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多瑪的第121天

2010年,12月24日。

終於,車隊浩浩**檔開出“狼穴”,直接前往機場,將我送上天空集團的公務專機。

無論我的中國區助理白展龍,或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都沒有與我隨行出發,隻有幾個貼身保鏢和一個男秘書。

再過兩個月,所多瑪共和國的第一銅原油,將要由天空集團輸送到港口——第一船原油當然是出口往中國。

天空集團已在所多瑪國投資了數百億美元,油田鑽井係統以及配套設施,都是世界最先進最昂貴的,當然產油之後的匯報也是最驚人的,如今集團正值多事之秋,牛總泄密案件東窗事發後,數千億美元虧損浮出海麵,震驚整個財經界與銀行團。鑒於集團資金鏈即將枯竭,如果最近沒有重大利好消息,便可能撐不過今年春節,遭到銀行團債主們的起訴,甚至被美國政府宣布接管——到時我縱有三頭六臂也救不了天空集團。

所以,我必須前往所多瑪國,提前向全球宣布這個世界最新最大油田的投產消息——即便第一桶油無法立竿見影,但足以挽救銀行團對集團還債能力的信心,更可能激起國際原油市場的價格波動,導致原油價格指數大幅下跌。這對美國霸權控製下的中東石油資源,將是一個沉重打擊。

最近的人生不在地底就在雲端。十幾個小時的漫長飛行,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發現飛機正在所多瑪國降落滑行。

第二次降臨這片黑色大陸,地下滾動著黑色黃金在黑皮膚的機場人員指揮下,飛機終於停穩。相比上次看到破敗景象,現在的機場煥然一新,漂亮的航站樓正緊張建設——未來第一流的產油國要有第一流的機場,全部投資來自天空集團。

停機坪上還有一架C130運輸機,數輛武器精良的裝甲車,以及一百多名龍精虎猛的雇傭兵,早已在機場迎接我——大多仍是那次突襲總統府的將士們,他們將要護衛我前往所多瑪國首都。明天,也就是2010年的聖誕節,我將代表投資方天空集團,與所多瑪國的民選總統,共同向全球發布油田投產的消息。

那將是振奮人心的時刻。

所多瑪國總理親自到機場迎接我,出於對東道主的尊重和理解,這回我沒有坐裝甲車,而是坐上了總理的黑色奔馳車——也是我們提供的。

總理曾經在西方國家留學,一路不停地說著流利的英語,感謝天空集團對他的祖國貢獻。他已為我安排了所多瑪唯一的五星級酒店,緊挨著總統府所以絕對安全,那也是天空集團投資的產業,上個月才開張試營業。

機場到市區一路上忐忑不安,但願明天一切順利。視線穿過遼闊的熱帶草原,眺望遙遠的油田,幾組高聳的井架閃著燈光,將從此改變這個國家的麵貌。

夜幕降臨,月亮升上非洲的天空,總理興奮地對我說:“聖誕快樂!”

“什麽?”

總理驚訝道:“今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啊!”

“都!我都忘了!”

我拍著自己的腦袋,大概悶在“狼穴”地下太久,完全忘了地麵的時間。盡管洋人的節日與我們中國人無關,但今天是美國的重要假日,紐約總部都已人去樓空。

不過,明天對外公布油田投產也是個好時間,給世界經濟送上一份聖誕禮物。

由我的裝甲車開道的車隊,緩緩駛入所多瑪首都。為迎接我的來放,街道兩邊都被清理過,站滿全副武裝的警察和軍人,幾乎看不到平民出沒,也沒有任何聖誕節氣氛,隻有那些低矮破爛的建築,才顯示真實的人間。

抵達總統府旁邊的五星酒店,最醒目的就是天空集團標誌。酒店裏布置得很有聖誕氣氛,一棵巨大的聖誕樹從美國空運而來。大堂裏聚集許多西方記者,紛紛對著我們拍照,卻被我的保鏢粗暴地推開,以免其中暗藏刺客。

總理徑直將我送入房間,竟像服務生似的必恭必敬,這讓我很尷尬——難道把我當成一百多年前西方殖民主子?我斷然拒絕他的好事,說想自己單獨休息一下,總理隻能滿臉遺憾地離去。看來這些前殖民地的人民,仍然殘留不少被殖民的奴性,總覺得外國老板高人一等,非洲人就該為他們做牛做馬。

算了,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許多中國同胞的潛意識裏有何嚐不是如此?

改變一個國家的外表很容易,但要改變一個民族的精神,卻需要艱苦的努力。

獨自在房間用過晚餐——所有食物和水都是專機運來,主要擔心有人下毒。我站在改裝過的防彈玻璃窗前,俯瞰整座破敗擁擠的首都——就像所有第三世界國家的城市,可以看到大片的貧民窟。

忽然,我心血**地打電話給保鏢隊長:“我想去貧民窟看看,給我安排一隊黑人保鏢。”

提議立即遭到隊長勸阻,說這裏的黑夜非常危險,即便沒有刺客藏身,也可能有其他暴力犯罪活動。但我堅持要出去看看,我不是來掠奪資源的新殖民主義者,我想認識當地平民的生活,最真實的生活,而不是官方展示給我們看的。

當我堅持已見之時,任何人都不敢阻攔我。半小時後,十名黑人保鏢已就位,另有所多瑪國數十名便衣警察,偽裝成當地人的樣子。我沒辦法冒充黑人,趁夜色戴上帽子和墨鏡,很不起眼地夾在一群黑人中間。

平安夜。

貧民窟,到處是搖搖欲墜的木板房子,路邊大隊野狗爭食死屍,此起彼伏的小孩哭聲,某小巷深處偶爾響起槍聲。還有更多人無所事事地閑逛,攔路搶劫看起來不算赤貧的人。

經過一片難得的空地,頂上掛著一盞很亮的燈,下麵是幾十個小孩。他們穿得破破爛爛,沒一個穿著鞋子,瘦小幹枯,營養不良。不知從哪響起刺耳的喇叭聲,一段節奏很快的音樂,接著是童貞般美好的聲音。那些孩子沉醉的歌聲中,跟著節奏一同起舞。

身邊的美國黑人保鏢,竟情不自禁晃動起雙腿,看到嚴厲的目光又安靜下來。我出乎意料沒有罵他,輕聲問:“這是什麽歌?”

黑人保鏢真敢說話:“老板,您不知道嗎?這是邁克爾·傑克遜的《Thriller》,我小時最流行的歌。”

果然,好幾個孩子跳起了“月球步”,每個人都穿著平地鞋,在一塊平滑的水泥地上,舞步酷似MJ的標誌動作,淩波微不般在地麵上漂浮。無論我怎麽仔細觀察,都弄不清是怎麽做到的。這些孩子的動作棒極了,不但腳下的舞步,還有幾個標誌性動作,就像惟我獨尊的MJ複生。許多人跟著孩子們跳起來,點燃整個貧民窟的熱情,對於貧窮的孩子們的而言,這是最好的聖誕狂歡。

隆隆的音樂聲停止,周圍人們漸漸散去,隻有那盞大燈照亮清冷的空地。

我對黑人保鏢耳語道:“你去問一下,是誰教那些小孩跳舞的?”

便衣警察帶著一個小孩過來,向我翻譯:“晚上10點,這裏常有個蒙麵人出現,教孩子們跳邁克爾·傑克遜的舞蹈。”

現在是9點50分。

我決定留在這個地方,等待傳說中的蒙麵人出現。保鏢們分散到四周,盡量不要讓別人感到異常,反正隻剩下幾個小孩了。

10點,從對麵小巷裏,鑽出一個穿著破舊休閑西裝的男子。一塊深色紗巾蒙住他的臉,露出一雙黑色眼睛,還有雙眉之間白色皮膚。

他提著一台錄音機,放到角落裏撳下安扭,旋即響起邁克爾·傑克遜的《Dangerous》。幾個孩子圍到蒙麵男子身邊,他摟住孩子們說笑片刻,就讓大散開空出一片舞台。

先擺了個特別姿勢,等待音樂當到合適時間,他來了個MJ的招牌動作。渾身每個關節都動了起來,就像回到全世界矚目的舞台上,跳起驚為天人的神奇舞步。“月球步”對他來說是小意思,更多高難度動作輕鬆地做出。同時,他唱出一長串歌詞,完全壓倒錄音機裏的聲音——分明就是原聲嘛!

