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中的骸骨
“看著這堵牆。”
童年指著牆麵,大聲地說著,他的聲音在整個黑房子裏回響起來,宛如一塊墜入海中的石頭濺起黑色的浪花。
“這隻是一堵牆。”雨兒半哭著說。
“不,這不是一堵牆,而是一個生命。”童年的手深情地撫摸著牆麵,“它有感覺,它有血有肉,它是活的,永遠活著。你不是很害怕它嗎?你不是說經常聽到可怕的聲音嗎?你不是對那個神秘的黑影非常恐懼嗎?你不是說黑房子裏藏著一個幽靈嗎?”
“求求你,別說了。”
“不,我要說。我要告訴你,這個幽靈就藏在這堵牆裏。”
忽然,雨兒覺得這堵牆就像是一麵鏡子一樣,發出強烈的反光,在反光裏,她看到了自己的臉,她再也分不清,哪一個是自己,哪一個才是幻影。然而,轉眼間這一切又都成為了幻覺,牆還是牆,她還是她。
童年搖搖頭,他從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木柄的大鐵錘,這種巨大的鐵錘隻有在建築工地上才能看得到。他對雨兒笑了笑,然後高高地舉起了鐵錘。
雨兒閉起了眼睛。
幾秒鍾以後,雨兒聽到了一聲巨大的聲響,就像是某種東西的爆炸聲。她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那堵白色的牆麵上已經被砸了一個大洞。童年又一次掄起了大鐵錘,再度重重地砸在了牆上,白色的石灰紛紛震落,碎屑四散飛揚,磚和水泥的粉變成了一股股濃煙彌漫在房間裏。
雨兒捂著鼻子喊:“別砸了。”
童年幾乎沒有聽到,他又掄起鐵錘重重地砸了一下,然後他喘著粗氣說:“你不是要看一看那個幽靈的真相嗎?那麽,我就讓你看一看它,看個清清楚楚——‘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好了,現在就讓我們劈開木頭,搬開石頭吧。”
童年大叫著,舉起鐵錘歇斯底裏地狂砸著牆壁,直到雨兒真的從牆壁裏發現了什麽——她看到了一節雪白的骨頭。
童年也停止了下來,他看著牆壁裏露出來的骨頭,渾身一陣顫抖,忽然,他放下了鐵錘,跪倒在地上,嘴巴裏喃喃自語:“你真的在這裏?”
然後,童年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用手扒開那些已經被鐵錘砸碎了的磚頭和水泥,這些脆弱的磚頭像泥土一樣剝落下來。漸漸地,一具完整的骨骸暴露在雨兒的麵前。
這是一具牆壁裏的屍骸。
雨兒的心跳加快了,她呆呆地站著,直到被砸開的牆上煙塵落定,她終於看清了骨骸的全貌。她驚奇地發現,這就是剛才在她的夢裏出現過的骨骸。從骨盆來判斷,很顯然,這是一具女性的骨骸。白色的骨頭,發出陰森可怖的反光,那站立的姿態仿佛她還存活於人世,隻不過少了一層肌肉和皮膚。
誰都不會想到,在黑房子三樓的一麵牆壁裏,居然還藏著一具女人的屍骸。
雨兒把臉轉向了童年,輕聲地說:“她是誰?”
童年緩緩地舉起手裏的貓眼項鏈,搖晃著說:“她是這條項鏈的主人。”
雨兒張大了嘴巴:“你是說——”
童年點點頭:“對,她就是我的媽媽。”
“天哪!”雨兒掩住了嘴巴。
“她現在是不是很美?雨兒,很對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這件事當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沒有勇氣。現在,你已經看見了她,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了。你知道為什麽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因為,你長得與我媽媽一模一樣。”
雨兒摸著自己的臉說:“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和我媽媽的臉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雙胞胎的臉。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見到了我小時候的媽媽,所以,才會有那種奇特的神情。”
雨兒幾乎要崩潰了,原來從她與童年相識的第一天起,這個錯誤就已經注定了,為什麽命運在冥冥之中要安排他們相遇呢?這該死的命運。她忽然想起了那張照片,那張在《四漆屏》書頁裏夾著的照片,她原本還以為那是童年偷拍她的照片,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那張照片上的人是誰:“原來那張照片——”
“是的,你發現的那張照片,其實就是我媽媽。那是我爸爸拍的,他拍那張照片的時候,我還在媽媽的腹中呢。還有,隔壁那間畫室,那裏麵的畫都是我媽媽的作品,裏麵有一張我媽媽的自畫像,畫麵上她的臉是被我用墨水塗掉的。”
“夠了。”雨兒搖著頭說“你不是說她失蹤了嗎?”
