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竹林相會
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第三次來到狼穴。
但與以前不同的是,她將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清晨,她拖著行李箱走出石庫門,提前結束租房合同,放棄了原來的押金。離開這個簡陋狹窄的小窩,還真有些戀戀不舍,不舍得周圍擁擠喧鬧的人間煙火,不舍得可以賞月吟風的小爐台,不舍得窗外層層疊疊的屋簷瓦片,不舍得那張載過她眼淚的床。
這是她住過的所有房子中,從心底最喜歡的一個。
不過,她還是要離開這裏。即便公司準許她每個周末回家。因為,她早已沒有了家,不需要一個可以獨自舔傷口的小窩。
莫妮卡需要的隻有一件事——每天見到他。
是的,她已離開溫暖人間,前往殘酷的“狼穴”,居住在冰冷的地獄深處,與一群魔鬼豺狼共舞,與一個被幽靈控製的男人,同生共死。
集團安排了一輛商務車來接她,從市區直接開往崇明島,穿過寒冷森林中的小徑,抵達層層把守的基地。這裏有幾排樸素的聯體別墅,是常駐的員工宿舍。她被分配到一室一廳的單元,所有電器和家具一應俱全,條件不知要比石庫門陋室好多少倍。不過缺乏人氣,許多房間空關著,就算碰到幾個陌生的同事,彼此之間也不說話——這裏嚴禁工作人員私下交流,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事務,不該知道超出本人工作範圍的事情。
全部安頓完畢,有人領她進入地下基地。經過一道道指紋密碼門,直下十九層地獄的電梯,來到地球岩石深處的“狼穴”,而這次是以工作人員身份。進入最核心的辦公區域,專門為集團會議室,以及董事長辦公室服務。總共不到十個文秘人員,處理“狼穴”與集團紐約總部,還有全球各分公司間的機密信息。每天上午9點到傍晚6點,必須坐在“地獄辦公室”中,在判官們的生死簿上勾勾畫畫,不知下一個受審的將是誰。
她的直接領導是白展龍。
這個原本英俊挺拔的男人,年過三十卻越來越顯猥瑣,無聲無息地在大家身後飄來飄去。那雙陰鬱深沉的眼睛,仿佛埋著兩顆子彈,要把人看出個洞來。
“藍靈”第一天來此上班,白展龍單獨與她談了半小時,無外戶給新人做規矩——遵守紀律保守秘密,與公司簽定保密協定,如果泄露任何“狼穴”情況,不但要賠償公司一百萬人民幣,而且將自願受到肉體懲罰。
什麽叫“肉體懲罰”?保密協定沒有任何解釋。白展龍把手指伸到脖子,橫著劃過自己咽喉——原來就是從肉體上消滅掉。
這份保密協定等於賣身契,不但出賣勞動和自由,也出賣了生命和靈魂。
莫妮卡毫不猶豫地在協議上簽字,白展龍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身體後仰皺起眉頭,轉而威脅似的說:“我知道你不是藍靈!”
“對不起,白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知道白展龍專門調查過藍靈,但為了“狼穴”主人的麵子,她還必須掩耳盜鈴地否認。
“小姑娘,你不是什麽好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發現了!”
“白先生,你懷疑我是內奸?既然如此,董事長為何把我清除,反而調我到這裏呢?”
白展龍為她的反擊吃驚:“我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引誘我們的董事長,但你的這套把戲騙不了我。”
她卻以冷峻的表情回答:“沒有人比我更愛天空集團。”
毫無疑問,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高思國的女兒,蘭陵王高家唯一的後代莫妮卡,更愛天空集團的了。
當然,白展龍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出去吧,請遵守這裏的規矩。”
她裝作必恭必敬的樣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心裏卻一陣悸動——為什麽?自從她愛的那個男人性情大變之後,他身邊所有人也都變得奇怪而可怕,他就像一個具有感染力的傳播體,隨著自己無法控製的怒火噴發,將致命的病毒散布給周圍的人。
現在,她已來到他的身邊,並可能每天都見到他,會不會也被他傳染?
不!莫妮卡已打定主意,她不會被那個人改變,相反她將要再次改變那個人,就像她徹底改變過他的命運。
“狼穴”的下午如此漫長,甚至讓人喪失了時間感,隻要坐著稍不留神,就像被凝固在某個曆史瞬間。
依然沒人跟她說話,周圍那些秘書都像機器人,埋頭做著自己的事——不可能玩遊戲或看股票K線圖,這裏的電腦都被嚴格監控,他們似乎真的認真工作。
也許,他們真是機器人?
也許,整個龐大的“狼穴”深處,隻有她和他兩個真正的人類。
她盼望能見到他,盼望黑洞般的走廊盡頭,那道雙層防彈門可以打開,走出一個麵色蒼白的年輕男子,眨著那雙一度堅強卻已迷惘的眼睛。
哪怕隻看一眼。
可惜,就連隻看一眼,他也無法使她滿足。
整個辦公室都知道,老板就在那道防彈門背後。但他像被判處終身監禁,關在裏麵從不出來。他像個隱形的存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若即若離——即將拯救世界卻又不讓世界看見他。
可是,如果每天他都這樣,哪怕一眼都無法見到,她為此犧牲那麽多還有何意義?她為他放棄溫暖的小窩,來到冰冷的“狼穴”地獄,忍受身邊那些“機器人”的冷漠,忍受白展龍的敵視,忍受遭到人間拋棄的罪惡感,她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或許,隻要在空間和時間上離他近一點,就像現在隻隔一扇門或一堵牆,最多幾十厘米的距離,想象從牆那邊呼出的空氣,她就已心滿意足。
下班時間快到了,無人膽敢鬆懈,大門緊閉更不能早退。她悄悄上廁所出來,反正沒人注意這個醜小鴨,她走進辦公區域另一條走廊。經過遊泳池和電影院,但都不能進去,隨手推推旁邊一道小門,卻意外地被輕鬆推開了。
第一反應卻是——故意設置的陷阱。
不過,她還是大著膽子走進去,照舊是條長長的走廊,途中轉了好幾個彎,還有多處上下台階,忽然進入一個院子,抬頭卻是溫暖的天空!
回到人間了嗎?
再看腳下長滿綠草,身邊種植一小片竹林,前麵是江南園林式的假山,還有小橋流水的庭院!微風吹來竹林搖曳,發出大自然的沙沙聲,她貪婪地身呼吸著,感覺心曠神怡——不是在519米深的地下嗎?剛才的走廊再怎麽走,也不可能一下走到地麵啊!
再看四麵圍繞著白色牆壁,還有黛色的挖片屋簷。頭頂的天空有些怪異,藍天白雲那麽溫暖鮮豔,也不像冬天傍晚的景象——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上海的天氣異常糟糕,總不見得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了吧?
原來這是一個模擬自然的庭院,竹林假山小橋流水都是真的,大拿藍天白雲陽光空氣是人造的,隻是把高大的天花板做得以假亂真,看起來像在真正的江南園林,享受陽光與清新空氣。
就當她為之驚歎時,身後響起一個老年人的聲音:“小姑娘,你在這裏幹嗎?”
她緊張地跳轉身來,隻見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看起來還算硬朗,正在庭院之中散步。
“啊,你是?”
“對不起,我答應過他,不能說自己是誰。”
老頭的回答很自然,伸手撫摸身邊的竹葉。
“哦,我是這裏新來的秘書。”
“快點回去吧,趁著還沒被發現。”
“哦?”