我和保鏢們驚歎道:“邁克爾?!他就是邁克爾!1993年,那年我十二歲,參加了超級杯中場休息的表演,我就站在他的身邊——這就是他的聲音?”

真的是MJ?傳說中的詐死逃亡?還是上天恩賜的複活奇跡?抑或以假亂真的模仿秀?

回到無人喝彩的燈光下,在一群孩子跟隨學習的舞步中,錄音機漸漸安靜下來。蒙麵男子氣喘籲籲的站穩,摸了摸那些孩子的腦袋,便迅速提起錄音機,退回黑暗小巷。

在保鏢的貼身護衛下,我飛快地衝向小巷。

蒙麵人感覺到了我的追趕,但他跑步的速度顯然不如舞步,眼看要被我追上了。

我用英語大喊:“對不起!我不是強盜!隻想知道你是誰!”

但他驚慌地向旁邊閃去,但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蒙臉紗巾隨之話落,露出一張蒼白熟悉的臉。

保鏢在就打開手電筒,照亮倒在地上的這張臉——標誌性的眼睛和眉毛,因整形手術而受損的鼻子,特殊的臉部輪廓與黑發,還有被長期白班症折磨的膚色。

然而,不同於我們在舞台上看到的MJ,他臉上的膚色非常不均勻,有白有黑有黃,而非我們熟知的那種瓷白。

不管是不是我們的邁克爾·傑克遜,我伸手將他攙扶起來,卻不願仔細看他真容,以免刺激他脆弱的神經——否則他何必要戴麵紗?

“你是他嗎?”

誰都知道這個“他”是誰。

他毫無表情地看著我,用標準的美式英語回答:“不,你說的‘他’已經死了。”

這個飽受病痛折磨的中年人,堅強地推開我的攙扶,重新站穩衰弱的身體。

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些什麽,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因為他永遠不會給我答案,隻能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沒入手電光線盡頭的黑暗,就像一尊漸漸老去的神像。

大隊保鏢已站在我的身旁,我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果然,片刻之後,貧民窟的黑暗深處,傳來一串單純的孩子般的歌聲——刹那間,我和周圍的人們都被震住,這聲音並未穿越空氣,而是直接傳遞到大腦神經末梢。仿佛回到90年代初的動**世界,回到戰火分飛的波斯尼亞,回到屠殺婦孺的加沙地帶,回到所有不見天日的災難歲月……

然而,就是這童真的聲音,讓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2010年的平安夜,沒有聖誕老人,沒有狂歡大餐,隻有天籟之音,響徹非洲大陸黑夜。

我開始懷疑這是否MJ的聲音?懷疑這是人的聲音?還是天使的聲音?

然而,傳說中的大天使,他的名字不正是Michael——邁克爾?

我,原本隻是庸庸碌碌的小職員,蒙命運恩寵掌握了財富與權力。但我找到過自己的使命,在阿爾斯蘭荒野中的肖申克州立監獄,又在深深的“狼穴”將這使命遺忘。現在,我已找回Gnostics賦予的力量,並將矢誌不渝地負擔責任——就是現在聽到的這首歌的名字。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o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You and for me

次日。

不到7點就醒了,酒店窗外是非洲的晨曦,整座城市漸漸複蘇,迎來新生以後第一個聖誕節。目光投向那片低矮的破爛建築——昨晚去過的貧民窟,但願我能改變一切。

按照原定計劃,上午8點將去隔壁的總統府,與所多瑪國的總統會談。10點鍾將在現場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全球公布天空集團的所多瑪國油田正式投產。

我與紐約總部通了電話,史陶芬伯格說已做好準備,向全球現場直播新聞發布會,當天所有媒體都會在頭版頭條報道,明天的紐約股市將會掀起軒然大波。

用過豐盛的早餐,酒店服務員拿出準備好的西裝,替我在鏡子前打理頭發,看起來頗有國家領導人風範。所有人都向我祝聖誕快樂,酒店為我特製了聖誕大餐,中午將送到隔壁與總統分享。

8點,昂首闊步走出酒店大門,身後跟著一大群保鏢記者。

然而,酒店門前並沒有總統派來的專車,而是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黑洞洞的AK47槍口對準我。

一個表情嚴肅的軍官走上前來,用蹩腳的英語喊道:“請大家都回酒店去!目前全城已經戒嚴!任何人沒有通行證不得上街!”

我的一個秘書走上去說:“先生,我們是貴國的總統的客人,即將訪問總統府。”

“對不起!所多瑪國已經沒有總統了!”

軍官生硬的話,像子彈撞進我的胸膛,差點讓我摔倒在地,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政變!

保鏢們也感到大事不妙,立即組成人牆保護我,退回酒店內部。來自世界各國的記者都很驚慌,但也有人拿出長槍短跑搶拍一陣。大堂就像炸開了鍋,許多人想往外打電話,卻發現所有線路已被掐斷。再看酒店大門外邊,已堆起高高的路障,任何人若想強行闖關,恐怕會被當場擊斃!

不想被記者們拍到我的臉,更擔心這混亂場麵混有此刻,我帶著幾個貼身保鏢和秘書,回到頂樓的總統套房。

“這是怎麽回事!”我再度大發雷霆,“你們不是說好的嗎?趕快和總統聯係!”

然而,秘書哭喪著臉回答:“董事長,所有通信都中斷了,我們沒辦法對外聯係。”

“該死!”

就當我咆哮的同時,窗外響起一陣巨大的爆炸聲,所有人都趴了下來,隻有我還傻傻地站在窗前。

一個忠心的保鏢將我拉倒在地——此時站在窗前非常危險,玻璃可能震碎傷害到我。

緊接著響起一連串爆炸聲,然後是激烈的槍戰交火聲,竟來自酒店隔壁,那不是總統府嗎?

我推開緊緊拉著我的保鏢,衝到窗前向總統府方向看去——隻見這座殖民地時期的建築,已被黑色濃煙覆蓋,不時騰起紅色火焰,幾輛59式坦克已撞破圍牆,跑觀各自閃爍幾下,隨即半個總統府就被轟塌。

政變!果然是可怕的軍事政變,那些混蛋居然進攻總統府,就在我要和總統會談的時間——我還得感謝門口阻攔我的軍官,若此刻我也在總統府,相比已成坦克炮彈下的冤魂。

既然是推翻這位民選總統的政變,那麽也可能危害天空集團在所多瑪國的石油項目,今天的新聞發布會是徹底告吹了!好比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砸在我個昂堆起笑容的臉上。

不行,我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上次我的突擊隊員推翻了所多瑪國的獨裁者,這次我們也能力挽狂瀾拯救所多瑪的民選總統。

我飛快地衝出房間,來到酒店後院的停車場。這裏停著十輛裝甲戰車,雇傭兵們已知道發生政變,全都摩拳擦掌整裝待發。

總統府飄出的黑煙,已遮蔽整個酒店上空。我爬到一輛裝甲車的頂蓋上,對將士們大喊:“士兵們!你們都已經看到,我們的事業正在危急之中!一群邪惡的狂徒,公開踐踏法律與公理,公開蔑視我們的存在,妄想把個國家拉回來的深淵——但這必將是癡心妄想,因為今天在這裏,有你們這群英勇無畏的戰士!有你們這群伸張爭議的俠客!有我們天空集團宏偉的抱負和理想!現在,就讓我們拿起武器,去消滅那些卑鄙的敵人,實現我們真正的使命——Heal the world!”