“是的,我是說過她失蹤了。不過,我也說過她並沒有離我而去,她一直就在這棟房子裏,一直都在。”童年停頓了一下,他的眼角裏流出了淚水,“雨兒,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第一次闖進這間房間裏時發出的疑問嗎?”
“你說你記不起來了。”
“是的,我是忘記了。可是這些天,我終於記起來發生了什麽事,是他告訴我這堵牆裏的秘密。也是他告訴了我,我們家族的秘密。”
“你們家族的秘密?”
雨兒睜大著恐懼的眼睛。
童雪村?童年!
葉蕭駕著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黑房子前,他望著那高高的屋頂和煙囪,在無邊的夜色裏,如同法國中世紀的古堡,在這樣的夜晚,鬼魅出沒,亡靈聚會。於是,那種奇怪的預感再一次襲上他的心頭。
他沒有直接進房子裏,而是先衝進了黑房子後麵的那棟樓,和往常一樣,他跑上了三樓的那間房間,在那扇正對著黑房子的窗前,向對麵眺望。
他看見了黑房子三樓的房間裏亮著燈光。雨兒呆呆地站著,表情似乎充滿了恐懼,童年站在她身邊,滿頭大汗,頭發淩亂不堪,遠遠地看去,能看到童年的雙目中正射出兩道淩厲的凶光。而那房間裏的一堵牆似乎已經被砸開了,地上有一大堆磚頭和水泥的碎屑。從牆壁裏,隱隱可見到一具雪白的骨骸。
毛骨悚然。
葉蕭趴在窗口上向對麵看去,終於他忍不住了,他知道雨兒一定麵臨某種危險,他必須要保護她,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向對麵的窗戶高聲地叫了起來:“雨兒!”
葉蕭的聲音穿破沉睡的夜空,如同一支利箭,射進了黑房子裏。
雨兒被這聲音一驚,立刻循著聲音的來源向窗外看去,她見到對麵那棟房子三樓的窗戶上站著一個人影。童年也見到了,他衝到窗口,然後輕輕地咒罵了一聲。接著他轉過身,緊緊地拉住雨兒的手,把雨兒拖出了這間房間。
葉蕭看到了這一切,他恨不得立刻就跳出窗戶,飛到對麵的房間裏。他轉身衝出了房門,飛快地跑下了三層樓梯,向黑房子衝去。
黑房子外邊的鐵門緊鎖著,他猛地用肩膀撞了撞,卻撞不開。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立刻轉到了黑房子外麵的那片小樹叢裏。他的腦海裏又浮現起一年以前成天賦拍攝的錄像帶裏的內容,他取出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照亮了前方黑暗的樹叢,用手撥開那些樹枝,按著錄像帶裏出現過的畫麵,終於找到了黑房子圍牆上的那個缺口。
他就像那盤神秘的錄像帶裏成天賦做過的那樣,跨過了牆上的缺口,然後繞到黑房子門口。他先用手電照了照鐵門,沒有開過門的痕跡,這說明雨兒和童年還在黑房子裏。他這才放下心來,舉著手電衝進了黑房子。
一進入底樓的客廳,他就高聲地喊著雨兒的名字。然而,隨後他聽到的隻是那可怕的回音,那聲音在黑房子的各個角落裏碰撞著,就像鏡子裏的刺眼的反光,這聲音也是刺耳的,幾乎震碎了葉蕭的耳膜。難道這棟房子是有生命的?而現在,它開始憤怒了,就像一年前闖入這棟房子的不速之客成天賦所遭遇的那樣。