可她還是對這裏非常好奇,包括與她說話的這位老人。
老頭搖搖頭:“還不走?我會給你保密的!”
莫妮卡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趕緊掉頭跑回走廊,按原路返回了辦公室。
幸好,旁邊的人正準備下半,沒人發現她的“穿越”。不過這裏布滿攝像頭,會不會被白展龍發現呢?
迅速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按照規矩除非有上司指令,否則下班時間滯留不走,就會遭到所謂“肉體懲罰”。
所有的秘書都在一部大電梯裏,彼此之間互不說話,飛升離開陰曹地府。
“狼穴”。
坐在被洶湧的長江口和堅硬的古老岩石包圍的地下宮殿,坐在數層防核防化防生物武器的裝甲保護中,坐在連接全世界各國總統府與各地區集團分公司的辦公室內。
我在看“狼穴”地下核心區的監控畫麵,看到那個“藍靈”下班坐進電梯,與其他秘書一同離開地底。
藍靈——蘭陵?
不過,隻有我知道她的真名,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說的——莫妮卡。
她與我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同名。
這是我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做秘書的原因之一,即便她身上還有許多疑點沒弄清楚,即便她有可能威脅到我的生命。
不過,我不會懼怕一個相貌平凡的女孩。
十分鍾前,我還在另一段監控畫麵裏看到過她。
她見到了端木明智老爺子。
這是一個意外,這個意外產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昨天,端木老爺子,被我和端木良帶到“狼穴”。
我想這並非他的本意,他並不信任自己的孫子,更不會信任我這個自稱古英雄,卻長著一張高能的臉的人。他的答應隻是權宜之計,他知道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叫暴力,對於七八十歲的老人而言,隻能是暴力的受害者。假設我真如自己聲稱那樣,是藍衣社的繼承人古英雄,老爺子當然不會有什麽害怕:即便我本來不是古英雄,而是和他孫子聯手欺騙他的惡人,老頭反正也沒地方可逃,他也不會透露任何秘密——就算把“秘密”說出來,我們也無從驗證是真是假。這是他在別無選擇之下的唯一選擇。
老頭被送進“狼穴”地下核心區,離我臥室很近的地方,給了他一間舒適的屋子——還有模擬自然的庭院,就像漫步在真正的天空下,這個幾乎有體育館大小的係統,花費了我們五千萬美元。
不指望老頭一開始能說什麽,但至少這裏絕對安全。最重要的是誠意——端木良說爺爺最愛下象棋,恰好我小時候也有種愛好,當年老頭每次來我家做客,我都會拉著他下象棋。
今天,我拉著老頭走了一上午的象棋,果然讓老爺子大叫過癮。原來在他嚴肅的表麵之下,埋藏著一顆老頑童的心。我和老頭棋逢對手,連續三局都是和棋。最後一局我下了狠勁,利用一隻過河卒,終於把老頭將死了,氣得他滿臉通紅瞪大眼睛:“臭小子!過河和卒半個車,十幾年前在你家裏,你用的也是這一招!”
“哦,老爺子,你承認我是古英雄了?”
殺得興起的老頭才感到說漏了嘴,立即恢複警惕:“對不起,我說的不是你。”
雖然他又翻臉不認人,但剛才的那句話,說明他已開始漸漸相信我了。
果然,老頭眼中又露了一句話:“這小子,真的是古英雄嗎?怎麽連下象棋的棋路,都酷似當年那個愛流鼻涕的小男孩呢?”
這個發現不禁讓我為之一振,微笑著坦言:“老爺子,雖然我遺忘了全部記憶,但這個下象棋的棋路,卻深埋在意識深處,永遠無法抹去。”
老頭更驚奇地看著我,推開棋盤說:“對不起,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我禮貌地辭別老爺子,但這幾盤棋令我獲益匪淺——我正在收獲老頭的信任。
下午,老頭可以在庭院裏自由散步,但不能離開秘道走廊,事實上老頭哪裏都沒去。
我禁止端木良與爺爺單獨接觸——因為我對端木良也沒有完全信任,畢竟當年他是誘騙我上當,差點害了我性命的罪人。
不過,我給老頭在走廊裏留了個口子,有一扇通往辦公區域的門沒鎖,其實是引誘他走出去——我給端木良那裏也開了道門,假設他們爺孫倆能發現漏洞,就可能瞞著我悄悄見麵,這樣反而會讓我發現更多秘密。
然而,十分鍾前發生了一個意外,有人擅自穿過我留給老頭和端木良的口子,闖入“狼穴”深處的秘密庭院。
居然是她——她——莫妮卡?
不,應該是打引號的“莫妮卡”,以及打引號的“藍靈”。
攝像灘頭與聲音采集顯示,她與端木老爺子並不認識,女孩在老頭勸告下迅速離去了。
難道隻是一場巧合?這個“莫妮卡”也是無辜的?
但是,不能排除他們通過某種暗號或密碼溝通的可能。
重新縮回寶座之中,整個下午幾乎沒改變過姿勢,隻感到頭暈眼花乃至惡心,大概是長期處於封閉環境的結果。閉目養神了不到一分鍾,耳邊就響起電腦提醒聲,這是集團紐約總部與“狼穴”的專用通信線路——總共十條線路中,隻有這條無須經過任何人檢查,可以直接由我親自閱讀,必須是最機密的信息。
是史陶芬伯格發來的信息嗎?也許是與白展龍並不和睦,在集團內部爭權奪利,想要繞開他打小報告?
打開這封發自美國的電子郵件,卻是廖廖數行中文——
英雄吾兄:見字安!
佘山一別,已隔兩月,弟甚想念,日不能食,也不能寢,以至相思成疾。
故小弟特字美利間過渡太平洋至天朝,欲與兄一訴衷腸!正如宋時辛稼軒與陳同甫之鵝湖一會,情深意長,感天動地,足以名垂青史。小弟亦欲懷昔時冰火島舊誼,念往日大西洋纏綿,並有要事相商,事關兄之天空集團,乃至身家性命!請兄台務必與我相會,以免錯失良機!
今宵,淩晨,二時,小弟於東經121度29分18秒,北緯31度45分9秒,靜候兄之相會!
切記——兄勿帶保鏢家丁,懇請獨自一人赴會。小弟也將與兄相同,獨自等待。
小弟以蘭陵王之千古美名擔保,絕不敢對兄動半點邪念,更不敢以武力相迫。
小弟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兄亦請擔保,勿放家丁對小弟行凶!亦勿派人跟蹤小弟!兄乃是正人君子,想必段不會行此齷齪之事!
獨坐幽墓裏,彈琴複長嘯。兄弟相逢時,滄月當相照!
小弟慕容雲頓首
慕容雲寫來的郵件?
今晚,淩晨兩點,他要與我見麵?東經121度29分18秒、北緯31度45分9秒是什麽地方?他真的到中國來了嗎?
居然在郵件裏用了“纏綿”而字!要麽就是嚴重用詞不當,要麽就是對我的嚴重侮辱。最後那首打油詩,雖然前兩句抄襲別的古詩,卻讓我想起元稹《會真記》裏的《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佛牆花影動,疑是獄人來!”
他真是活在另一個時代的人。
信裏懇求我單獨強望,千叮嚀萬囑咐別派人抓他,他也以蘭陵王的名譽保證,絕不像上次那樣給我下套。他為什麽相信我呢?我要是帶大隊人馬過去,趁機把他抓住,不就一勞永逸地解決天空集團生死存亡的問題了嗎?