話音剛落,雇傭兵們一陣歡呼,我已喚醒他們嗜血的欲望,喚醒男人與軍人的榮譽,喚醒被遺忘多年的正義。

一分鍾內,所有士兵坐進裝甲戰車,我選擇其中最堅固的一輛,指向酒店旁邊的總統府。

停車場外的路障根本是小兒科,那些政變士兵不敢阻擋,看著我們一輛接一輛衝過去。裝甲車轟鳴著碾過大街,所有向我們開槍的敵人,都遭到暴風雨般的火力還擊。

轉眼已到總統府門口,這座殖民地時期的古老建造,已被幾輛59式坦克夷為平地。

正當我們的裝甲車尋找敵人之時,空中響起直升機的引肇聲,一陣氣流掠過頭頂,兩輛裝甲車已同時爆炸!透過狹窄的觀察孔,可以看到燃燒的金屬,還有被炸飛出來的人體殘缺——二十個人就這麽死了。

頭頂的這幾架武裝直升機,還是用天空集團援助的軍費向美國購買的,現在卻打到了我自己頭上。又有兩輛裝甲車遭到攻擊,同樣被空對地反坦克導彈炸成碎片。周圍出現大隊政變士兵,紛紛使用各種反坦克武器,砸向被困的總統府門前的車隊。我的雇傭軍無力還手,幾個人冒險打開車門衝下來,即被密集的AK47子彈掃成人肉篩子。

所有裝甲車都已陷入火海,隻剩我的坐駕勉強可以行動——這輛車經過全麵改裝,防護力不亞於一輛M1A1坦克。我們的車長發射了幾枚防空導彈,成功擊落了兩架武裝直升機,迫使其他直升機望風而逃。

然而,59式染棵向我發射炮彈了。車長命令掉頭,頂開其他被打爛的裝甲車,衝破槍林彈雨的重重圍困,僥幸撤回旁邊的酒店。

酒店幾聚集許多外國公民,政變軍隊不敢擅自進攻。我的臉已被硝煙熏黑,額頭還有火辣辣的次同,看著幸存的十來個雇傭兵,心中無限愧疚與悔恨——半年前在大西洋的海島,眼睜睜看著那麽多突擊隊員死去!怎麽又犯了同樣錯誤?兩次踏進同一條河?似乎戰無不勝的裝甲車隊,如今隻剩形單影隻的一輛,期於都已變成廢鐵,以及裝滿破碎屍體的棺材。

記者們紛紛拍下我的窘迫照片,我再也不阻攔他們的鏡頭,沉默著回到酒店大堂,麵對在場所有驚恐的人們大聲道:“各位!我向大家道歉,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如果政變軍隊打進來,千萬不要武力反抗;如果他們隻是抓我一個人,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不想連累大家生命,更不想殃及無辜的酒店客人與工作人員。”

包括我的保鏢和雇傭兵們,記者和酒店的服務生,大家一片死寂到看著我,不知是感謝我的自我犧牲,還是慶幸終於有了冤大頭可以去送死,抑或嘲笑我這個宋襄公之仁的笨蛋。

昨晚跟隨我的黑人保鏢,大膽地拉著我的手說:“老板,你千萬不要出去!我了解外麵那些士兵,他們都是以殺人取樂的惡棍,才不會管你的人道主義!我們會拚死保護你的!”

“不必再做無謂的犧牲。”我將手掙脫出來,拍著黑人保鏢的肩膀說,“你們不是軍人,沒有義務為我戰死沙場。”

他再也不敢說些什麽,低下頭來顫抖著肩膀,但願這個黑大個不要為我哭泣。

不知是誰打開大堂裏的電視機,隻能收到本地的有線電視,總共隻有一個頻道。忽然,正播放的美劇戛然而止,畫麵變成簡陋的演播間,坐著一個穿這軍裝中年黑人,滿臉嚴肅地對鏡頭說了一長串話——當然是所多瑪國的語言,但我注意到大堂裏的服務生,麵露恐懼地向我看了看。

電視裏的軍官又用英語說了一遍:“所多瑪共和國的全體國民,在本國居住和旅行的外國朋友,你們好!我是所多瑪共和國陸軍第一旅旅長威廉。約翰遜上校,鑒於我國民選總統盧卡斯先生貪汙腐敗嚴重,向外國石油公司出賣本國資源,導致國家陷入嚴重危機,本人代表海陸空三軍全體官兵,發起‘2010黑金行動’。今天上午,愛國部隊已攻占總統府。總統先生在交火過程中不幸身亡——這並非本次行動初衷,但總統必須為他的頑抗付出代價!截至今天上午10點,政府總理、議會議長、財政部長、內政部長、國防部長,以上貪汙腐敗集團的成員,均已被愛國部隊逮捕。今天開始,所多瑪共和國臨時軍政府宣告成立!由我擔任臨時政府首席執行官,本人簽署第一號命令,全國戒嚴二十四小時,禁止任何人擅自上街,違者格殺勿論!望全體國民及完國朋友保持冷靜克製。本人簽署的第二號命令是——為保護祖國石油資源,我過將廢除已故前總統與天空集團簽訂的石油開發會合作協議!”聽完這段冗長卻凶狠的電視直播,屏幕上就閃出一片雪花。全體記者遺篇嘩然,都用攝象機拍了下來——原本是來報道天空集團在所多瑪國石油投產的消息,如今卻得到另一條更具有爆炸性的新聞,也算值得這次冒著生命危險的政變之旅。

這就是我的聖誕禮物?

隨後,所有鏡頭再次對準大堂裏的我——真正的失敗者!

我的腦子已全部空白,被槍林彈雨掃**了一大片,隻剩殘缺的肢體與漫流的鮮血。

連保鏢們都傻了眼,隻是機械地抬起胳膊,阻擋那些衝上來采訪我的記者。

我卻箱一具行屍走肉,也不回避無數刺眼的閃光燈,癡癡地做進電梯,離開這個追悼會似的大堂。

回到總統套房,將所有保鏢和秘書趕出去,仿佛世界隻剩我一個人。

孤獨地站在窗前,俯瞰這座災難深重的城市,並不懼怕可能飛來的流彈。我看到遙遠的天際線盡頭,天空集團開發的油田方向,正在燃燒遮天蔽日的濃煙……

一切都完了嗎?

第二天。

我還活著,卻第四次成為階下囚,代替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代替北大西洋冰火島神秘別墅,代替長江口岩石深處“狼穴”宮殿的,是所多瑪共和國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

夜幕降臨,窗外是野性的月光。城市所有燈光都被熄滅,就像夜色中的熱帶草原,卻仍不時有火光閃爍——這是自動步槍的交火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貧民窟方向燃起大火,整個城市已成為殺戮戰場。

明天清晨,我將俯瞰腳下的這片斷垣殘壁,這方大屠殺後的集體墳場,這個墜入第十九層之下的人間地獄,這座人類自私與貪婪的紀念碑。

所多瑪城的第121天。

我已經被圍困了四十多個小時。

昨天,我和保鏢們困守在酒店,無法與外界取得任何聯係,無論紐約集團總部還是崇明島的“狼穴”。就連近在咫尺的機場也音訊渺茫,那裏停著我們的兩架飛機,還有一批機組留守人員,恐怕連人帶機都被扣押。

黃昏十分,數百名政變士兵衝進酒店,說是根據威廉。約翰遜上校的命令前來“保護”我,任何膽敢違抗者一律就地處決。為保全酒店裏無辜者的生命,更不想讓保鏢們為我百百犧牲,我下另所有人不得反抗,向政變部隊繳械投降。

出於對天空集團董事長的“禮遇”,我被“保護”在原來的總統套房內。頂層房間全被政變士兵占據,嚴格把守每個出入口,任何人不得上到這一層。至於隨行的保鏢與秘書,都被押送到郊外的集中營,成為臨時軍政府的人質。

