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失蹤了
窗外,夜雨迷離,圍牆外的綠樹搖曳,陰影撒在雨兒的臉上,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鍾了,童年還沒有回家。
她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底樓的沙發上等著童年回來,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桌子上放著的晚餐早已經涼了,她站起來,又把這些菜放到微波爐裏重新熱了熱。雨兒卻沒有多少食欲,因為她早就餓過了頭,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一個人吃起了晚餐。飯隻吃了一半就倒掉了,收拾完畢,她依舊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自己還要繼續等多久。
雨兒第一次認識童年是在好幾年前,那時候她還是美術學院的學生,經常背著畫夾到一個廢棄的東正教堂門前寫生。在那兒,她見到了背著照相機的童年,當她第一次發現童年的時候,覺得他的目光非常奇怪,就像是看一件攝影作品一樣凝視著她。童年的那種目光讓她很難為情,她總是在躲避那個陌生的年輕攝影師的目光,可那目光的焦點偏偏總是落在她的身上。
以後,雨兒每次來寫生,都會看到端著照相機的童年,她不想看到他,隻能死死地盯著東正教堂上那天藍色的拜占廷式圓頂。而童年的鏡頭最初也是對準了教堂的圓頂,但最後,他把鏡頭對準了雨兒。於是,雨兒有些憤怒了,她終於開口向童年說話了:“你為什麽拿鏡頭對著我?”
童年回答:“因為你比那拜占廷式的圓頂更加迷人。”
雨兒那時候還隻有20出頭,童年的聲音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把照相機鏡頭對準她的男子的聲音似乎更加有吸引力。從此以後,雨兒就接受了童年,發現了童年的許多優點,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對別人體貼入微,這些微小的幸福累計起來就足夠讓她陶醉了。
隻是,雨兒始終都無法理解童年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的那種眼神,那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一張被封存了許多年的底片,再一次被洗印了出來。
正在雨兒回憶往事的時候,門鈴聲忽然響起了,她立刻衝出了房子,顧不得天井裏的雨水,急匆匆地打開了鐵門。
“童年,你去哪兒了?”門剛打開,雨兒就喊了一聲,但隨即,她發現自己錯了,站在門外的並不是她的童年,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你找誰?”雨兒的臉色很難看,用冷冷的口氣問道。
那個陌生的女子舉著雨傘,向門裏望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輕啟紅唇:“請問童年在嗎?”
“他不在。”雨兒很奇怪,她怎麽會認識童年?
“對不起,我能進去坐一會兒嗎?”
雨兒看了看外麵的雨,讓人家進屋來避避雨也是人之常情,她勉強笑了笑說:“快請進吧。”
她們走進了黑房子,陌生的女子放下了傘,撣了撣那身粉紅色衣裙上的雨水,她的頭發上還滾動著一些晶瑩的雨珠,整個人看上去有股出水芙蓉的味道。雨兒仔細地看著她,忽然想了起來,在搬進黑房子的第一天,她和童年在街口小餐館裏吃飯,隔著餐館的玻璃,發現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正在緊緊地盯著童年看。現在,這個女子就站在雨兒的麵前。
“我見過你,是不是?”雨兒首先問她了。
“也許是吧,我叫羅姿,謝謝你讓我進來躲雨,認識你很高興。”羅姿笑了笑,很坦然地回答。
“你好,我是雨兒。快請坐啊。”
羅姿十分大方地坐下了,她一邊打量著這寬敞的客廳,一邊說:“這裏的布置和我小時候大不相同了啊。”
“你小時候?”
“對,我小時候,就住在馬路的對過,我經常會到這裏來玩的。我還記得那時候的童年,他是一個憂鬱的男孩,膽子非常小,幾乎足不出戶,偶爾幾次出門都要被別人家的孩子欺負,每次都是我保護著他,要不然他非得倒黴不可。”羅姿顯得十分自豪地說,然後她又壓低了聲音:“告訴你一個秘密——童年一遇到雷雨天就會哭。”
忽然,窗外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聲,雨兒被嚇了一跳,心中一陣忐忑不安。
“別害怕,天氣預報說過今晚會有雷陣雨的。”
雨兒看了看窗外,狹窄的天空中依然一片黑暗,夜雨下得更大了。她忽然問羅姿:“羅姿,那麽說你和童年是青梅竹馬了?”