利用這條隻有我才能看到的線路,說明他不想讓其他人監控到這封郵件,僅僅是我和他兄弟倆的秘密——他是怎麽做到的?紐約總部也隻有三四個人知道這條線路,難道他派遣黑客入侵了總部的電腦係統?還有,這說明他已知道“狼穴”的許多秘密,又是誰泄露出去的?難道,蘭陵王真是無所不在的幽靈,每個空間每個角落都藏著他的眼睛?
打開全球定位係統,查詢東經121度29分18秒,北緯31度45分9秒,結果正是崇明島上的某個地點!
此刻,慕容雲就在“狼穴”周圍?
從大西洋上的冰火島,到太平洋邊的崇明島,或許距離並不遙遠。
淩晨,1點20分。
“狼穴”。
我在外套內穿上防彈背心,在三名貼身保鏢陪同下,悄然回到冬夜地麵。
這是一次秘密出行,除了一名司機三名保鏢,包括白展龍在內誰都不知。傍晚,我把白展龍派到市區辦事,讓他第二天中午再回“狼穴”,確保他不插手這次行動。
離開溫暖的地洞,海風橫衝直撞而來,穿過幹枯的樹枝縫隙,徑直吹到我的臉上,飛快地跳上悍馬車,開出午夜基地。冬夜森林如鬼魅的墳場,車窗外呼嘯寒冷的風,不斷響起貓頭鷹的呼嘯,特種兵出身的保鏢都麵有懼色。我親自看著定位係統的屏幕,根據信裏的經緯坐標,顯示離此不到十公裏。
進入另一片森林,幾乎看不到任何道路。司機打足十分精神,用探照燈似的強光照明,突然遇到一片茂密竹林。
GPS定位係統顯示——東經121度29分18秒,北緯31度45分9秒。
淩晨,1點40分。
車窗外是寂靜黑夜,除了風聲別無動靜。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吩咐手下在車上別動,如果超過一小時我沒回來,就通知大隊人馬來搜索。
沒人敢違抗我的意誌,我也不可能聽進逆耳忠言,但根據眾人的眼神我已知曉——他們認為我此行凶多吉少。
獨自跳下悍馬車,我打開一個大號手電筒,拉起衣領遮擋鑽進脖子的寒風,低頭衝入深不可測的竹林,就像栽進寂靜的墳場。
手電掃出一條白色的路,卻不斷被叢生的竹子切斷。寒夜的風吹過竹林,發出海浪般的咆哮之聲。頭頂的竹葉縫隙間,可以看到一溜明亮月光,忽隱忽現泄露天機。
往前走了幾分鍾,回頭再也不見悍馬車燈。孤獨地處於黑暗,沒有“狼穴”的保護,凶猛殘酷的大自然將我保衛,卻發現自己那麽脆弱,尚不及身邊的一根根竹子——他們可以在風中不停搖擺地生存,而我必須沿著既定的道路,直到徹底折斷死去。
“大哥,你終於來了。”
忽然,身後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我驚慌失措的回頭抬起手電,照亮一張美麗絕倫的臉。
男人的臉,用美麗絕倫形容有些奇怪,但用到這張臉上卻恰如其分。
“別來無恙!”
他微笑著靠近我,也亮起一盞手電,這樣兩人都能同時看清對方的臉。
“慕容雲!”
輕輕叫出他的名字,不過就算大聲呼喚,在黑夜竹林的覆蓋下,數百米外悍馬車上的人們也聽不到。
“大哥,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他依然穿著一身白色漢服,在黑夜竹林特別紮眼,這環境一定是他精心挑選,正符合他的氣質與穿著,似乎複製了魏晉的竹林時代。
“失望?你是說郵件裏寫的那些話?”我看著周圍苦笑一聲,“賢弟,虧得你那麽信任我!你怎知我沒在周圍埋下伏兵?”
美少年挑起漂亮的劍眉,擺帥似的左右撐著竹子,右手理著被風吹亂的長發,似笑非笑道:“大哥,為何貶低自己?如果我不信任你,何必發這封郵件?又何必萬裏迢迢來到這島上?”
“那我還得感謝你看得起我。”
“不,是互相看得起——顯然大哥你也信任我,相信我沒給你射下圈套,才敢如此大膽單刀赴會。”
我還是充滿警惕:“此話言之過早吧?”
“大哥,你會相信我的。”慕容雲又靠近一步,好像竹林中生出的古人,“你看,我們互相之間足可信賴,你做到了你的承諾,我也做到了我的承諾。我們都是有信有義、一諾千金的君子,完全可以成為好朋友好兄弟!而非如今的死敵。”
“我不是來與你敘舊的。”無情地打斷美少年的意**,“你說有要事相商,所為何事?”
“小弟已在信劄中說明,事關大哥身家性命!”
這句不由得讓我怒火中燒:“**裸的威脅!”“不,是善意的警告。”那張高貴漂亮的臉龐,不斷在我的手電光影中晃動,加上身後的竹林黑夜,仿佛電影銀幕的感覺,“大哥,請勿生氣,想必你早已知曉,牛總給天空集團造成巨大損失,這些全出自我的計謀。”
他的揚揚得意讓我捏緊拳頭:“是!他剛自殺之時,我就想到了你!”
“大哥果然日夜思念小弟啊。”
“住嘴!你太無恥了了,居然利用高能從前的高中同學。”
“馬小悅?”聽到這個名字讓我痛心疾首,他卻輕描淡寫道,“我知道她是高能第一個暗戀的女子,才讓她去接近牛總。”
“夠了,一切全是你安排的吧,還有——”
我想秋波寫來的那封信,但想想還是不要說出來,讓他知道可能會對秋波不利。
“牛總的東窗事發隻是開始,天空集團根基早已動搖,接下來你會遇到更大困難——不你承認與否,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我已占據相當的優勢。”
“我承認。”
慕容雲溫柔詭異地一笑:“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戰爭中最可怕的是,被敵人抓到自己的致命弱點!”
“你知道我的致命弱點是什麽?”
“你自己當然不知道。”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不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全世界都已知道了。”
雖然心虛得緊,我依然冷笑著回答:“你的訛詐隻是徒勞。”
“大哥,等你明白自己的致命弱點,這個弱點已經讓你致命了!”
“我知道自己並不完美,但也不至於不堪一擊。”
一線月光再度穿越竹葉縫隙,傾瀉到蘭陵王白皙英俊的臉上,不過已恢複嚴肅:“你曾經很強大,但再強大的人,也有阿喀琉斯之踵。”
“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是,我已經找到!有了這個發現,就可以隨時隨地打敗你,輕而易舉消滅你,甚至不用煩勞小弟親自動手!”
麵對這樣的輕蔑態度,讓我立時大吼起來:“賢第,既然如此,請你現在就消滅我吧!”
“不,你是我的結拜大哥,自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能害死我的大哥呢?豈非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被天下恥笑之小人嗎?”
這番話引來我諷刺的笑聲:“你做了那麽多惡事,還標榜什麽忠孝仁義?”
“大哥,這絕非小弟妄言,而是發自肺腑,我不忍目睹大哥滅亡,更不原讓親者痛仇者快。我知道世上有無數人盼你滅亡,但這個人絕對不是我!”
“那你究竟要怎麽樣?”