昨夜,我獨自守在房間,門外站著數名荷槍實彈的士兵。窗戶已被鐵柵欄封死,我既不能打開更無力砸開。他們給我送來一頓聖誕大賽,這是酒店原定給我和總統準備的,不過已被看守的士兵吃掉一大半。雖然,我不能肯定這些食物裏是否下毒,饑渴難耐時也隻能大膽吃下去,唯一放心的隻有我們自己留下來的飲用水。

我再度成為別人的囚徒,躲在無數槍口所指門後,度過這個特殊的聖誕節。

外麵的世界已徹底變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者,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所多瑪國的民選總統盧卡斯先生,竟在即將與我會談之前慘遭殺害!天空集團早就調查過他的底細,知道他絕非貪汙腐敗頭子。他在當選總統之前,曾多次參與反對前獨裁者的鬥爭,在所多瑪國享有極高聲譽。

我們在石油勘探等方麵,投入了數十億美元,又給予所多瑪國多項經濟與社會援助——無償援助數萬噸糧食,改善了幾百萬人的饑餓與生存問題。建立幾百座學校,為所多瑪培訓了幾千名教師與技術人員。這個國家80%的基礎設施項目、90%的醫療衛生項目、100%的農業建設項目,全出自我最近半年的投資。這是其他西方石油公司想都沒想過的,他們才是掠奪資源的新殖民者!我雖不敢是活雷風與白求恩,但至少為了與所多瑪雙贏共生。

但是,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我自己都朝不保夕,說不定很快會衝近來一夥人,隨便給我安個罪名再來個審判,連夜拖去刑場槍斃。

我強迫自己不要睡著,不斷在房間來回踱步,站在窗前眺望遠方,隻見油田濃煙持續燃燒,燒掉的不僅是無法再生的資源,還有成堆的美元,以及我最後的救命稻草。

淩晨十分,終於忍不住睡去……沒想到睡到今天中午,突然被窗外爆炸聲驚醒。慶幸自己還活著的同時,馬路對麵許多建築都已起火,更多的士兵與軍車保護酒店,到處是激烈的槍炮聲。我看到數十輛坦克和裝甲車,分成兩撥在街上開戰,幾乎是麵對麵用炮口指向對方,接著兩聲巨大的轟鳴,衝天的爆炸火焰後,變成兩堆扭曲燃燒的廢鐵。渾身是火的坦克兵慘叫著跳出來,迅速被對方槍手打死,倒在地上燒成一堆黑談。至少有上千名士兵互相射擊,其中有人穿著便服,可能是民兵或臨時抓來的壯丁,還有明顯未成年的男孩!巷戰越來越白熱化,有人打光子彈開始肉搏,還有最原始的大刀與標槍。我眼睜睜看著許多人被打死,包括躲在家裏的無辜平民,沒人給予廉價的同情,就像打死路邊亂竄的狗!

我不相信全體軍人都參加了政變,一定有忠於民選政府的部隊,拒絕接受非法軍政府的命令。他們想反攻總統府,奪回首都心髒地帶,或者解救被軟禁的我?

然而,下午5點,總統府戰事高一段落,以臨時軍政府的勝利告終——反政變一方丟下成百上千具屍體,狼狽地逃出首都中心地帶。但他們不會停止戰鬥,漫長的內戰才剛剛拉開帷幕,整坐城市充滿槍聲,國家已經分裂為兩半。

獲救希望再次破滅,孤單地坐回**,無聊地擺弄電視遙控器,卻不小心按出畫麵。還是昨天那張臉,軍政府首席執行官威廉。約翰遜上校,他揚揚得意對鏡頭說——“所多瑪共和國全體國民,所有在本國居住或旅行的外國朋友,你們好!現在,我代表所多瑪共和國臨時軍政府,代表我國全體人民賦予的神聖權利,與英屬維爾金群島的Matrix公司的簽訂石油的特權,協議有效期九十九年。這是我國擺脫貧窮落後的大好機會,也是給新殖民主義者的強有力還擊,希望全體國民保持穩定,堅決與前政府的殘渣餘孽鬥爭,消滅所有叛亂抵抗分子,清除前政府與前總統的惡劣影響,重建美好家園!”

Matrix!

果然是Matrix——從昨天上午在酒店門口,士兵們阻攔我去總統府開始,我就想到了Matrix,想到它背後的那個人,想到竹林月光下美麗的臉,想到丟失麵具的蘭陵王……

這就是他給我的警告嗎?

“我隻是不忍心看著你滅亡,不忍心看到你橫死街頭。”

沒錯,他知道所多瑪國會發生政變,因為這是他親手策劃的陰謀!

但他並不是唯一警告我的人。

出發來非洲的前夜,自稱無所不知的幽靈梅菲斯特先生,不也向我提出過嚴重警告嗎?由於我對他的一向鄙視,也由於過分自信,完全忽視了他的警告——仔細想想他對我說過的每句話,似乎都有道理,而且均已得到事實證明。

難道,從此我就該聽信梅菲斯特這個幽靈?

窗外不斷亮起爆炸的火光,我疲倦地將窗簾拉緊,躺在柔軟的**,就像躺在鋪滿鮮花的棺材中,安靜地閉上眼睛,任由黑暗將我覆蓋,等待劊子手到來……

“砰!”

淩晨兩點,房門終於被死神的腳步砸開。

一刹那的驚醒後,我卻坦然地睜開眼睛,等待行刑隊員前來熱烈迎接我。

電燈亮起,閃入三個全身黑衣的蒙麵男子,握著匕首與微型衝鋒槍,就像特戰隊員戴著黑色毛絨帽,隻露出一雙狼似的眼睛——這不是黑人的眼睛。

匕首上還帶著鮮血,門外走廊響起幾聲槍響,輕得宛如拍蒼蠅的聲音,接著響起駭人的慘叫——槍口一定安著消聲器!

兩個蒙麵漢子衝到床前,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卻同時回頭看第三個人。

驗明正身準備處決嗎?

然而,我注意到第三個人很奇怪——也是黑衣猛麵,卻露出一雙中國人的眼睛,眉目之間全無另外兩人的殺氣,反是少年人才有的清秀。他的體格比旁邊兩人瘦小,大概還沒完全發育成熟。雙肩和雙腿不停晃動,恐怕是第一次真刀真槍上戰場。他盯著**坐以待斃的我,眼角卻微微顫抖一下,眼眶迅速發紅,閃爍的目光竟讓我有幾分著迷。

突然,讀心術捕捉到他的一段心裏話——“啊!他還活著!謝天謝地!他真的還活著!我不讓你有任何危險的!”

明白了——他不是來處決我的死神,而是來拯救我的天使!

正對我的這位少年蒙麵人,眼神激動地點頭,用流利的英文對兩名同伴說:“是!就是他!快點走!”

居然——居然是女人的聲音!似曾相識?難道認識我?還是仔細研究過我的照片,擔當確認者的角色?

轉眼間,那兩人已將我從**拉起,我卻執拗地掙脫雙手:“我自己會走路!”

