枝柯之柯。”

拓跋玉兒也不管小郡主叫什麽珂,聽她說姓獨孤,心道:是了,當初姐夫身邊有個獨孤賀。獨孤賀雖是內奸,但他是鮮卑人倒不假。她道:“原來隋室之中也有鮮卑人啊。”

小郡主說:“有不少呢。即使我表舅,當今皇上,他也是半個鮮卑人,太後,我姑奶奶就姓獨孤。”

當今皇上乃隋文帝楊堅的正室獨孤後所生。拓跋玉兒在族中時恨死了隋人,待聽得她最恨的皇上是半個鮮卑人時,不由呆住了,心道:姐夫說漢人中有壞人也有好人,鮮卑人裏有好人也有壞人,當真不假。她以前對張烈這些話隻當耳旁風,但隨陳靖仇一路行來,眼見陳靖仇、秦叔寶、程咬金這些漢人都是好人,最恨的皇上倒有一半的鮮卑血統,一時間心亂如麻。

小郡主道:“陳公子,不知你們要那神農鼎做什麽用?”

陳靖仇站起來躬身一禮道:“那神農鼎便是玉兒姑娘他們族中祖傳之物……”他將經過約略說了,當中不好說的諸如玉兒曾行刺皇上便瞞過不提。小郡主聽了點頭道:“這個是應該送還給玉兒姑娘族中。隻是那個鼎這般大,你們該怎麽拿回去?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陳靖仇道:“這個不勞郡主費心,在下有件寶物叫九黎壺,能將寶鼎裝入其中。”說著他從懷裏摸出煉妖壺,生怕小郡主不信,還演示了一遍。小郡主見他將一個大鼎收放隨心,看得目瞪口呆,又掩口一笑道:“原來陳公子還有這件寶貝,倒是我多慮了。不知陳公子竟欲何往?回拓跋部嗎?”

陳靖仇聽她如此關心,索性不再隱瞞,將師父被饕餮困住,要去海上仙山請仙人救助之事也說了。等他說完,小郡主還沒開口,拓跋玉兒忽然道:“請問郡主,不知那幾個妖物是從何而來,怎麽會在你船上?”

小郡主眼裏忽地閃爍起淚光,低聲道:“這都是宇文太師搞的鬼。因為我見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宇文太師還要用重兵鎮壓,於心不忍,說要告訴表舅,他就讓這幾個妖物來監視我,還要多謝三位幫我除掉這幾個禍患。”

一聽又是宇文太師搞的鬼,陳靖仇心有戚戚,說道:“正是。郡主放心,現在他在船上已無黨羽了。隻是宇文太師現在何處?”

小郡主道:“我也不知他現在在搞什麽鬼。前一陣,他一直在慫恿表舅在洛陽蓋什麽通天塔,又四處尋找什麽五樣神器,不知想做什麽。”

陳靖仇聽得“五樣神器”,失聲道:“宇文太師也在找五樣神器?難道他也要布‘九五之陣’?”

小郡主詫道:“九五之陣?”

陳靖仇道:“師父曾對我說,隻消五樣上古神器,就能布下‘九五之陣’,從而坐擁天下。”

小郡主“啊”了一聲,道:“原來他有這樣的野心,是想自己當皇帝。我多次要表舅別相信他,可表舅就是不聽我的。”說著眼裏又有淚水要淌下。陳靖仇心道:這郡主愛哭愛笑,女孩子都是如此嗎?忙安慰了幾句。小郡主這才抹去眼角的淚痕道:“陳公子,既然你要去海上仙山,不知何時動身?”

陳靖仇道:“聽說有海船會來大梁城,我們便在此等候,隻是不知何時能來。”

小郡主道:“這不知要等到何時。”她想了想道,“如此吧,反正我也不想坐船了,這艘船便送給你們。”

這艘龍舟是皇帝巡幸江南所用,建造得極是堅固,航海不成問題。陳靖仇聽她竟要將這船送給自己,驚道:“這個可使不得……”

“有什麽使不得的,陳公子救師父要緊,早點出發,早點救出來,我也放心了。”小郡主說著,又是一笑道,“船上給養也很足,隻是不知陳公子會不會駕船?”

先前張烈曾搶過一艘龍舟,在船上教過陳靖仇駛船,陳靖仇道:“這個我會。”

小郡主雙手一撫道:“那便正好,就這麽辦吧。”她見陳靖仇還要推辭,便道,“陳公子,我要去警告表舅,已不能坐船。現在我們是在共抗宇文太師的陰謀,已是同道中人,請你不要再推辭了。”

陳靖仇聽她說“同道中人”,心頭一熱,忖道:有小郡主幫忙,事情更順手了。他便連聲稱謝。小郡主見他終於收下,又掩口一笑,忽道:“小雪姐姐原來長了一頭銀發,我還沒看過呢。小雪姐姐,你的頭發真好看!”

小雪這一頭銀發在月河村被人看作不祥之兆,除了陳靖仇和公山夫人,沒幾個人讚她頭發好看。聽這個天仙化人般的小郡主稱讚,小雪臉一紅,垂頭道:“多謝郡主。”

小郡主走到小雪身前,仔細打量著她的頭發,小雪被她看得更不好意思,臉也更紅了。這時小郡主從頭上摘下一個綴著鈴鐺的發飾道:“小雪姐姐,這個發飾你戴在頭上,一定很好看。”說著便給小雪插了起來。陳靖仇見小雪頭上添了個發飾,果然更增嬌美,心道:小郡主倒是個細心的人。

這時小郡主又掩口一笑道:“好了,陳公子,那不耽誤你們的行程了。祝你早日找到仙人,救回師父後,再來大梁城找我玩啊。”

她談吐斯文,說話溫柔,性子倒甚急,說著便要帶小小和嫣紅兩個侍女下船。陳靖仇見她殷勤備至,也不好過拂其意,送她下了船,看她上了碼頭,才起錨開船。好在他近來功力又增,掌舵雖不能如張烈般舉重若輕,倒也駛得甚是平穩。在船尾的舵艙裏望去,見一個淡淡的身影漸漸模糊,心裏卻有點隱隱的失落。

他在心裏亂想,拓跋玉兒和小雪全看在眼裏。小雪還沒說什麽,去廚房料理,拓跋玉兒隻會燒烤,沒別的事,便到舵艙來。見陳靖仇還在若有所思,她板起臉道:“陳公子,小郡主已經遠了,看不見了。”

陳靖仇給她買了套胭脂花粉後,拓跋玉兒已經跟著小雪一塊兒叫他“陳大哥”了,可這時又改回了原來的稱呼。陳靖仇被她說中心事,臉不由有點發燒,道:“我是感激小郡主相助之德。”

“感激!陳公子是不是感激得想要以身相許啊?”

這話有點重,陳靖仇有點受不了,道:“玉兒,別這麽說,小郡主這麽幫我們,不能這麽說她。”

拓跋玉兒“哼”了一聲道:“我還是不太信她。陳大哥,你說,她這麽幫我們,會不會別有用心?”

陳靖仇道:“有什麽用心,她也是不忍見宇文太師倒行逆施,天下蒼生遭受苦難,才會幫我們的。”

拓跋玉兒道:“不管你陳公子如何誇她,反正,我還是不信她!”

話不投機,拓跋玉兒連陳靖仇都不理了,索性回艙房賭氣,待小雪做好了飯菜叫她亦不出來。陳靖仇隻得苦笑著去賠不是,拓跋玉兒仍然餘怒不消,不過小雪做的飯菜她倒吃了兩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