我快被他繞暈了,他的第一到底是什麽?是敵人還是朋友?
“大哥,我此行之目的,就是來與你談一件事——我們雙方握手言和,休兵罷戰!”
“好!一言為定!”
聽到“休兵罷戰”四個字,不經大腦思考就同意了。
若能終止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就能挽救天空集團幾十萬員工,也可拯救日益危險的世界和平,說不定明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就歸我和蘭陵王了!
“常言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就當我還在點頭附和,我們的蘭陵王卻語出驚人:“大哥,你我兄弟若能聯手,一齊找到多年前我丟失的麵具,便能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定能征服整個地球!讓驕傲自大的白種人,從此匍匐在我們華人腳下,重新書寫一段輝煌曆史!從此以後,你我兄弟將成為人間之王,並排端坐於寶座之上,攜手同誌未來新世界!”
“什麽?”這段精神病患者似的臆語,讓竹林深處的我目瞪口呆,一陣寒風呼嘯卷來,手電筒都差點砸在地上,“你瘋了!”
“亞力山大大帝遠征東方,所有人認為他瘋了,但他確實做到了無人能想象的事業。”
蘭陵王也是中國未成功的亞力山大大帝?
他伸開雙手迎接咆哮的風,寬大的漢服袍袖都被鼓起,這是征服世界的大旗。
“是,亞力山大大帝和你一樣,也是癲癇病患者!”
我冷酷地說到他的痛處——原以為這種惡毒刻薄的話,將立即激怒高傲的慕容雲,卻不想他慨然一笑:“說得好!把我與這位偉大任務相提並論!即便我如他一樣英年早逝,也照樣要完成驚天動地的偉業。”
“對不起,你真的瘋了,蘭陵王!”
“隻要能拿回我丟失的麵具,這一切就不僅僅是夢想!”
美少年在竹林中仰天長嘯,宛如荒野狼嗥。
而我依然決然地回答:“對不起,隻要你保存這種野心,我是不會與你合作的。即便我得到了蘭陵王的麵具,也絕不會交給你!”
風,忽然停了下來。
月光,也躲到了寂靜的竹葉之上。
我們,沉默了半炷香的工夫。
“這算是拒絕嗎?”
他打破了沉默,表情哀怨憂傷。
“是。”
“大哥,你真讓我失望。”
手電光束之下,隱隱可見他臉上淚光,為我還是為他自己?
“對不起,煞費了賢弟一番好心,可惜大哥我心如鐵石,決心與你戰鬥到底!”
“好吧,我再回到A計劃。”他匆忙擦去幾滴清淚,嘴角顫抖,“大哥,我並非是為和平才向你提議聯手,因為無論如何我必將獲勝,而你敗局已定。我隻不忍看著你滅亡,不忍看到你橫死街頭——這將是我的人生最大遺憾,也將令我徹底心碎,永遠不能愈合——因為你是我最重要之人。”
最後幾句話肉麻的話,讓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隻能冷漠回答:“賢弟,感謝你那麽看得起大哥。可惜,我又有何德何能?讓你如此青睞?”
“你不了解,因為你最不了解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承認這一點,那麽你呢?”我大膽地靠近他半步,“能不能讓我也了解你?”
“如果大哥有這個興趣,是我的無上榮幸!”
我皺起眉頭靠著一根粗大的竹子:“好吧,我想知道你為何有那麽大的野心?假設不是精神錯亂?”
“因為我是蘭陵王高長恭。”
“恩,這算一條理由,皇家血統八閎一字——還有其他理由嗎?”
“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如此,本來就是被極少數人同誌,隻是被冠冕堂皇以人民或民主的名義。與其讓那些愚民來管理,不如換我整個正牌皇家子弟,我將對天下施以仁政,拯救地球上每個受傷的人,重塑新的世界。”
我再次被他震撼,不敢看他的眼睛:“你真的認為現實的人類無藥可救?”
“是,因為他們都被貪婪蒙蔽了眼睛!”
“對不起,我不是在和你探討哲學與人性問題。”
慕容雲卻陷入自己的世界:“貪婪是他們共同的名字——無論看起來多麽偉大,無論得到怎樣的進步,但這些人的每個毛孔,都滴著與生俱來的鮮血,因為無法消除貪婪的本性。”
“資本主義的自私自利?”
我毫無惡意地揣測了一下。
“貪婪所以自私,自私所以貪婪,這是人性深處難以扭轉的惡性循環。他們談老到妄想用卑微的身體,吞噬比自己大得多的獵物,而這世上並沒有那麽多獵物足夠他們捕獵,最終獵物會轉化為獵人,原來的獵人卻將因貪婪而變成獵物!”
“說的好像經濟危機的源頭?”
“那不是源頭,而是結果,數百年來人類曆史發展的結果。”
看似這裏的話語,卻讓我想起記憶中殘存的教科書——無限增長的社會生產力,與相對貧困的普通大眾消費能力間的矛盾,使產生過剩成為資本主義周期性危機的根本原因。
即便亞當。斯密一代宗師開創大業,即便馬克斯。韋伯借助上帝教義搖旗呐喊,即便吃下凱恩斯研製的靈丹妙藥,即便經過20世紀末不戰而勝的興旺繁榮,如今卻仍難逃周期率的魔咒,因為誰都無法克服人性的弱點——貪婪。
“Matrix瞄準的是人性的貪婪?”
“恭喜你,猜對了!”
我的太陽穴神經一陣疼痛,卻跟著他的思維方式說:“這就是你在冰火島上說的——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
“大哥果然智慧超群!”
蘭陵王微笑著露出紅唇白齒,漂亮的臉龐和迷人的眼神,加上溫柔自然的誇獎,卻更令我毛骨悚然。
因為,我瞬間想到了一個方程——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羅斯柴爾德家族+Matrix=人類的本性=“貪婪”
我在與人類的本性為敵?我的最大敵人是“貪婪”?
這不是一個悖論嗎?
誰都無法逃脫人類本性,我的所作所為不也代表無窮欲望的“貪婪”嗎?我要天空集團戰勝敵人控製全球經濟,我要掌握世界最重要的石油資源,我要把觸角伸到世界上每個角落,我想成為各國總統府的坐上賓,我要擁有這個地球上最炙手可熱的權力……
我的全部加在一起正是兩個字——“貪婪”!
我的敵人=“貪婪”=我第二個方程徹底打垮了我的自尊與自豪。
看我好久沒有說話,美少年湊近我說:“大哥,我猜你已回心轉意,答應與我攜手成為世界的征服者,到時我們共享一個座寶,共享一頂皇冠,共享一份永世榮耀!”
“住嘴!”我慌亂地後退幾步,抓著一根堅硬的竹竿,一陣寒風模糊了視線,蘭陵王如漂浮的幽靈,“不!我絕不會接受魔鬼的邀請!”
“我欣賞你的固執和堅持。”
“那就請立即離開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違背誓言!”
也許是“狼穴”的地下生活讓我體質虛弱,風計劃把我吹倒,隻能勉強站立著大喊。
慕容雲再度無限哀怨地搖頭:“大哥,我發現你這次憔悴了很多,是不是很久沒見陽光?”
“這與你無關。”
他的眼神更顯傷心,語氣就像怨婦:“你連我的關心都要拒絕嗎?”
“好吧,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秋波現在還好嗎?”
“提她做甚?”
