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舛誤
風動雲走,花凋果碩,這是萬事萬物順應自然的脈絡,衡量一個人能立足多高的山巔,眼界與氣量自然重要,可也隻能算是其次,在高山仰止之時,能成就自己地,永遠是第一個步子,跨出去與收腳而回,繞道而行,是截然不同地兩種結果。
當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想法與現實對立,我們能做地,隻能是從心而為,本性告訴我們要多思多問,可如果說時機轉瞬即逝,那應該考慮地,就隻剩下敢與不敢這兩條路子了,畢竟人地一生都在做選擇,可真正做對了多少,回顧這輩子時,也隻有自己知道。
在選擇這件事上,龍殳顯然是後者,這批械糧的安危,直接決定了他官路的盡頭,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可以接受,可怕就怕在那霞州刺史還未動怒,霞州牧便要先取他的性命了,這才是最讓這個龍縣令坐立不安,感到脊背發涼的原因。
在縣衙調兵之時,自己那發妻便曾規勸自己,等上頭那左軍統領率領的白羽騎到了再做打算,畢竟這次械糧的誤期,是老天爺的不如願,並不能直接怪在他這個主縣身上,有時候人算得再準,也遠遠比不上天時的變故,可龍殳哪裏聽得進這些,邊關烽火本就處在一觸即發的邊緣,這批械糧一旦出現什麽意外,上頭怒火滔天起來,隨便找個“莫須有”的罪責壓著你身上,可不就是妥妥的一個冤種亡魂了?這些年在官場上的摸爬滾打,見慣了這種過河拆橋的勾當了,又豈能不怕?
禾江郡外的祁山主道上,一隊裝備精良的官府人馬在趕著路,從陣勢上看,約莫有著一百多號人,一個個皆是披甲帶刀,馬側上掛著箭筒箭羽,腰背上懸著強弓硬弩的,更不在少數。
為首的,自然便是禾江郡主縣龍殳,此時跨著一匹燕州草場盛產的黑棕駿,從離開禾江郡的縣衙開始,便率兵馬不停蹄地往鏢師指示的方向趕去,可考慮到步卒的行軍速度,而今耗了將近三個時辰,才姍姍趕到這祁山主道,距離那側道歇腳的小鎮,至少還有半個時辰的距離。
龍殳身旁跟著一位麻衣老者,此時緊閉著雙眼,讓人覺得好似睡著了一般,此人便是禾江主縣手底下的門客,早些年在玉瓶州那邊當長粟都尉之時,便與此人相識,本就是一位納氣高手,用內行人的術語來講,差不多處於小宗師的水平,放在江湖之上,怎麽著也可以獨當一麵了,甚至是開宗立派也不是不可能。
龍殳微眯著眼,此時的眼神之中,夾帶著濃濃的戒備之心,哪怕是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手腹按刀,身形不動,雖說慫是慫了點,一路上也因為這樣子耽擱了不少的時間,可這表麵上的無腦功,卻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敵在暗處我在明,有時候稍稍的大意輕敵,丟的可就是小命了。
一旁隨行的鏢師卻是皺了皺眉,這心裏憋了一路,終於是打算開口了:“主縣大人,這樣子趕路,會不會太慢了些?若不加快行軍的話,小的怕那批械糧出現意外,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加上鄒大人與曹督頭等有了閃失,那……”
龍殳並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而是開口接過話茬,冷漠道:“那你就背上了一個傳話不利的罪名是不?我告訴你,老子比你還要急,可急有什麽用,你的目的就是來送死的?如果不是,就把嘴給老子閉上!”