葉蕭在底樓各個房間轉了一圈,他推開了所有緊閉著的房門,在開門之前他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他不敢把眼睛湊到貓眼前去看一看,他怕自己也被這些神秘的貓眼所迷惑,像成天賦那樣墜入無底的深淵。他確信,這些門上反裝的貓眼裏埋藏著某種可怕的東西,然而,當他把房門打開以後,卻什麽都沒有發現,隻有一股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衝上了二樓,先打開了雨兒的臥室,沒有人,隻有那麵梳妝台的鏡子反射著一股清冷的光線。然後他又衝進了書房,就是在這間房裏,他得到了那本《貓眼》,現在這裏依然沒有人。他打開了第三間房,裏麵擺著一整套的監控設備,他很想打開來看一看,但現在,他首先要救出雨兒。他繼續向二樓的深處走去,直到最後的衛生間,還是沒有人。
在葉蕭衝上三樓之前,他的腦子裏又一次掠過了成天賦錄像裏的恐怖景象。他搖搖頭,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然後他一口氣跑上了三樓。
突然,他又一次聽到了那可怕的慘叫聲。淒厲的尖叫聲瞬間傳遍了黑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透過葉蕭的皮膚如同細針一樣直刺他的心髒。他可以確定,那絕不是雨兒的聲音。但是,葉蕭對這可怕的聲音並不陌生,他立刻聽出了那是一年前成天賦拍攝的錄像帶裏的聲音。葉蕭終於親身地體驗到了當初成天賦所經曆過的可怕場麵,他可以斷定成天賦就是在這種黑暗的環境和淒慘的聲音裏精神崩潰,直到最後自殺的。現在,葉蕭也將崩潰了,他覺得那個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後,伸出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脖頸。
但是,葉蕭忽然想到了雨兒,他還不能這麽死去,他還要救出雨兒,他答應過雪兒要保護好她妹妹的,他愛雪兒。為了雪兒,他要活下去。他終於打開了三樓那扇房門,就在開門的一刹那,那可怕的聲音消失了。他回過頭來,又用手電照了照走廊,沒有什麽可怕的女人,幽靈已經逃遁了。現在,他並不恐懼那所謂的幽靈,他已無所畏懼。
在這間房的牆壁裏,葉蕭見到了那具雪白的屍骸。她站在那兒,眼窩深陷,那空洞的眼眶裏暗藏著某種東西。他搖了搖頭,衝到了第二個房間,這裏的牆上掛著六幅畫,一眼匆匆掠過,每一幅畫都讓他震驚。來不及多看,他衝進了第三個房間,這裏隻是一個小閣樓,兩麵牆都是斜坡,一扇老虎窗對外打開著。
沒有看到雨兒和童年。他們到哪裏去了?葉蕭後退了一步,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難道他們被某種神秘的力量蒸發了?就這樣無影無蹤地消失在黑房子的空氣中?不,葉蕭一陣顫抖。
忽然,他聽到了一陣雨兒的聲音:“葉蕭!”
很快,這聲音又消失了,緊接著,他聽到從頭頂傳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葉蕭忽然明白了,他們並沒有消失,而是到了黑房子的屋頂上。他立刻鑽出了閣樓的老虎窗,走上了高高的屋頂。
忽然,他有些暈眩,他小心地踩在瓦片上,用手電向四周照去。終於,他看到了雨兒和童年,他們正蜷縮在煙囪邊上。葉蕭向他們走來,雨兒也大叫了起來,卻被童年蒙住了嘴巴。
童年大聲說:“葉蕭,你不要過來。你隻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帶著雨兒跳下去。”
葉蕭停止了腳步,他看到在童年和雨兒的身後,就是陡峭的屋簷了。
一陣夜風吹來,掠過葉蕭的眼睛,他忽然覺得在童年的臉上,仿佛還映著另一個人的影像——童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