沒想到他的回答那麽冷漠,好像秋波隻是個無關的陌生人?不由得我發怒:“我把秋波交給你,希望你好好照顧她,為何不能提她?”
“你好不明白嗎?在我的心中,她永遠不及你重要!”
風,忽然又停了。
月光,從靜止的竹葉縫隙間,傾瀉到他雕像般美麗的臉上,已寫明一切情愫。
我的心,也在刹那間被他打動,脆弱得即將要被他的眼神融化,融化到一個古老傳說中,融化到常人無法理解的世外桃源。
可是,我的心底還有另一個人,雖然死去卻永遠不能遺忘的人。
她是個女人。
而我是個男人。
此刻,站在眼前的竹林之間,令我感動到落雷的這張美麗的臉,卻是我的同性。
對不起,我無法接受這份情素。
對不起,我親愛的蘭陵王,我的兄弟。
我不想被他發現我的感動,轉過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生硬地說:“你走吧!”
“我不想走。”
“那我走!你自己保重。”
飛快地向竹林外走去,不敢回頭再看他的臉,不敢再看那雙迷人的眼睛,擔心哪怕再看一眼,就會無可救藥地墜入他的世界。
身後,傳來蘭陵王痛苦的聲音:“大哥,你會為你的選擇而後悔!”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強迫自己繼續往前去,穿越寒冷殘酷的北風,穿越茂密黑暗的竹林,哪怕心髒已碎成兩瓣。
幾分鍾後,穿出竹林地獄,悍馬車正打著大光燈等我,司機和保鏢們早就等急了,若我再遲到幾分鍾,他們就會打電話報告白展龍。我渾身顫抖地跳上車,司機趕快開回“狼穴”。
再回頭已是一片漆黑,淩晨的荒野與星空連接在一起,隻剩那輪傷心的月亮。
“狼穴”。
天高,雲淡,風清,日朗。
竹葉在沙沙作響,汩汩流水淌過橋下,一群錦鯉歡快嬉戲,一簇不知名的話,綻開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下。我們頭頂的崇明島,正是西伯利亞的寒流來襲,萬物沉睡百草枯黃。而在519米深的地下,卻是春光明媚深機勃勃,怪不得杜麗娘在遊園後傷春而逝。
淩晨,離開與慕容雲密會之地,回到“狼穴”宮殿卻再也睡不著了。在**翻來覆去直到天明,想著美少年說的那些話,想著他離別時的哀傷眼神,想著最中那個毅然的抉擇,不禁心生無限悲涼——無論最終誰勝誰敗,滅亡的都將是我自己。
很晚才起床吃了早點,來到模擬自然的庭院中。端木明智老頭正在水邊賞魚,似陷入很久以前的回憶。
“老爺子,我們再走兩盤象棋吧?”
“為什麽急著要走?你還沒享受過好日子呢。”我隨口說出一個自以為是的理由,“是這裏燒的菜不合胃口嗎?我去安排新的廚師。”
“不,這裏確實很好,雖然隻是個監獄。”
“是覺得沒有和端木良好好聊天嗎?我馬上把他叫過來,你們爺孫倆可以單獨聊,隨便他什麽都可以。”
老頭卻苦笑一聲:“我要是想和孫子聊天,幾年前就可以去找他,何必等到現在?”
“如果你一定要走,請告訴我理由。”
“我已到這裏三天了,不能再超過更長時間,這就是我的理由。”
“為什麽?”
端木老爺子沉默半晌,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黨眼睛:“小子,如果你真是古英雄,那麽你一定會放我走的。”
“古英雄也需要聽到合理的解釋。”
“好吧,就當你是古英雄——你的父親,他還在等我。”
“我的父親?”腳底微微一晃,差點摔到水池裏去,“他還活著?”
老頭雖然說不知道,但我已經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你的父親還活著!”
“謝謝!老爺子,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真的……我真的……很開心!”
自從兩年前父親自殺以後,我一度以為自己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半。後來,雖然知道我是古英雄,卻從沒機會見過真正的父親,就連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假如我的父親還活著,那他才是藍衣社真正的領袖,或許蘭陵王的秘密就掌握在他手中。
“如果,你不放我走的話,那麽你的父親就會身處危險。”我看著老頭的眼睛,知道他沒有騙我,為了現在唯一的父親,我必須把老爺子放了。
“好,我答應你。”但我依然攔在老頭身前,“不過,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我的父親,關於藍衣社,關於我們古家的過去……”
“小子,我不該告訴你這些,在我確認你的身份前,你仍然可能是他們的人,是他們派來冒充古英雄,騙取我們秘密的人。”
我無奈地搖頭:“我該怎麽證明自己呢?我也不想換成別人的臉!那是常青那夥人幹的!很遺憾,你的孫子在其中也有份。”
“我知道他背叛了藍衣社——所以,我從來不相信我的孫子。”
“老爺子,請告訴我,關於我的家族的一切。作為我們的交換條件,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去,並保證不再跟蹤你,也不在你身上安裝監視裝置,確保你的一切活動自由。”我希望以自己的誠懇打動老爺子,他卻淡淡地回答:“怎麽才能讓我相信年一呢?”
“就像我怎麽才能讓你相信我是古英雄。”
老頭沉默片刻,現在他的選擇全憑感覺,但願我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幾十秒後,他歎息一聲:“好吧,但你要發誓遵守諾言。”
“說來話長!”看著池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禁苦笑一聲,“六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滿懷重建中國複興民族的夢想,加入了國民黨的一個外圍組織。雖然,當時藍衣社早已解散,但有一個秘密遺留的部門,仍掌握一批當初的骨幹分子,這個部門的領導是古子龍——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假如你真是古英雄。”
“你見過我的曾祖父?”
“是他一手提拔了我,教導我成為一個優秀特工,如何躲避跟蹤與追殺,又如何綁架或殺害別人。是個陰雨沉默的中年人,長著極其普通的臉,一年四季永遠穿著中山裝。但他握有極大權利,可以輕易剝奪人生命,組織成員像崇拜神那樣非常不滿。古子龍也有相同看法,但他提倡循序漸進改良國家,比如用一些特殊手段,以最小成本達到最好結果。”
“暗殺?”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我的肩膀悄然顫抖。
“沒錯,我們在總部授意之下,殺了許多黨國高層任務,大多是腐敗透頂的家夥。但我們的行為不敢聲張,通常把罪名安到共產黨頭上。不過,你的曾祖父古字龍,讓我們死心塌地效忠的根本原因,在於他掌握著一件寶貝。”
老頭說到這裏,露出無限向往的表情,感覺竟如沐春風,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
答案已不言自明:“蘭陵王的麵具?”
“是,傳說中無比神秘強大的蘭陵王麵具,是古子龍從一個叫高雲霧的人手中奪來的。高雲霧是蘭陵王直係後代,他死在古子龍手中,從此他的子孫與藍衣社世代結仇。高家在大洋彼岸創立天空集團,如今已富甲天下——這段世仇不知何時才能終結。”
“我會終結仇恨的!”
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了,我既是古英雄又是高能,這對仇家同時集中在我身上。如果我不想人格分裂而死,就必須親手終結這段仇恨。
“據說,藍衣社經常將一些抵抗分子,關押在某些秘密地方,再給他們戴上蘭陵王麵具,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記錄數據再殺死他們——結果是驚人的!蘭陵王的沒秒年斤微,確實蘊涵極其強大餓力量,足以使一個凡人脫胎換骨。這大概也是一千多年前,美少年蘭陵王要戴上這副麵具,成為蓋世英雄的原因吧。”
“也許,那副麵具本來就不是人間所有?”
