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S市
1936年的S市,無數的人匯聚到這座城市,他們中的大多數來自鹽城、揚州、南通、紹興。但也有一些人來自巴黎、柏林、紐約、新加坡。他們帶著各自的夢想趕來,或許他們會夢想成真,或許他們會一無所有。這些人坐著輪船來,停靠在肮髒的港口,第一眼將望到江邊那尊標誌性的雕像;或者坐著火車來,在紛亂的西站下車,滿眼都是香煙牌子的廣告;或者全靠一條扁擔兩條腿,從遙遠的鄉村走向通往這座城市的大道。他們中間認識漢字的人,在抵達S市的第一天,大多會看到這樣一張報紙,在這張報紙的第四版會有這樣一條新聞——“扼殺案件再度發生,無辜女學生香消玉隕”。
這些案件大多發生在法租界的轄區內,這使得探長雅克·薩非異常頭痛,六起作案手法完全一模一樣的命案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相繼發生。被害人都是單身女性,她們有的是教會學校年輕的女教師,有的是醫院裏實習的女護士,有的是在外租房子住的女大學生,還有的是從某個保守大家族的深閨中私逃出來,尋求自由空氣的所謂“新女性”。她們無一例外地都自動給凶手打開了門,而且,幾乎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被凶手掐住了脖子而死亡。而凶手既不劫財,也不劫色,遇害者們似乎也沒有什麽仇家,誰都無法說清楚凶手的作案動機,總之案情撲朔迷離,如同那一年陰霾的梅雨。
原本,S市租界裏的無頭凶案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再多幾起凶案對探長來說也是尋常事。然而,當有一天主演過十幾部電影的女影星丁夢蝶也死於同一凶手的扼殺之後,租界巡捕房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全市所有的報紙都報道了丁夢蝶之死,各界名流紛紛哀悼名伶的紅顏薄命。在那些記者們的鑽營之下,連環扼殺案赫然見報,廣大市民們這才發現他們的偶像丁夢蝶並非第一個受害者,也絕非最後一個,原來巡捕房的探長們是如此飯桶,任由凶犯瘋狂作案卻始終束手無策。
與此同時,租界內還發生了十餘起人口失蹤案,失蹤者也均為年輕女性,當時有人猜測這些不幸的失蹤者是否也同樣遭遇扼殺案的凶手了?租界當局承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隻能給負責此案的探長雅克·薩非下了死命令,必須要在一月之內破案,超過期限還不破案就讓雅克滾回法國去。
當時童雪村的懸念小說《貓眼》正暢銷,雅克·薩非也是童雪村的忠實讀者,雅克仔細通讀了《貓眼》全文,發現書中的一些犯罪情節與眼前的扼殺案極其相似,於是,雅克便登門拜訪了童雪村。
當雅克第一次走進黑房子的時候,就覺得這屋子的氣氛極為怪異,每一扇房門上都有一隻反裝的貓眼,童雪村獨自一人居住於這大宅之中,而他的妻兒俱留在鄉間老家。童雪村留給雅克的印象卻極佳,他一襲長衫,眉目清朗,風度翩翩,乃一謙謙君子是也,既有中國文人的儒雅,又有西方文人的灑脫,加之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一時間令雅克極為欽佩。
在談吐之間,雅克更覺童雪村睿智過人,童雪村酷愛偵探小說,其早期作品全為偵探破案之內容,推理破案,抽絲剝繭,其精妙可比柯南道爾與阿加莎·克裏斯蒂。於是,雅克大膽地向童雪村敘述了案情,並請求精通推理偵探的童雪村協同破案,童雪村當即答應,並提供了諸多有益之建議,令雅克豁然開朗。
後來,雅克邀請童雪村為其重新勘查案發現場,童雪村在探查了數個現場之後,立刻就發現了一個被巡捕房遺漏的線索:所有的受害者房中都有《貓眼》一書,書上還都有童雪村的親筆簽名,可以確認這些死者都是《貓眼》的忠實讀者,還在童雪村簽名售書時請他簽過名,這絕非偶然,說明凶手可能是以此為動機作案的。童雪村進一步推理出:凶手很可能也是《貓眼》的忠實讀者,可能是因為過於癡迷於這本書,以至於走火入魔,喪失了理智與人性,竟然模仿書中的故事進行犯罪。而凶手作案的對象亦是《貓眼》之讀者,此中必然大有文章。
雅克得到童雪村發現的這一重要線索,不禁更加佩服童雪村,更是經常拜訪童府,與童雪村探討案情。在討教之餘,二人還時常談論法國文學,雅克酷好《悲慘世界》,而童雪村則對雨果頗有研究,令雅克大有他鄉遇故知之感慨。於是,雅克與童雪村更成知交好友,有時兩人探討案情直至深夜,於是童雪村便留雅克在黑房子過夜。