“不能這麽說,因為那時候童年膽子太小了,他不是那種特別能吸引人的男孩子。不過,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都是小孩子。剛才,我正好路過這裏,我聽說童年已經搬回黑房子了,再加上下雨,就進來看看,沒有打擾你吧?”羅姿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雨兒的臉上,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眼神,與童年第一次見到雨兒的那種目光非常相似。
雨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你能來我很高興。羅姿,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盡管說吧。”
雨兒終於大著膽子說出了一個困惑著她的問題:“你們為什麽總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羅姿怔了怔,停頓了一會兒才回答:“關於這個問題嘛,你遲早會知道的。”
雨兒沒有說話,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房間裏的氣氛有些尷尬,還是羅姿首先說話了:“雨兒,童年去哪兒了?要知道,我和他已經十幾年沒說過話了,我真想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樣膽小。”
“童年?嗯——他出去拍照片了。”雨兒不想讓別人知道童年的出門,於是就編了個謊話。
“拍照片?他喜歡攝影?”
“事實上,他是一個攝影師。不過,在這裏他還沒有找到工作。大概是因為下大雨的關係,他在什麽地方躲雨吧。”
“原來如此。”羅姿點點頭,從包裏拿出了名片交給雨兒:“雨兒,請把這張名片交給童年,讓他給我打電話好嗎?”
雨兒收起名片答道:“好的,我會告訴他的。羅姿,你能告訴我過去這棟房子是怎麽樣的嗎?”
“過去?”羅姿似乎有些猶豫,但她還是回答了:“過去這裏非常昏暗,全都是些老舊的家具,走在地板上會發出奇怪的聲音。總之,那時候這房子裏的氣氛很奇怪,沒有多少人來這裏做客,除了我,因為童年的媽媽很喜歡我。”
“童年的媽媽?能說說她嗎?”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不過已經那麽多年了,那時候我年紀也小,具體模樣記不清了。我隻記得她非常愛童年,經常吻他,有時候,她給童年的吻會使我嫉妒,於是,她也會給我一個吻。那時候能得到她的吻,是我最大的幸福。”羅姿說話的樣子似乎還在向往著往日歲月。
“是的,是很幸福。”雨兒點了點頭。
“還有,童年的媽媽還有一串美麗的項鏈,鑲嵌著一塊貓眼寶石,戴在她的脖子上,整個人被襯托得更加迷人了。可惜她最後失蹤了,誰知道她去了哪裏?隻是不知道現在這串項鏈還在不在。”
“是這串項鏈嗎?”雨兒忘記了葉蕭對她的叮囑,把自己胸前的項鏈托了出來。
“天哪!”羅姿忘情地歎息了一聲,“對,就是這塊貓眼寶石,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呢。”她仔細地盯著那塊寶石墜子看了一會兒,目光裏充滿著讚歎。
雨兒又小心地把項鏈墜子放回到了衣服裏麵。
“你是怎麽得到它的?是童年送給你的嗎?”
雨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茫然地點了點頭。
羅姿羨慕地說:“你真幸福。”
雨兒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忽然,羅姿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雨兒說:“雨兒,有件事我想問,當你戴上這串項鏈以後,有沒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對,是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忽然,雨兒有了些警覺,欲言又止了。現在,她想轉移話題,向羅姿問道:“你對童年的爸爸還有印象嗎?”
羅姿搖搖頭:“我對那個男人的印象很淡,差不多已經忘了,對不起。”
“羅姿,你小時候,這棟房子的樓上是什麽樣子?”
“樓上?我從沒有去過樓上,因為我一踏上樓梯,樓梯就會發出那些刺耳的聲音,那時候我很害怕樓梯會突然塌下來,於是就從來都不敢上樓去。”
“一次都沒上去過?”