鏢師被這麽一頓突如其來的痛罵,噴得狗血淋頭,但也不過多說什麽,隻能強忍著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龍殳的人馬拐進了祁山側道之內,這裏相比主道來講,密林更密,兩道因為樹叢橫生的關係,顯得更加的狹窄,整條山道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好似這幾日連連的雨季,路上的枯枝敗葉,也全部都滲進了泥濘的泥土裏,便沒有太過在意。
不過,倒是離那曹河等人落腳的客棧,越來越接近了些。
那麻衣老者與龍殳,此時高跨著白馬走在最前麵,林間的樹木開始緩緩擺動,樹冠的樹葉許多都掉落在地,縣衙的兵士皆是按刀警戒,那弓箭手更是彎弓搭箭,手中的箭羽隨時準備齊射而出,此時若有敵情,絕對是活靶子的下場。
瞬息之間,掉落的樹葉並沒有靜臥在地,反而像是被牽引著,懸空飛轉,朝這縣衙的兵士急速飛割而來,龍殳臉色劇變,大喝一聲:“有埋伏!全體警戒!”
這群披甲帶刀的兵士立刻反應過來,一個個橫刀斜鋒,那看似枯葉腐枝,卻是鐵製的一片片利鏢,鏢鋒銳利無比,片片錯落著輪轉向那兵士的皮肉,卻被刀鋒變幻格擋下來,卻也有少數沒反應過來的,被葉鏢割得血肉飛濺,金屬的撞擊聲與受傷的慘叫聲,彌漫著這一整條祁山側道。
龍殳也是抽刀擊落那些急掠而來的葉鏢,可到底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應對這四麵八方的葉鏢,難免有些吃力,更何況是在馬上,就更加成為了眾矢之的。
龍殳身旁的麻衣老者,此時緩慢地睜開雙目,一股柔和的氣機微微**漾開來,老者左手袖袍一掃,那襲來的葉鏢就如同被乳燕歸巢一般,被袖袍飛翻著裹挾在內,直至停止飛轉,掉落在地。
麻衣老者雙目之上的長眉一挑,一股外湧的氣勁朝周圍轟出,後繼而來的葉鏢皆是停滯不前,隨後反方向飛射而出,紛紛掠入兩道的木叢之內,可卻出乎意料的沒有任何動靜,而此時在馬背上摸不著頭腦的龍殳,也被老者一掌彈推下馬。
可就在這同一時間,木叢之間砸出兩條巨大的木樁,一左一右呈包夾之勢,位於最兩端的兵士因為閃躲不及,許多都被砸得吐血翻飛,有的甚至是倒地不起,七竅跟著滲出鮮血,算是一命嗚呼了。
麻衣老者身軀一震,兩股氣勁朝著雙臂旋轉而出,直至雙手握拳,帶起生猛的兩股勁風,朝那勢頭正盛的左右兩道木樁狠狠砸去,木樁被擊中之時,立刻就呈現出了頹勢,以擊中的地方為原點,一股極為強勁的氣旋翻旋著,硬生生將那兩條諾大的木樁絞成木頭塊,木屑更是肆意橫飛。
麻衣老者氣喘籲籲,很顯然,壓在丹田心肺之間的一口氣,已經用到了底。
可就在老者正值這舊氣未盡,新氣未生之時,兩道勢頭極為強勁的箭羽飛速而過,目標正是那禾江郡的主縣龍殳,老者有些怒目圓睜,一手抓起一旁弓手箭筒裏的箭羽,氣機漸起便飛擲而出,這道手擲的箭羽橫飛過龍殳的麵前,可惜並沒能擋住飛掠而來的兩道箭羽,但附著著的氣勁,卻強行錯開一道箭羽原有的軌跡。
龍殳身旁的一位護衛翻身而過,淩厲的刀鋒朝另一道氣勢未減的羽箭斜劈而去,將那箭杆直直砍成兩截。
就在麻衣老者鬆一口氣時,那斷成兩截的箭羽“分頭行動”,那箭頭對著摔落在地的龍殳擦抹而過,在大腿處帶出一大塊血肉,龍殳的臉上閃過一抹痛楚,卻也是強咬著牙,不敢在此時敵我不明的情況下亂了軍心。
上一秒還強鬆一口氣的麻衣老者,此時麵容有些微微抽搐,撇了眼趕忙去攙扶龍殳的護衛,在心裏暗念了一句:“廢物……”
可就在此時,樹叢之內的人,顯然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想給他們,方才被老者回彈而回的葉鏢,此時再度襲來,來勢更加迅猛難纏,裹挾著一股極其同步的破空聲,若是說剛剛的葉鏢,隻要不被抹到脖頸皮肉,就沒有多大威脅,那麽這一次的攻勢,哪怕是披甲帶盔,也同樣是於事無補。
可這群縣衙兵士也不是蠢貨,在受過一次出其不意之後,哪有可能還在同一個地方再次跌倒?