“放手!讓他自己走。”

蒙麵少年——不,是女子,緊張地催促一聲,隨即三人將我夾在中間,潛出總統套房。

門外走廊在激烈槍戰,左右各有兩名蒙麵人用裝了消聲器的微型衝鋒槍猛烈射擊,地上躺了幾具士兵的屍體。我感到子彈從頭頂飛過,三個人彎腰奔跑,隨時可能中彈掛彩。

我們衝進另一扇房門,天花板挖開一個大洞,放下長長的軟梯。兩個蒙麵男子先爬上去,我跟在後麵往上爬,蒙麵女子為我斷後。

上麵就是酒店樓頂的天台。

一陣狂風吹亂頭發,原來是一架正在發動的“黑鷹”,飛旋的槳葉發出震耳欲聾的噪聲,所幸整個城市都在爆炸與槍戰中,沒人注意到黑夜裏的這架直升機。

三個蒙麵人將我扶上直升飛機,隻等待了不到二十秒,又有四個蒙麵人跳上來。確認所有人員均已到位,飛行員將直升機提升起來。

我被綁在安全帶內,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開樓頂,像個無助的孩子被拋上天空。巨大的轟鳴與震動中,黑夜越來越模糊,感到劇烈的頭暈眼花。

底下有大群士兵衝上天台,紛紛舉槍起飛的直升機射擊。但飛行員已在數秒鍾內,躍升到上百米高度,黑夜徹底將我們籠罩,不用懼怕下麵的AK47。除了雷達製導的防空導彈外,沒有任何武器可以威脅到我們。

再往下看是一片黑暗大海,但不時亮起閃爍的光點,那是激烈交戰的地方,還有些火光經久不息地燃燒著。我在穿越所多瑪的天空,腳下是黑暗籠罩的非洲原野,抑或一個自相殘殺的人間地獄。

機艙內的燈光照亮了蒙麵人們,他們在清點武器裝備,隻有一人受了輕傷。他們都經過嚴格的戰鬥訓練,身手敏捷槍法嫻熟,不亞於我的特種兵雇傭軍,才能在給敵人造成嚴重傷亡的情況下,幾乎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

他們彼此之間互不說話,隻是紛紛摘下蒙麵帽子,露出一張張陽剛冷峻的臉,大多數都是歐美人,也有兩個美國黑人模樣。

我始終盯著那個人,也是確認我的身份的蒙麵女子,最後一個摘下帽子。

一頭黑色長發傾瀉而出,接著是張年輕女子的臉——可惜,卻非007電影裏邦女郎式的大美女,而是一個容貌平常的中國女孩。

我認得這張臉,也記得她的名字——莫妮卡。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地二次來到非洲,第二次來到這個被《聖經》詛咒的國家,第二次感受拯救他的激動。

嘈雜震動的直升機裏,終於摘下厚厚的蒙麵帽,粗糙的毛絨都快磨破臉皮了——雖然也不是原來的臉。

她的臉暴露在他的眼睛裏。

他,這個剛被救出牢籠的男孩,再度九死一生逃過劫難的男人,驚訝地看著她平凡的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是她?不起眼的醜小鴨?竟率領一支特種部隊神兵天降,她才是踩著七色雲彩來的蓋世英雄!而不是他忠誠的助理白展龍或史陶芬伯格。

麵對自己深愛的男子張口結舌,她卻是既好恨又好笑,強忍著不在臉上泄露,淡淡回答:“董事長,你忘了我的名字嗎?”

“莫妮卡?不!你不是莫妮卡,這是你假冒的名字,因為你知道莫妮卡是誰!”

我不是莫妮卡!她在心底暗暗問自己——沒有人比我更知道自己是誰了!

但是,她現在還不能說,即便她那麽想說出來,那麽想撲到他的懷中,痛快地親吻他的嘴唇,或痛快地打他一頓,然後再痛快地哭一場!

她不敢以現在的這張臉,讓他相信是以前的那個莫妮卡,那個漂亮美麗擁有億萬身價的混血兒莫妮卡。沒有什麽能比這更荒謬的悖論了!千辛萬苦拯救出來的深愛的男人就在眼前,卻隻能裝作神秘的天外來客。

“對不起,董事長,莫妮卡就是父母給我起的名字,我絕沒有說謊,不信你可以看我的眼睛。”

她的大膽回答更讓還害怕,什麽叫“不信你可以看我的眼睛”?難道知道他的讀心術?

所以,他不敢再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對你一無所知。”

“董事長,你隻需要知道一點——”她看著機艙外沉沉的非洲黑夜,壓抑內心的激動,“不管我失神麽人,至少絕非你的敵人,是命運派遣我來幫助你的。”

“著沒說你就是我的天使?”

他帶著一些諷刺,但更多的則是感激。

“我希望是。”

“天使?”

她卻不置可否地扭過頭去,用女人特有的強調柔聲道:“我知道自己長什麽樣,我不是你喜歡的漂亮女人,我也承受不起你這樣的讚美。”

隨後,她回身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他相比早已饑渴難當,一飲而盡。

“謝謝!莫妮卡——雖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但還是非常樂意稱呼這個名字。”他輕聲笑了出來,“從第一次和你說話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不簡單,隻有你會大膽地挑戰我,也隻有你會當著我的麵說真話——你讓我想起一個人,她的名字也叫莫妮卡。”

“你想說什麽?”

難道他已知道了?她的心頭狂跳不止,幸好沒有正麵看他,還能勉強保持冷靜。

“沒什麽。”他長長籲出一口氣,無限愛長地閉起眼睛,“可惜,她已經死了。”

“她是你愛過的人嗎?”

她再度大膽地問了一句,反正他們說的是中文,機艙裏的突擊隊員們聽不懂。

“不,我不能愛她!”

“哦,也許你們之間另有隱情吧。”

他和她的情緒同時受到感染,抑或互相感染了對方,幾乎同時低頭沉悶地發呆。

是啊——“我不能愛她!”這是他和她之間永遠的秘密,在任何人麵前都必須保守的秘密——他和她不能相愛,高能怎麽與他的堂妹莫妮卡。高相愛呢?隻有古英雄才可以愛她,可是古英雄早在認識她之前就被送進了墳墓!

“幹嗎說她呢?說說剛才的事吧,我沒想到你也會參加戰鬥,你也接受過這種訓練嗎?或者你是個女間諜?”

“但願如此!”

她聰明地言簡意賅地回答,避免落入他的套話的陷阱。

“你果真不簡單。”

“董事長,你該好好休息了。”

終於,他言盡詞窮地閉上眼睛,靠在艙門邊休息。

機艙裏的人們陷入沉默,隻有轟鳴的引肇聲震動天空,航向不可知的非洲地平線。

雖然,她那麽想靠在他的肩頭,溫柔地撕抱在一起,共同安眠入夢。可是,她必須矜持,不能被他發現秘密,她孤獨地靠在機艙的金屬內壁上,感受著劇烈的震動,回憶來帶這裏的每分每秒……

四十八小時之前,她和其他秘書在崇明島的“狼穴”內,觀看天空集團與所多瑪國石油項目投產的新聞直播,等待許久都等不到前線的信號——她就感覺情況有異,兩年多前她也是在那個地方,遭遇人生最悲慘的時刻,墜入可怕的煉獄,幾乎毀滅全部生命。

整整一天,她的眼皮不斷跳著,數次沒由來地心跳加速,直到傍晚才得到確切消息——所多瑪國發生軍事政變,民選總統慘遭殺害,天空集團董事長高能生死不明。

她知道不能再等待了,不指望他能像自己那樣好運,不想剛剛來到他的身邊,卻又得迎接他的棺材。

當年,父親死後遺留給她一筆秘密資金,沒有被高能(古英雄)繼承過去。兩年來她幾乎從未動用過這筆錢,至少還有幾億美元。當天正好是休息天,她離開“狼穴”回到市區,沒人監聽她的通信了。她聯係了當年為父親服務過的一個雇傭兵商人,他手下有十幾名前特種兵,但他們不參加正麵戰鬥活動,隻接手解救被綁架人質的特種行動。

不到八小時,一架滿載八名突擊隊員的私人飛機來到中國。持有英國護照的莫妮卡來到機場,通過特殊渠道登上飛機,直飛萬裏之遙的非洲。但接近所多瑪國機場上空時,卻被告知航空官職,任何飛行器禁止降落。他們隻得轉到與所多瑪國相鄰的一個國家的機場降落。

雇傭兵商人有個全球情報網絡,非洲小國也逃不過他的眼線,當即買通臨時軍政府內部,確認天空集團董事長被關押的位置。他們向鄰國軍方租憑了一架黑鷹直升機,等到後半夜才起飛前往所多瑪國——隻有這個時間才最安全。

飛行了一個多小時,穿越空中層層防線,順利抵達酒店頂樓天台,通過爆破打開天花板,殺進走廊找到他的房間。

再她的強烈要求下,她也穿上突擊隊員服裝,還得到一把“微衝”防身,跟水其他隊員冒險衝入火線。因為隻有她才能確認他的身份,以免酒店裏還有其他中國人,結果被張冠李戴救走。也可預防政變軍隊安排陷阱,派遣提神誘騙營救人員的可能。

“黑鷹”很快飛出所多瑪領空,降落在鄰國機場。他和她跳下直升飛機,自由漫步在非洲大地。東方的天空依然黑暗,航燈照亮他們的臉,那架載著她飛來的私人飛機,早已待命準備起飛。

一分鍾也不能耽擱,他們都屬非法入境者,即刻登上這架大型噴氣式飛機。

這是一款很棒的私人公務飛機,條件比剛才的黑鷹舒適很多。她從冰箱裏拿了些吃的給他,等他狼吞虎咽吃完以後,機長過來必恭必敬地問:“先生,請問您要飛往目的地?”