“反正我也從未見過蘭陵王麵具。按照藍衣社的規矩,隻有社長才有權使用。1949年,古子龍沒有撤往台灣,藍衣社轉入地下,麵具成為凝聚我們的唯一力量。大家相信隻要麵具在誰手裏,誰就有無窮能力和威望,維持組織的團結和完整。所以,即便我們都結婚生子,過上平靜的生活,仍暗中悄悄聯係,保守組織秘密,並讓下一代也加入藍衣社。古子龍隱姓埋名地生活,他的兒子也是你的爺爺叫古文,被培養為藍衣社的繼承人。誰都不知道蘭陵王麵具在哪裏,隻有古子龍和他的子孫掌握這個秘密。”
老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被我打斷往事的回憶:“1975年,你的曾祖父古子龍去世,據說他死的那天,正是高雲霧的忌日。是我親手給你的曾祖父下葬的,我成為藍衣社的元老,輔佐你的爺爺管理組織。他的身份比你的曾祖父更隱蔽——食品商店營業員,卻嚴密控製藍衣社的每個成員。”
“那麽常青又是什麽人?”
“80年代,藍衣社的第三代成員開始走出國門。常青就是其中之一,他很早就去美國留學,勾結了一批組織裏的年輕成員,妄想奪取社長手中的蘭陵王麵具。”老頭提起這個名字就咬牙切齒,“常青——這個叛徒!他不知用什麽手段,在美國發了大財,專門用於顛覆我們的藍衣社。還有個家夥與他們同流合汙,就是無美國學醫的華金山。”
“1988年,藍衣社發生了最嚴重的內訌時間,從國外回來的常青和華金山,還有個叫南宮的年輕小夥子,共同綁架了你的爺爺古文——對其施以酷刑百般折磨,要他說出藏匿蘭陵王麵具的地點。你的爺爺為保護秘密,竟然咬舌自盡!”
“常青!華金山!南宮!”
我緊握拳頭,當初為何聽信花言巧語,還要為他們服務遠赴美國?真瞎了眼睛!還有端木良這個不肖子孫,也認賊作父投靠常青。
“接下來,就要說到的父親。他叫古平,意思就是平庸不氣眼,有個非常隱蔽的身份,造船廠工人——他把周圍所有人都瞞過了,包括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妻子。你的父親繼承藍衣社後,常青等人重新流亡出國。在古平的秘密領導下,藍衣社虎伏了原有組織,嚴格控製第三代成員。然而,蘭陵王麵具從沒出現過,這成為第三代成員們的普遍擔憂。”
“我猜你就要說到我了。”
老頭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是啊,古英雄,古平唯一的兒子,古文唯一的孫子,古子龍唯一的曾孫子,也是藍衣社最後的繼承人。不過,古平像教育普通孩子那樣教育你,從未把你當做接班人來培養,其實是為了保護你。”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將要成為藍衣社的社長。”
“是,這一點不像你的上幾代,他們都是從小受到培養。當你幼年展現出非凡天賦,具有成為英雄氣質之時,你的父親非常開心。但他後來感覺到危險,藍衣社組織的人們,表麵非常服從他,暗地裏卻打著蘭陵王麵具的主意。1995年,發生了一件大事,你難道一點記憶都沒有嗎?”
“什麽事?我所有記憶都被抹去了。”
“那一年,你被常青等人綁架!雖然隻有短短十幾個小時,我和你的父親迅速反應,就將你從那些壞蛋手中救了出來——整個過程你都在昏迷,自己都不知道被綁架的事,你的父親也不希望你知道,隻告訴你發了高燒,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們綁架我的目的,就是要向父親勒索蘭陵王的麵具?”
“沒錯,古平作了一個重大決定:將藍衣社的秘密守口如瓶,絕不讓兒子卷如其中,讓蘭陵王的麵具永遠爛掉!”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的生命?”
“是,你的父親與你的爺爺與曾祖父不同,他們決心把一切獻給組織,而你的父親則把兒子看得比組織更重要。於是,他想方設法讓你變得平庸,讓你越來越不顯山露水,成為一個容易被遺忘的人。即便當你十五歲那年,救了我可憐的孫女秋波,成為報紙上宣傳的少年英雄。但是,你的父親處處打擊你的信心,每天給你灌輸英雄無用論,潛移默化影響你的世界觀,讓你甘心於平凡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該感謝還是怨恨,但至少父親是真的愛我:“他真是煞費苦心!”
“你的父親漸漸斷絕與藍衣社成員們的聯係,卻因此讓常青趁虛而入。這個家夥已在美國擁有驚人財富,利用金錢控製了組織裏的人,甚至包括我的兒子——他也背叛了我!”老頭說到自己的痛處,摸著心口搖頭,“接下來又是我的孫子,他們都成為了叛徒,逼得我遠走高飛,最終淪落到垃圾場。”
“原來藍衣社早已江山易色,而從前的古英雄也是無辜的?”
“是,你的父親知道形勢越來越危險,他沒有錢也沒有權利,唯一的武器就是麵具的秘密,但他發誓不把那個東西拿出來。所以,為了躲避那些人的陰謀,他隻能自我流放隱居起來,告別妻子與兒子,成為失蹤人口。”
我失望地低頭道:“他不知這樣會讓我和媽媽多傷心嗎?”
“古平是為了你們模子安全,讓你們與他脫離管理,避開常青那些壞蛋。”
“可是,常青他們還是找到了我,而且利用了你的孫子端木良。”
老頭已然痛心疾首:“夠了,他是我的恥辱!”
“可是——”
他決然轉身:“請不要再問下去,我已告訴你太多太多,超出了我的極限。”
是的,端木老爺子已告訴了我太多家族往事,那些驚心動魄的藍衣社內部鬥爭,還有我險些被常青等人害死的內幕。
“老爺子,我還是想知道我的父親在哪裏,這已遠遠抄超過了蘭陵王麵具的重要性。”
顯然,他不想再跟我說下去了:“你現在不該知道這些,即便你真的是古英雄。至於麵具——就讓這個謎永遠爛在地下吧。”
我癡癡地沉默半晌才回答:“我也有機會再見到父親嗎?”
“我不知道,這取決於你的父親的意願,也取決於你能否證明自己的身份。”
“他的意思?”
老頭有些煩躁:“既然,當年他為了你們母子的安全,毅然遠走高飛而失蹤,那麽就不會再想與你重逢。”
“他是否改變主意,不是我能決定的。”
“老爺子,你是不是要急著出去?”
看得出他已歸心似箭,不停地眺望庭院圍牆外的天空,盡管他知道那不過是人造幻景。
“是,請你現在就放我走,如果你真是古英雄,真關心你的父親——如果拖到晚上或者明天,他可能有性命之憂!”
我再次用讀心術審視他的眼睛,卻再次證實了他的話。
停頓片刻,我無奈地對老頭妥協:“好吧,我現在就把你送出去。”
我不是為端木明智妥協,而是為我的父親妥協。
二十分鍾後,我們從519米深的“狼穴”地底,來到凜冽寒風下的崇明島森林。
商務車正等待端木老爺子,除了一個司機送他去垃圾場外,再沒有其他人跟隨。
老頭穿著一件新大衣,懷裏揣著我給他的兩千塊現金——我送給他兩萬塊,躺他自己租間好點的房子,他卻隻抽了十分之一。
臨上車時的老頭表情複雜:“年輕人,請你遵守諾言,不要派人跟蹤我,更不要妄想讓我成為出賣你父親的工具。”
“我將一諾千金!”
