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要殺雨兒
雨兒躺在二樓臥室的**,夢見自己走在河邊的一片草地裏。
河邊的青草上都掛著露珠,風掠過草尖,它們輕輕地擺動。她在草地裏走啊走啊,從清晨一直走到夜晚,直到天上升起了月亮。當黑暗終於徹底地包裹了她,她開始放肆起來,沿著河岸一路奔跑,她既年輕又健康,跑起來就像隻母鹿一樣矯健。
不知道跑了多久,雨兒來到了河的上遊,四周終於顯露出了荒原的本色。上遊是荒蕪的,荒蕪得有些刺眼,但是她依舊茫然地在河邊走著,漸漸地,湧動的河水打濕了她的雙腳。
忽然,她看到了一具白骨。那一具白骨橫陳於清澈透明的水中,在月亮的照射下發出森冷的反光。從這具遺骸的骨盆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女人。這些骨頭輕巧纖細,仿佛是精美的工藝品,白得有些晃眼。雖然骷髏的樣子令她作嘔,但這具骨骸還是深深抓住了她。一些水草糾纏著骨骸的腳趾,雨兒忽然覺得這個姿勢很美,具有某種無法言說的高貴氣質。
於是,雨兒緩緩地靠近了骨骸,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比如骨骸深陷的眼窩裏究竟還隱藏著什麽。她終於向前踩出了一步,但還沒等邁出第二步,她就已經落入了水中。
河水出乎意料的深,冰涼徹骨。她剛才還能透過清澈的水麵看見河底,然而現在,她卻發現自己落入了黑暗之中,這條河的深處是如此之暗,以至於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一切都好像是早已預定好了的,她必然要來到這條河邊,她也必然要墜入水中。
現在,她沉到了水底,綿長的水草像蛇一樣纏繞在她的脖子上。纏在她脖子上的水草越收越緊,感覺就像絞刑架上的繩子,她即將成為溺死的女人了,永遠地沉睡於黑暗的水底,被水草包裹著身體,就像水中的木乃伊,最後,變成一具新的白骨,與那具雪白的骨骸相伴到永遠。
在死亡到來以前,她隻想睜開眼睛看一看。
她睜開了眼睛。
在臥室裏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到了童年的臉。他的臉正對著雨兒,麵孔漲得通紅,眼睛卻閉著,眼皮下隱藏著的眼球似乎在不斷地轉動著。他的嘴唇發出可怕的青紫色,不斷地發顫。
她想叫他,可是,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她這才想起來,冰涼的水草正緊緊地纏繞著她的脖子,她很快就要溺死了。現在,纏繞在她脖子上的水草已經變成了童年的雙手,這雙手死死地扼住了雨兒的咽喉。
這不是夢。
雨兒感到那雙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越來越重,漸漸地,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了,再也看不清童年的臉了,隻覺得他的表情特別痛苦。雨兒的腦子裏也越來越熱,臉上像是要燒了起來,她感到有一團火在她頭顱裏燃燒,而她的軀幹則像被送進了冰櫃冷藏起來。她感到自己又要沉下去了,眼前一片漆黑,這一回她沉入的將不是水底,而是地獄。
忽然,扼在她脖子上的那雙手鬆開了。
童年終於剪斷了水草,在雨兒墜入地獄前的一刹那。
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雨兒漲得通紅的臉,還有那雙無神的眼睛。他張大了嘴巴,把雙手舉到自己眼前,他不敢相信這居然是他自己的手。
雨兒複活了,緩緩地從水底浮起,當她把頭伸出水麵以後,她重新見到了童年。她睜大著眼睛總算眨了幾下,然後,像所有剛被救上來的溺水者一樣,張大著嘴巴要往外吐水,她幹嘔著,卻什麽都吐不出。然後,她大口地呼吸著,直到麵色漸漸地恢複正常。最後,她又重重地幹咳了幾下,直到喉嚨裏能重新發出聲音——
“你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