“目的地?”

他茫然的愣了一下,考慮了足足半分鍾,然後說出一個她最熟悉的地名——“紐約!”

紐約。

如果你愛一個人,請把她送到紐約,因為紐約是我的莊園。

如果你恨一個人,請把她送到紐約,因為紐約是我的戰場。

是的,我選擇的第一目的地是紐約,而非我苦心經營的崇明島“狼穴”。紐約是天空集團全球總部,也是目前世界財富的中心。當所多瑪共和國發生政變,天空集團石油開發項目宣告失敗,就連我本人也生死不明,所有壓力都集中到紐約總部頭上,很可能出現背叛與出賣——現在誰都不可以信任。

我必須出現在紐約總部,出現在董事會成員們麵前,出現在美國各大銀行桃債鬼麵前,大吼一聲“老子還沒死!”才可以穩定軍心,才可能挽狂瀾於既倒,上演一出絕地反擊的戰役。我與紐約的史陶芬伯格,以及“狼穴”的白展龍分別取得聯係,告知他們一個好消息與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老子還活著!壞消息是你們想趁我死了就動歪腦筋!

十幾小時後,私人飛機就要降落在紐約國際機場,舷窗下是浩瀚的大西洋,以及延伸入紐約大都會的長島。

我獨處在飛機上最舒適的角落,有沙發還有柔軟的單人床,可以與世界任何一處聯係。我想要跟那個特別的“莫妮卡”多說幾句,她卻說自己一天一夜沒合過眼,必須抓緊時間休息。我半躺在**,看著舷窗外的雲層,掛念留在所多瑪地獄中的人們——幸存下來的報表與雇傭兵戰士,為我服務的秘書人員,公務飛機的全體機組成員,還有天空集團派駐那裏的技術人員包括非洲本地的雇員。

牽腸掛肚之間,飛機已降落在美國。突擊隊員們留在飛機上,繼續前往美國西部某機場。

“莫妮卡”已換上一套職業裝,並不漂亮的臉上畫了淡裝,完全一派女秘書打扮,陪伴我一同走下飛機。

我卻聲訓斥道:“莫妮卡小姐是我的私人秘書,她必須跟隨在我左右。”

史陶芬伯格尷尬地連連點頭,向“莫妮卡”說了幾聲對不起,便讓她坐在我的身邊位置。他也放棄了挨著我坐的想法,乖乖地坐到我的對麵。

刹那間,我從這位德國貴族碧綠的眼裏讀到一句話:“唉,董事長怎麽會看上這種醜小鴨呢?不過,這女孩眼神很是淩厲,估計也不是好惹的善善之輩,我必須多加提防。”

不過,“莫妮卡”倒是一直保持低調,她第一次坐這種豪華加長車吧?縮在作為裏看著窗外風景——我猜他也是第一次來到紐約。

開往曼哈頓的路上,史陶芬伯格不失時機地噓寒溫暖:“董事長,您沒事吧?還需要我提供什麽?”

“我沒事!非常好!”為顯示自己沒有受傷,我在寬敞的作為上活動雙手,“現在,我隻需要你為我做一件事——邀請紐約所有媒體的記者,到天空中心大廈召開新聞發布會!”

史陶芬伯格恭敬地點頭:“明白了,董事長,我們要高調宣布您的王者歸來,這樣就可以挫傷Matrix的銳氣,讓天空集團的全體員工不喪失信心。”

“恩,深得我意!”可我還沒有擺脫煩躁,“這兩天國際局勢如何?”

“有了大變化!今天,紐約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都一樣——美國出兵所多瑪國!”

內戰變成外戰,然後世界大戰?

史陶芬伯格打開筆記本電腦,給我看網上最近的新聞:“雖然所多瑪共和國平均三年一次政變,五年一次內戰,但因其政局過於混亂,加上地處偏僻,屬於最貧困國家,從不會引起國際上太多關注。不過,這次牽涉到天空集團投資的石油項目,成為全球媒體報道的焦點。”

“當然,如果我們的石油項目能順利進行,三年內將完全掌握世界能源命脈,並徹底改變目前的石油價格。”

“是,這次政變給了我們重創,引起一連串的蝴蝶效應。即將投產的所多瑪國油田,使國家原油價格緩緩下跌。但政變消息一經發布,普遍預期幾年內將無法生產石油,國家原油價格出現了預期性的暴漲。然而,隨著Matrix與所多瑪國政變軍政府的合作,石油價格昨天再次暴跌,導致中東產油國的普遍危機。”

“但這是經濟層麵的影響,不至於美國武力介入吧?”

史陶芬伯格鎖起金色眉毛:“據說政變軍人的頭子,背後的大老板是中央情報局。而反政變的軍人,背後可能有俄羅斯的勢力。雖然,軍政府停止了天空集團的石油合同,旋即簽給Matrix,可能也有中央情報局插手。”

“是。”

我再度無法壓抑怒火:“明白了!Matrix雖然是家新公司,卻效忠與美國和中情局,他們當然更願意扶持一個聽話的公司獲得石油,而不是任其控製在握這個中國人手中。”

“但是,所多瑪國的內戰,卻可能推翻美國支持的政變軍人。美國總統以應付人道注意危機為由,就像90年代派兵參加索馬裏維和行動,悍然出兵所多瑪共和國。此舉得到美國國會的普遍支持,因為總統舉出90年代非洲盧旺達種族大屠殺的例子,當時美國政府沒有派兵幹預,結果有上百萬無辜平民死亡。所以,美國這次借口保護所多瑪國難民,派兵打擊反對政變的軍隊,又能乘機控製所多瑪國石油資源。”

“民選的美國總統,卻派兵支持推翻民選總統的所多瑪軍政府,都是為石油——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說完歎息一聲,看著我的新秘書“莫妮卡”,她剛才仔細聽我們的說話,若有所思地點頭,視線掠過她平凡的臉龐,車窗外似乎飄起雪粒,不禁讓我想起去年冬天,同樣在紐約曼哈頓,中央公元的風雪中,我與慕容雲結拜為兄弟的情景。

我的思維幹嗎跳得那麽快?又想起那個美少年?不就是他在背後操縱一切,導致所多瑪國的政變,還差點送了我的性命?