讀心術已發現他的心理話:“你是不是古英雄?現在隻有一半的可能性,希望找到更多的證據,讓我相信另一半的可能。”
老頭沒有全部相信我,所以他說的那些往事,也可能並非全部真相。
但我依然要感謝他,感謝他告訴我父親還活著,我對老頭輕聲耳語:“請告訴我的餓父親,英雄雖然想不起他,但不代表英雄不愛他,兒子永遠歡迎他回來!”
老爺子微微點頭:“我會說的,臭小子!”
我獨自在陰鬱天空下揮手,看著商務車載著老頭離開“狼穴”,離開這座即將被驚濤駭浪包圍的孤島。
519米深的地下。
不僅僅是堅硬古老的岩石,也是向太平洋延伸的東海大陸架的一部分。
一個怪物。
它有十隻角,它有七個頭。
怪物在深深的地下批矮星,打破緊鎖它的地球岩石,吞噬圍困它的海底淤泥。它用十隻角不停地往上鑽探,它以七個頭不斷地向前撕咬,直到穿破層層鐵窗的最後一道封印,逃出這座堅不可摧的神的監獄。它鑽出幽暗冰涼的海底,毫無畏懼洶湧寒流,扯開糾纏它的漫長海藻,吃下數十萬條各種大小的魚,最龐大的鯨類也不放過。
終於,怪於從海中升起。
當萬丈陽光照耀在它身上,當大海的珍寶裝飾它的脖子,當最鋒利的武器緊握災手心,整個海岸的人類都向他匍匐崇拜。
這個世界最邪惡的力量,將權力的標誌授予怪物,替它向整個宇宙宣布——誰能與這頭怪物相比?誰能與這頭怪物爭戰?
這頭怪物的名字是——我。
這不是夢。
當我從“狼穴”寢宮的晨曦中醒來,渾身是汗像從海底撈上來,恐懼地衝向那麵鏡子,看看自己是否長了十隻角七個頭?是否已變成那個無與倫比的怪物?
鏡子裏是一張平凡而蒼白的男子的臉。
我摸著自己的頭,試圖找到隱藏在頭發裏的角,妄想當年華金山在給我做臉部移植手術時,是否也移植了一些特殊的妖怪基因?走火入魔嗎?為了那個人你死我活的戰爭,為了政府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我從一個懦弱平庸羞澀的小男人,變成一個獨斷專行暴戾野蠻的君主,想依靠無盡的美元與石油,成為地球上不戴皇冠的皇帝。
甚至,在某些暴躁發怒的時刻,我以為自己是個超人,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超人,是拯救昏昏噩噩的芸芸眾生的超人。
當我擁有這個史上最安全最高科技的“狼穴”,卻又一次將自己放逐孤島,讓自己被人群拋棄,把自己關進肖申克州立監獄。
於是,我想起了C區58號監房。
相比這個深處地下卻豪華舒適的寢宮,我反而開始懷念那間狹窄陰暗的牢房。
我還想起了我的室友——薩拉曼卡。馬科斯。
這位我的生命中最尊敬之人,這位我的情深意重的忘年之交,這位鼓舞並幫助我逃離樊籠的恩人,這位替我打開聞所未聞的“Gnostics”世界的老師,這位曾經讓我找到真正命運的向導。
知道你自己是誰!
然後獲得覺醒與複活!
最後成為所有人的拯救者!
然而,在獲得無限財富與權力後,卻感覺離使命越來越遠——越來越看不清自己是誰:越來越分不清沉睡、妄想與現實;我想車工難為所有人的拯救者,結果卻要成為地球的毀滅者。
這就是無可逃脫的宿命?老馬科斯鼓舞我的真正使命?一個“Gnostics”的戰鬥?
不,我根本不配稱為Gnostics!
我早已玷汙乃至背叛了,老馬科斯為之奮鬥一生的使命與理想。
絕望地摸著“狼穴”的牆壁,我推開地下519米的窗戶,今天的外景是阿爾卑斯山麓,綻開因斯布魯克山穀中的鮮花——不過是一幕《黑客帝國》式的幻覺!
當我逃出美國肖申克州立監獄,在荒蕪人煙的阿爾斯蘭原野上礦本,我一度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
現在才明白,自由是多麽可望而不可即的字眼,獲得真正的自由是那麽困難!即便從此衣食無憂鍾鳴鼎食權傾天下,自由於我而言永遠那麽遙遠。
我,已在內心審判了自己。
辯護律師——我。
檢控官——我。
法官——我。
行刑劊子手——我。
我將要自己坐上電椅,親手拉下電閘……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在“狼穴”工作和生活了一個星期。
每天都是枯燥而無聊,雖說接觸到都是最高機密文件,但沒有一樣是能被她看到的,所有文件都做了電子加密,隻有白展龍與董事長才可以打開。辦公室裏那些同事們,照舊像機器人一樣沉默,頂多就是機械地交代日常事務,徹底斷絕聊天的可能。
下班回到宿舍的生活,更躺她感到孤獨恐懼。雖然住在舒適的別墅套房,還配備專業人員打掃衛生,可是所有人默不作聲,就像生活在聾啞人學校——可惜他們都沒學會手語。她僅有的兩個鄰居,一對年輕的單身男女,在這孤獨荒涼的環境,本該幹柴烈火地燃燒起來,卻令人奇怪地彼此不相往來。尤其是那男的瘦小幹巴,連胡子都長不出來,說話走路的腔調都像閹人。難道長期的地下生活會損害男性功能?導致他喪失了對異性的欲望?
宿舍裏的漫漫長夜,看DVD是唯一消遣,每個房間各放數千張碟,最奇怪的竟全是正版!這裏沒有網絡也收不到電視,連電話和手機信號也沒有。要打電話隻能白天在辦公室,但“狼穴”嚴禁工作人員打私人電話,如有需要必須的上司報告——名副其實的監獄。
既然不能上網和看電視,相比很多人會選擇打牌,度過這些難熬的夜晚。但“狼穴”嚴禁任何形式的賭博,就連純粹娛樂的撲克牌也不允許。白展龍認為——任何私下交流都可能損害工作,或者泄露“狼穴”內部的機密。
然而,當其他人選擇周末回市區,她卻孤獨地留在“狼穴”,無所事事地度過兩個漫長的白天。
她期望在基地附近看到他——幻想而已,宿舍去與工作區嚴密隔離,高牆阻擋一切視線,她不過是個可以自由放風的囚徒。
在這裏工作的一個星期,她連一秒鍾都不曾看見過他。
例外是幾次與他通電話,通知他某某人要見他,或者某次會議安排在什麽時間。僅此而已。她知道他就在走廊深處的防彈門內,但她沒有任何權力或借口讓他出來,更不可能自己去敲他的門,否則結果必然是被清除出“狼穴”。她每天望著走廊,無奈地消耗流逝的青春,就像永遠不再回來的混血美女時代。
又是臨近下班時刻,她無聲無息地去上廁所,走進旁邊另一條走廊,依然如同墳墓寂靜無聲,試著推開那扇虛掩的小門——再度通過曲折蜿蜒的台階,來到藍得讓人心悸的天空下。
不知道從哪吹來的風,竹葉沙沙地在耳邊響起,腳邊流水穿過小橋,激起數條錦鯉遊**。這與大自然真假難辨的情景,讓悶在地下一周的她心曠神怡,愜意地彎腰將手伸入水中,逗弄活潑美麗的魚而。好久沒那麽輕鬆感覺了,忘乎所以地哼起陳綺貞的歌,捧起水花潑向小橋對麵的草叢。
突然,她看到自己濺起的水花,正好潑到一個男人的鞋子上。
那雙男鞋立刻後退半步,她也極度緊張地抬起頭來,卻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他!