“是的,一次都沒上去過。”羅姿又像是記起來什麽了,“我還記得,那時候童年的家裏養著一隻貓,白色的貓,尾巴尖上有幾點紅色,那隻貓很漂亮,美到了極點。我非常喜歡它,曾向童年的媽媽要過這隻貓,可是她不肯送給我,她說她也非常喜歡它,舍不得讓這隻貓離開她。”
雨兒立刻想到了現在在樓上的那隻自生自滅的白貓,她連忙問:“那隻貓真那麽可愛?”
“當然,它非常溫順,我每次來這裏,它都會趴在我的肩膀上,伸出那隻小舌頭在我臉上舔著,正因為喜歡它,所以我才經常來這裏,要不然,誰家的孩子敢進黑房子啊。”
“你說什麽?”羅姿的最後一句話讓雨兒有些害怕。
“沒,沒什麽。”她笑了笑,然後站起來看了看窗外,雨已經小了一些,她回頭對雨兒說:“現在已經不早了,我還是早點回去吧,打擾你這麽久,實在很抱歉。”
“可你連口茶都沒喝呢!”
“不必了,雨兒,我先走了,代我向童年問好。”說完,羅姿拿起傘來到門前,在出門前,她又回頭向黑房子的樓上望了望,忽然眼睛裏掠過一絲驚恐。
雨兒立刻就看了出來,她趕緊回頭看了看,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她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麽?”
“沒,沒什麽。”羅姿搖了搖頭,臉色蒼白,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了下來,恢複了笑容,“雨兒,我走了。”
雨兒幫她打開了鐵門。
羅姿擺了擺手,微笑著說:“別送了。雨兒,童年能夠和你生活在一起是他最大的幸福。好了,我走了,你早點睡吧。”
“再見。”
羅姿打開傘,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煙雨中。
雨兒回到房間裏,腦子裏一再浮現起羅姿看她的那種眼神,她的腦子很亂,越是想這件事,心裏就越是有些害怕。遙遠的天空中依稀傳來一陣沉悶的雷聲,也許還會有閃電,但她不敢向窗外的夜空眺望。
客廳很大,空空****地隻有她一個人,在寬敞的空間裏最容易使人產生恐懼感,雨兒現在就是這樣。她蜷縮著身體,依偎在沙發的懷中。外麵的雨聲越來越讓人麻木,雨兒覺得自己越來越困,幾乎就要睡著了。她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明天還要上班的,她不能再繼續呆下去了,無奈地吐出了一口氣,走上了樓梯。
匆匆地洗漱完畢,雨兒獨自在**睡下了。
雨點不斷敲打著窗玻璃,產生一種富於節奏的聲音,似乎有些催眠的作用。然而,在黑暗的房間裏,雨兒心中卻被一些特別的東西所籠罩著,她想象著童年會在半夜裏什麽時候悄悄地回到她的身邊,第二天早上,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會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看到躺在她身邊的童年的笑臉。可是,他真的會回來嗎?忽然,雨兒想到了童年的媽媽,童年說他媽媽當年也是神秘地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雨兒的心頭一陣亂跳,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胸前的貓眼項鏈墜子越來越冰冷,漸漸地把她帶入記憶的宮殿。自從與童年在一起生活以後,雨兒就再也沒有一個人獨自睡過了。她側臥著,麵對著以前童年睡的那個方向,她的手指輕輕地劃著枕頭,指尖有些癢癢的感覺。
她想起了過去,在姐姐雪兒活著的時候,隻要姐姐在家裏,她們就要睡在一張**。雪兒總是笑雨兒長不大,還像個小女孩,雨兒回答說自己一個人睡覺會害怕。那個時候,她覺得和姐姐睡在一起很幸福,甚至於姐姐的鼻息撲到她的臉上她也感覺帶著一股初開蘭花般的清香。隻要有雪兒睡在身邊,她就不會再做惡夢,也不會再想起小時候一些讓她難過的經曆,那些事情總是困擾著她,也許會陪伴她一生。