抵達天空中心大廈,我沒有任何休息,就帶領史陶芬伯格與“莫妮卡”,前往八十八層樓頂會議室,召開一次具有震撼性的新聞發布會。

我要盡快讓全世界知道——我依然活著,依然在說話,依然在統治這個帝國。

除了通知各大媒體,史陶芬伯格還召集了年微月微億的董事會成員,以及總部的數十名經理高管,集中到會議室參加發布會。

八十八層——上次來此還是半年前,同樣是人人以為我死了,結果我完好無損地從冰火島歸來,還趁機揪出許多不忠的叛徒,搞了一場殘酷的肅反運動。

這次高管們學乖了很多,有些人已提前得知消息,飛速上到八十八層向我朝拜,無非大吹一番表中心的肉麻話,拿出幾套臨時拚湊的危機處理方案——在我看來全是廢紙,不過是鞏固自己地位的麻醉劑。

等到記者們全體趕到,紛紛用鏡頭對準我時,我特意讓“莫妮卡”與史陶芬伯格上來,分別坐在我的左右,顯示這個年輕團隊的力量。

不待記者提問,我搶先說道:“各位全世界的媒體朋友們!相比大家都已被最近所多瑪國的事件震驚,更為美國出兵非洲而擔憂。我想,我有必要在此開這個發布會,讓全世界支持或者仇恨我的人們,看到我仍然活著坐在這裏,仍然掌握天空集團的權力,仍然帶領這個團隊勇敢戰鬥,為我們創始人前輩的理想,為我們這個地球的能源安全,為我們在全球數十萬員工及其家人,為我們在一百多個國家的數億消費者,為我們全人類的子孫後代!”

下麵的記者們聽得津津有味,CNN更及時將這段畫麵直播到全世界,很快有人提問:“董事長先生,請問您如何看帶這次美國政府出兵多多瑪國?”

“我反對會美國政府的武裝幹涉,更反對美國支持非法的政變軍人。因為,我堅信非法的軍政府一定會被忠於民選總統的軍隊推翻,所多瑪人民也一定會重新掌握國家權力,那時天空集團與所多瑪國的石油項目合作,也必然會全麵恢複。而美國武力介入,將會使局勢變得非常複雜,所多瑪國內戰可能曠日持久,成為下一個越南,屆時不但所多瑪人民將陷入毀滅深淵,全球經濟也可能遭到沉重拖累,日益緊張的石油資源會引發世界大戰,唯一得利的將是美國的殺人工廠——武器製造商!”

這番敲山震虎的發言,讓下麵的記者嘖嘖讚歎,又有人提問:“董事長先生,天空集團對所多瑪國臨時政府有何要求?”

“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四個必須——第一,所有被綁架的員工必須要被釋放;第二,被非法撕毀的石油開發協議必須恢複;地三,殺人犯和綁架犯們必須受到懲罰;第四,非法的政變軍人政府必須要被推翻。”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回到了紐約。

夜幕降臨,從鋼鐵森林的曼哈頓,進入平坦空曠的長島。高速公路的雪越下越大,呼嘯著卷過豐富玻璃。暴風雪從加拿大襲來,卷過整個美國東海岸。路邊的房子與樹林,到處覆蓋厚厚的積雪,宛如一個童話世界——就要回到家了。

車隊開進蘭陵王高家的私人莊園,這是她的祖父與父親留下的產業,是她度過童年與少女時代的家。現在,這裏屬於她深愛的男子——繼承了她家遺產的古英雄。

時隔一年零兩個月,第一次回到久違的家,瞪大眼睛看著窗外。所有景象都那麽熟悉,包括隱藏在風雪和叢林中的別墅,就像每年冬天回家過聖誕節,她都要陪老爸在雪地遛狗。雖然,這個家讓她無比親切,感到想要流出熱淚,卻必須裝作初來乍到,仿佛剛到城市到打工少女,看著豪華莊園驚歎:“啊,這是什麽地方?”

因為,坐在她身邊的是他,除了“莫妮卡”三個字外,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加長版林肯開入一條幽靜小道,他摸著幾天沒剃布滿胡茬的下巴:“這裏是我的家。”

“你家?”

其實,她早已暗暗諷刺了他無數遍,因為這個家不過是她賞賜給他的。

“你不要緊張,我給你單獨安排了一棟房子,沒人會來打擾你的。”

他真把她當作一個受寵若驚的女秘書嗎?不,他從未打消過對她的懷疑,在她拯救了他的生命後,這種懷疑反而越來越強烈。

她認得這棟房子——在她十五歲以前,住的就是這棟小樓。

司機下車替他們拉開車門,她深愛的那個男子,紳士風範地給她披上一條駝毛披風,抵禦肆虐寒冷的風雪。

“謝謝,董事長!”

她得體地作了感謝,跟隨他踏上曾經熟悉的台階,走進自己少女時代的家。

這棟房子剛被緊張地收拾過,由十幾名菲傭打掃得一塵不染,還添置了一些最新設備。

來到溫暖如春的客廳,他輕鬆得坐下深呼吸。從炎熱的非洲遲到地帶,一下子飛到寒冷的北美東海岸,也是從死亡與饑餓的邊緣,回到重獲生機的戰場——這一切全得歸功於她!

“今晚,你就住在這裏,請不要客氣。”

她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搖頭說:“對不起,董事長,我隻是個女秘書,哪有資格住在您的私家莊園呢?”

“夠了!”她謹慎而禮節性的推辭,卻讓他控製不住脾氣,“別跟我提什麽女秘書!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但至少不是你自己說的莫妮卡!你知道這個名字是誰!”

“董事長,我隻是個平凡女子,我做的一切對您都無惡意。如果你依然信賴我的話,我可以繼續做一個小秘書;如果你對我的懷疑超過對我的信任,那麽也可以開除我。”

“你在威脅我?”他皺起雙眉搖搖頭,卻輕輕地笑了一聲,“請坐吧!今晚,你是這棟房子的主人,而我是你的客人。”

她原本就是這裏的主人!

主人卻靦腆地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我怎敢威脅你?”

他享受地坐沙發上,毫無界碑地張開雙手托著腦後:“雖然,你依舊對我隱瞞,但我還是得感謝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向知恩圖報,你要得到什麽,全都可以告訴我。”

“我是這樣的人嗎?”

她感到萬分失望,難道在他的眼中,她冒著槍林彈雨的就微月微秒年,僅僅是一種等價交易?

“對不起!”他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我沒有任何貶低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行為,無論出於什麽目的,都是真誠和善良的。我隻想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你想得到的什麽?”

我想得到的就是你!

你願意把自己給我嗎?

但現在,她強迫自己絕不能說出這種話。

他站起來給她倒了杯熱茶:“你不說也沒關係,我不會讓你走的,你可以繼續留在天空集團,我會給你一個更高的職位。”

從沒人享受過董事長親自倒茶的待遇,她卻出人意料地不領情:“董事長,這是對我獎賞?還是監視與控製?”

“好大的膽子!”

她終於把他激怒了。

不過,就跟過去一樣,她喜歡他被她激怒時的樣子。

顯然,他以驗證了這句話是真是,神情複雜地點頭:“好,我相信你!但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麽?”

“我這麽做不需要理由。”

或許,自從那部電影以後,不需要理由已成為一個理由。

他終於放棄了追問:“好吧,你似乎很關心我?我也知道‘狼穴’是座監獄,但為了安全以及天空集團,我必須得把自己關在那裏——我答應你的要求,每天讓你看到我!”

“董事長,你幹嗎把自己弄得這麽累?就像一個拚命加班的小白領。”

她知道這句話會讓他回想起幾年前的自己,那個辛苦工作卻薪水微薄的小銷售員。

“每個人都需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奮鬥!”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窗外,她從前那棟房子的方向,“別人的奮鬥是為自己,我的奮鬥卻是為別人,為了對一個人的承諾!”

“人生不是一場奮鬥,而是一場戰鬥!”

這句更為激烈的話語,再次刺激了他,他困惑地看著眼前的醜小鴨:“沒錯,是一場戰鬥!”

不能再讓談話進行下去了,已經說到最要緊的話,她擔心無法控製自己,衝動地投入他懷抱——從此將被他嫌棄。

她恢複了矜持與冷漠:“董事長,很晚了,您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

“你在趕我走嗎?”

“我——”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有所企圖的!”

他等於在說——你長得有不漂亮,對男人沒多少魅力,我幹嗎留下來占你便宜呢?