就這樣半月過去,雖然在童雪村的幫助下,案情大有進展,不斷有新的線索發現,但是扼殺案依舊在不斷發生,以至於人心惶惶,許多單身女性為怕遭難而紛紛嫁人,一時間單身男士歡呼雀躍。然而與此同時,巡捕房上司緊逼雅克,將一個月破案期限改為10日之內。案情雖有進展,但雅克依然愁眉不展,為排遣心中苦悶,他來到黑房子中向童雪村一吐心中愁腸。
當夜,黑房子外下著梅雨,雅克與童雪村在一點燭火之前相對淺酌,借酒澆愁愁更愁,雅克終於喝得酩酊大醉,倒臥於黑房子之中。半夜,雅克忽然被某種奇怪的聲音驚醒,此時酒意大半已消,他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女人的淒厲的慘叫聲,這聲音讓他魂飛魄散。他衝出了房間,忽然發現在走廊裏,一個幽靈般的黑影正隨著那可怕的尖叫聲而晃動。雅克不禁警覺,壯了壯膽子,緊跟於黑影之後。
黑影如鬼魅一般,走出了黑房子,此刻街道上空無一人,梅雨紛紛而下,雅克大著膽子冒雨跟蹤這一黑影。這黑影漸漸地轉到了一處民宅門口,敲響了房門,雅克躲在牆邊的暗處,聽到門內響起一女子的聲音:“誰啊?”
而黑影則回答:“我給你送《貓眼》來了。”
很快,門打開了。黑影走進了房中。然後房間裏響起了一陣說話的聲音,忽然,那聲音停止了。雅克立刻衝進了房間,看到燈光下,一個男人正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雅克擊倒了那男子,卻發現那個男子就是童雪村。
震動租界的扼殺案就這樣告破了。
“看著這堵牆!”
“對不起,雨兒。”童年的眼神裏一片茫然,他看著自己的雙手說,“我不是故意的。”
雨兒張大著嘴,直到現在她的脖子上依然有一道紫紅色的扼痕,她摸了摸脖子,然後搖搖頭,用剛剛恢複的微弱的嗓音說:“你幾乎要把我掐死了,你卻說不是故意的?”
“不,雨兒,你聽我說,我剛才明明記得自己躺在三樓的**睡覺,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我夢見你背叛了我,我夢見你躺在那個叫葉蕭的警察的懷裏,你和葉蕭摟在一起,對我大聲地笑著,你們在嘲笑我,說我是精神病人,要把我關到精神病院裏去。我憤怒到了極點,就衝上來掐住了你的脖子。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卻發覺我竟然真的掐住了你的脖子。對不起,雨兒,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麽。”
“你真的瘋了。”雨兒終於站了起來,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還很困難,隻能用手撐著梳妝台站立。
她看著梳妝台鏡子裏的自己,看著自己脖子上那道刺眼的扼痕,她覺得鏡子裏的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不再是她雨兒了,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女人。通過這麵鏡子,她又看到了自己胸前的貓眼項鏈,她痛苦地搖了搖頭,眼淚緩緩地滑落下來,然後她從脖子上取下了項鏈,交到了童年手中。
“雨兒你要幹什麽?”童年小心地接過項鏈。
“這是你們童家的項鏈,我還給你。”她冷冷地說,說完,她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童年驚慌失措地說:“雨兒,你要去哪裏?”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你是說,你要離開黑房子,離開我?你要去找那個葉蕭?”童年猛地搖了搖頭,“不,雨兒,你不可以這樣的。”
他一把拉住了雨兒的手。
“放開我。”她在掙紮,但無濟於事,童年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最後把雨兒拖出了房門,雨兒叫了起來:“你要幹什麽?”
“雨兒,我不能失去你。”
童年一直把雨兒拖上了三樓的樓梯,黑暗的樓板發出了可怕的聲音,在這黑夜裏嘶啞地嚎叫著。雨兒不斷地反抗著,但她卻渾身使不出力氣,隻能被童年架著走,直到被他帶進三樓的房間裏。
雨兒的眼眶已經被淚水模糊了,但是她一進入這間房間,迎麵就見到了那堵白色的牆,她覺得這堵牆正發出奇怪的反光,那反光是如此地刺眼,讓她不寒而栗。
童年關上了門,然後指著這麵可怕的白色牆壁說——
“看著這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