後來,雪兒出事了,再也不會來陪伴雨兒睡覺了。那些日子,雨兒哭得很傷心,特別是晚上,她一個人整夜都睡不著覺,想念著姐姐,而且心裏充滿了恐懼。直到她認識了童年,這種感覺才漸漸地消逝。
現在,隻有窗外的雷雨聲陪伴著她,漸漸地,她終於艱難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兒的意識又從池塘的底部緩緩升起,浮出了水麵。在迷亂的意識中,她忽然感到有一個特殊的點正在召喚著她,不,是兩個點,兩個帶著淩厲幽光的點——那是一雙眼睛。
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她。
雨兒可以肯定。她必須看一看,她必須。
於是,她張開了眼睛,雨夜裏的幽暗青光透過窗玻璃傾瀉在她的瞳孔中。雨兒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她忽然發現,緊貼著窗玻璃,一雙貓眼正緊盯著她。
是的,那隻白色的貓正趴在窗外,睜大著眼睛看著雨兒。
雨兒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她想不通它怎麽會跑到窗戶外麵去了呢?雖然隔著一段距離,雨兒看不清它的全部細節,但她能想像出它放大了的瞳孔,在黑暗中閃著幽幽的光,就像兩隻黃棕色的核桃。
那雙眼睛富於某種魔力,雨兒無法抗拒,她從**爬了起來,走到了窗邊,把臉貼在了窗玻璃上。那隻貓居然沒動,依然以剛才的姿勢和眼神凝視著她。雨兒現在看清它了,隔著玻璃,也許和它的眼睛隻有10厘米的距離。它的眼睛不僅像是兩隻漂亮的黃棕色核桃,不,更像是寶石,掛在雨兒胸前的貓眼寶石。
窗外還在下著大雨,沉悶的雷聲依舊從遙遠的天際響起,又從蒼穹墜落而下,掉到雨兒的耳邊。她發現那隻貓忽然蜷縮了起來,白色的美麗皮毛已經被雨點打濕了。
雨兒有了些憐憫之心,她不忍心看到眼前這美麗的世間尤物在淒風苦雨中顫抖,她想,也許它會在雨中著涼的,它會生病,它那嬌小的身軀根本無法抗拒疾病,也就是說,它可能會死的。不,雨兒不願看到那一幕,於是,她有了一種衝動,想要拯救它的衝動。
她終於打開了窗,一些雨點立刻掃進了房間裏,打濕了她的額頭。她沒有顧及那些雨點,而是把手伸出了窗外,正當雨兒的手要觸到那隻貓的頭顱時,它猛地眨了眨眼睛,兩道淩厲的目光直刺向她。雨兒有些害怕,但她無法抗拒自己,也無法抗拒它那雙貓眼的**力。她抱住了貓的身體,被雨水打濕了的皮毛沾在她的手上,讓她更加憐憫這隻美麗的動物。雨兒把貓抱進了房間,然後,重新關好了窗戶。
現在,這隻貓就在她的手心裏,忽然變得如此溫順,她感到它在微微地顫抖,一定是在雨水中著涼了。雨兒不願把燈打開,她覺得隻有像現在這樣的黑暗才能夠讓這隻貓安靜下來。
在床邊,她摸到了一條幹毛巾,用毛巾把貓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然後她把貓捧在自己的懷中,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害怕的感覺,隻有對它的憐愛。
雨兒緊緊地抱著貓,躺到了**,這個時候,她忽然感到自己不再孤獨了,有一個美麗的生命正在陪伴著她。她寧願讓自己的體溫來溫暖這隻貓,在黑暗裏,她能感到那雙貓眼在看著她,發出幽暗的光芒。
“你是來陪伴我的嗎?”雨兒有些癡迷地在貓的耳邊說,自然,那隻美麗的動物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回答,雨兒繼續說:“是的,你是來陪伴我的,謝謝你。”
貓的眼睛眨了一下,忽然伸出它小巧的口中那隻誘人的舌頭,在雨兒的臉上輕輕地舔了舔。
雨兒微微笑了笑,閉上眼睛,很快沉入了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