任何女人聽了大概都會心有不快,但她隻能禮貌地點頭:“董事長,假如我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對我有所企圖的。”

她又給了一句針鋒相對的潛台詞——你對我沒有企圖,我對你也不願意。

這樣的回答讓他有些尷尬,快步走到門口說:“晚安!明天一早,我們飛回中國。”

看著他的身影走出門外,她飛快地衝到窗邊,看著他坐上林肯車,穿過曲折的林間小徑,小時在雪夜之中。

她卻一直癡癡地站在窗口,看著夜空呼嘯的風雪,數著一粒粒雪花打在玻璃上,被室內暖氣融化,變成無數行晶瑩的眼淚……

玻璃的另一邊,兩行淚水正掛在她的臉頰,為今晚告別的背影,為從此將每天跟隨著他,也為重回自己少女時代的家。

其實,從離開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沒有家了。

從新大陸到舊大陸,橫穿整個美國與太平洋,天空集團的另一架公務機,已在雲端飛行了十幾小時。我隔著舷窗俯瞰地球,蒼茫的海天盡頭,是漫長的中國大陸海岸線。黃色的海水與江水之間,包圍著一座巨大的綠色島嶼,那就是“狼穴”所在的崇明島。

史陶芬伯格與“莫妮卡”跟我走下舷梯,看見天空集團亞太區的高管們,全體出動接風洗塵。白展龍捧著大束鮮花,第一個走到我跟前,必恭必敬地問候:“董事長辛苦了!”

我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人們,吩咐道:“全體高管坐上我的車隊,一同前往‘狼穴’開會。”

大夥被我搞得措手不及,原以為我長途飛行回來,何況前兩天個昂在非洲遭到綁架,第一件事肯定是好好休息,沒想到卻是去“狼穴”開會——“又到那個地獄般的地方?他是不是腦子在非洲熱壞了?”我在幾個人的眼裏讀到這些心理話。

然而,無人膽敢違抗我的旨意,被迫坐進迎接我的車隊,被一起押送到崇明島。

白展龍、史陶芬伯格,還有“莫妮卡”,共同與我坐在禦用悍馬車裏。

史陶芬伯格原本就不認識“莫妮卡”,誤把她當作我的小情人,故而也沒什麽驚訝。最吃驚的卻是白展龍,她原本在他手下幹活,而且向來遭到他的強烈懷疑,卻一下子便得與他平起平坐——她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居然緊挨著坐在我身邊。

他不適應坐在離我較遠的位置,有些嫉妒身邊的洋人和女人,別扭地向我匯報最近亞太區情況,我沒心思聽白展龍講話,竟自顧自倒在作為上睡著了,而身邊女子並非旁人……

在非洲和美洲宦遊地球一圈之後,回到自己的宮殿,回到住慣了地下監獄。

經過“狼穴”的層層檢查,數名高管關過數道安全密碼門,來到核心辦公區的大會議室。除了在車上小憩的片刻,真是馬不停蹄一分鍾都沒休息。原本我要讓“莫妮卡”參加會議,她卻說自己不適合接觸公司機密。我想她是給原本的上司白展龍留點麵子吧,便準許她暫不參加本次會議。

會議正式開始,我向大家做了一段訓話,大意還是老子還沒死,希望全體同仁共度難關,如果發現誰有吃裏爬外,必將遭到最嚴重的懲罰。

敲山震虎一番後,史陶芬伯格用英文匯報當前的全球局勢——“如今,我們最危險的敵人Matrix,已擁有所多瑪國石油開采權。這一權利純屬非法,天空集團必將重新奪回。董事長,我的方案是向英屬維爾金群島提起訴訟,申請判定Matrix在所多瑪國的經營行為有違公平競爭。”

“恩,可以嚐試一下法律手段。不過,別抱太大希望。既然Matrix神出鬼沒,竟連美國政府都可搞定,想必什麽英屬維爾群島,自然也站在慕容雲那一邊。”

這並未打擊史陶芬伯格的積極性,他用理性的語氣說:“即便Matrix在所多瑪國的石油合同可以執行,但鑒於目前的動**局勢,美軍幹涉隻會使這個國家更為混亂,Matrix在兩三年內不會得到一桶石油。Matrix相比我們的最大劣勢,是他們缺乏石油開采的經驗和技術。就算收購其他石油公司,來開發所多瑪國的石油,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在座的人們麵麵相覷,他們第一次從剛愎自用的我的口中,聽到如此泄氣的話。

“董事長,昨天我作了一份預測報告——本次所多瑪國事件以後,全球局勢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史陶芬伯格的預測引起我的濃厚興趣,托著下巴對著這位金發男子道:“很好,說吧。”

“我研究了最近一年來Matrix的動向,他們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天空集團,更深層次則是要控製全球經濟。但以這個公司初出茅廬的背景,即便控製了羅斯柴爾德家族,也未必能達到其宏大目的。他們唯一成功的可能在於——世界再次爆發危機,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戰。”

這位德國貴族後代的語出驚人,引起與會者們交頭接耳,我皺起眉頭嚴肅地說:“請不要危言聳聽。”

“1914年薩拉熱窩事件之前,誰都不會想到爆發長達四年的世界大戰,並造成數千萬人死亡;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之前,誰也不會想到很快發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將造成多麽可怕的悲劇。雖然,二戰結束已過去六十多年,但國與國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的利益鬥爭依然沒有改變,人類並沒有變得更加高尚,隻因為各國經濟的充分發展,暫時掩蓋了爭奪資源與生存空間的激烈矛盾。然而,地球資源終究有限,各個民族無論是舊有的統治民族比如英美民族,還是新興崛起的後進民族比如中國人與印度人,都有無限的雄心壯誌。對於世界資源與時常的重新分配,遲早會引起一場巨大的衝突。”

他的長篇大論引起我的深思,慕容雲似乎也對我說過相似的話,我點點頭:“說下去!”

“如果這次的時間,引起又一輪全球石油危機,脆弱的世界經濟也將再度被拖入周期性的大蕭條——最先受到衝擊的是全球金融體係,緊接著是全球貨幣體係,絕大多數銀行都將破產。以能源為首的物價飛速上漲,普遍平民再也無力開車,交通運輸價格貴到決大多數人無法承受,然後是航空公司、輪船公司、物流公司全麵倒閉。第三世界國家最先陷入饑餓,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加上昂貴的能源價格,將無情地奪去很多人的生命。金融、貨幣、證券、遠程交易……所有這些全麵崩潰後,世界經濟將倒退到實物經濟的階段。”

“實物經濟?”

我聯想到了人類祖先的年代。

“是,有錢不再成為實力象征,一個人在銀行裏的巨額存款,僅僅具有數字上的意義,卻無法換來生活必須的麵包和汽油。隻有掌握石油、糧食、軍火等實物資源,才算真正的強者——第一和第二產業尤其是能源、采礦、鋼鐵、化工等傳統部門將就此複興,第三產業尤其是金融服務業將暫時消亡。國際貿易會出現嚴重倒退,各國關上國門各自發展,以極高的價格出口資源。嚴重以來進口資源的日本將遭重創,隻能出賣人力資源和科技,進而成為能源大國的附庸乃至奴隸。混亂的國際局勢,將會被某些國家的政客利用,他們大多具有軍國主義與種族歧視思想,陰謀發動戰爭解決各自國家與民族的困境,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

史陶芬伯格的表情有些怪異,揚了揚金色眉毛說:“既然Matrix在幕後策劃了所多瑪國政變,促成美國出兵幹涉,說明Matrix的秘密影響力,已深入政治領域,許多國家的政要可能已被其收買,或者代表其資本利益。這很可能是世界大戰爆發的一次預演。比如,先是某些國家因爭奪資源而爆發戰爭,這些小國的戰爭將決定重要的能源歸屬,便把周遍大國拖入戰爭,最後就是世界上兩個最大的軍事強國——美國與俄羅斯。”

“夠了!”我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無論你的預測準確一否,我都不會讓這場世界大戰發生,這是我神威天空集團董事長的責任,也是與會各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