她的他。
永遠不會遺忘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那個他。
而他的驚訝也絕不亞於她,站在小溪對岸擰著眉毛,橫過來看著她說:“你——怎麽在這裏?”
幾秒鍾內,她已從最初的驚慌失措,恢複到鎮定自若:“董事長,非常抱歉,我隻是發現有扇門沒有鎖,無意中走進來的。”
“無意中?”
“您在懷疑我嗎?”
麵對她毫無屈服的口氣,他卻回答:“你不是第一次無意中吧?”
啊?他知道了?知道上次偷偷進來遇到老頭?是老頭告訴他的嗎?還是通過攝像監控看到的?怎麽沒想到這個呢?“狼穴”中肯定布滿監控設備,任何人的一舉一動,豈能逃出他的眼睛?
“對不起,上次我也是無意,每次碰巧那扇門都沒上鎖,而我也很喜歡這個庭院,這是‘狼穴’裏唯一讓我感到舒服的地方。”
“恩,我也是這麽想的。”他低頭嗅了嗅一朵獨自開放的花,“你好奇怪。”
“什麽?”
她隱隱有些害怕,往後扶著一棵牢固的竹子。
“沒人敢這麽與我說話,更不敢對我說出心理話,雖然我明明知道他們在說謊。”
“因為他們都戴著厚厚的麵具。”
說出“麵具”的時候,她的雙腳都在顫抖,盡管臉上不動聲色。
沒想到他厲聲回答:“每個人都戴著麵具!包括我!也包括你!”
“我?”
當她還沒想到如何作答,他在小溪對岸咄咄逼人問到:“難道你沒戴著麵具?”
這更讓她張口結舌——她確實戴著麵具,一張被徹底改變了的臉。
她不想對他說謊,即便說謊也可能被他的讀心術發現。他隻能點頭默認一切,但這不會對他構成傷害。
“這就對了!”他像個勝利者在微笑,“我記得你的名字,你叫——莫妮卡?”
藍靈他總是記不住,但“莫妮卡”三個字卻用不忘記。
“是。”
他的身體前傾,鞋尖幾乎踩到水裏:“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撕下麵具,把自己的心理話說出來?”
可惜,她還沒撕下麵具,這張麵具也永遠撕不下來。
“麵具戴在心上?”
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是,麵具不但為了防止別人看到自己的真相,也要防止自己看清自己——我們每個人在照鏡子的時候,以為看到自己的真麵目,其實還是那層被自己包裹起來的假象。”
“有意思,麵具不僅欺騙了別人,也同樣欺騙了自己?”
“沒錯,這就是心理學大師卡爾。古斯塔夫。容格的Persona理論。”
他饒有興趣地托起下巴:“Persona?”
“就是人格麵具。”
“說下去!”
“Persona——源於古希臘,是讓演員扮演某個特定叫色戴的麵具,為了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遊刃有餘,我們必須與他人和睦共處,甚至與自己討厭的人來往。所以,人格麵具是現代社會的必需品——設想所有人都講真話,半句假話哪怕善意的謊言都沒有,可能嗎?”
她可不是在機械地背書,這是她最近一年來思考的問題,為此她閱讀了大量榮格的著作。
“人類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是的,人格麵具本身是中性的,但遇到不同的人就可能有利或有害。如果誰沉湎於自己扮演的叫色,乃至於迷失真正的自我,認為自己本就是這個叫色,那麽完整人格就會被損害。”
他頻頻點頭讚同:“有道理。”
“被人格麵具支配的人,會離本性越來越遠,產生一種緊張的對立狀態。在過分發達的人格麵具,與不發達的真實人格之間,可能出現嚴重的人格分裂。”
“你是在說我嗎?”他的眼睛掠過一絲恐懼,隨即喃喃子語,“我也戴著一張麵具,而且永遠脫不下的麵具。”
她卻茫然地搖頭,無法理解他的內心,也無法理解他的痛苦,這是她最大的痛苦。
他轉過臉看著水中的錦鯉魚:“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哦……”
她想要安慰他,卻不知該如何說起,更不敢跨越這條淺淺的水溝,即便木橋就咱旁邊。
而他們的這番對話,始終隔著一條小溪,讓她想起一首老歌:“你和我是河兩岸,永隔一條水。”
忽然,他仰起頭來無情地說:“快點離開這裏!在我下令懲罰你之前。”
“是。”
她匆匆向幽暗的通道跑去,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莫妮卡!”
從他口中說出這個名字,讓她充滿幸福感地回過頭來,卻看到他依然嚴肅的臉:“請不要把這個庭院告訴其他任何人!記住了嗎?”
內心無限失望,她隻能委屈地點頭,一言不發地跑出去。
“我說的沒錯,那個人已來到你身邊。”
梅菲斯特先生從我左心室鑽出來,輕輕拍了拍我那顆椰子似的心,卻讓我感到鑽心疼痛——果然是在“鑽心”。
“那個人就在你身邊。”
“哪個人?”
幽靈頗具幽默感地笑著說:“你猜猜看!”
“我不想和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你啊!我親愛的朋友,你真是太遲鈍了。”
“住嘴——”我摸著身下柔軟的床鋪,確信這裏仍是“狼穴”深處的臥室,而不是其他什麽鬼地方,“我不想再聽你這些分化,你除了在我最累的時候把我吵醒之外,還能起什麽作用?梅菲斯特,拜托你趕快小時,明天一早我要坐飛機去非洲的所多瑪國。”
梅菲斯特的語氣變得沉悶嚴肅:“朋友,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吵醒你的,我想現在還不算晚。”
“為了我明天去非洲?”
“是的,我是來警告你,勸你不要去!”
“為什麽?難道有人要刺殺我?就像他們害死莫妮卡那樣?不,不會的,我已加派了保衛力量,一路上都是裝甲車和雇傭軍,沒有人敢動我一根指頭!”
我自豪地向幽靈炫耀武力。
“你真以為自己是上帝嗎?”
這句話倒讓我一時語塞,羞愧地搖頭道:“當然,不是。”
“朋友,你會遇到危險的。”
“你怎知道?”
“我早就說過,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包括還未發生的事。”梅菲斯特又一次得意揚揚,“所以,我才能幫助你實現所有願望。”
黑暗的“狼穴”淩晨,我躺在**沉默許久,要不要聽信這個卑鄙的幽靈的警告?假設我真的會遇到危險?
“如果真有危險的話,那就讓它發生吧,否則你的預言不就無法驗證了嗎?”
“你——”顯然,幽靈想不到我會如此回答,他苦笑一聲,“你的生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不過是條卑微的寄生蟲而已,你隻管去非洲吧!”
“梅菲斯特先生,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謙虛?”
其實,我的心裏在說——你好有自知之明。
他明白我在嘲笑他,無奈地說:“好吧,祝你一路平按,但別指望我跳出來救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