一道道刀鋒與鏢尖碰撞而過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雖說力道更足,可相比第一次來講,卻是收效甚微,哪怕有人大意中招,卻也不到單手之數,麻衣老者也是吐出一口淤氣,新的一口氣機銜接而上之後,雙手卷動著周身的空氣,帶起了兩道強勁的氣浪盤旋於袖口,便如同拍蒼蠅一般,將那席卷而來的最後一波葉鏢橫掃了個幹淨。
麻衣老者的雙手緩緩負後,白須在風吹之下,飄飄然而動,顯得有些氣勢雄渾。
此時的麻衣老者站在馬背之上,對著側道旁的樹叢高聲喝道:“閣下何必如此,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既然有此等的手筆與心機,難不成連拋頭露麵都不敢?實話實說,今日有老夫在此,就注定了你要失望而歸了!何不速速現身受縛?”
龍殳此時咬了咬牙,強壓下臉上的痛苦神色,一手拽住大腿上的箭頭,閉上眼用力往外一扯,頓時血如泉湧一般,嘩啦啦地往外流,臉上也是在一瞬間氣色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慘白,以及渾身的冷汗直流……
這個在禾江郡作威作福這麽多年的主縣,哪裏受得了這種待遇,雖說此時的模樣狼狽不堪,可眼神裏,卻是透露著一股濃濃的殺意,仿佛在瞳孔之中燃燒了起來,愈演愈烈,好像隨時都能把人吞入腹中一樣。
龍殳見到此時的局勢,立刻開口下令道:“你們都給我聽著,現在,給我握好你們手裏的戰刀,踏平麵前這兩道樹叢,將人給我押出來!得手者必然重賞!。”
話音一落,禾江郡主縣縣衙的一眾兵士,開始磨刀霍霍地直衝而入,麻衣老者剛想開口阻攔,卻已然是為時已晚了。
兵士們戰意高昂地撲殺進樹叢之時,便立刻傳來了一聲聲的慘叫,樹叢之後便是連排的深坑,將近四米多深,底下又架滿了一堆刀鋒鐵器,掉下去便是透體而出的下場,而這些刀鋒矛槊,全都是之前曹河手底下那群鏢師的長刀利劍,這種東西可沒法燒毀,也算得上是物盡其用。
麻衣老者的眉頭緊鎖,心中更是呢喃了一句:“好一個環環相扣,層層推進,這最後一招請君入甕,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老者對著臉色慘白的龍殳使了個眼色,後者自然也是心領神會,立刻下令道:“敵情不利!全部往中心靠攏,越快越好!”
縣衙的兵士們,也是心生退意,全都握刀後撤,開始向正中心靠攏,窩成了圈圈圓圓的模樣,一個個都神情緊張,也算是高度緊繃著神經了。
龍殳低聲下令道:“前軍為後,後軍為前,先後撤!”
在方才的一道道險境之下,還能保住性命的鏢師,此時拽著龍殳的衣袖哀求道:“大人!械糧此時下落不明,絕對不能撤軍啊大人,單是這祁山側道上的埋伏,就如此之多,可想而知,押送械糧的鄒大人,此時險境比我們還困難多少,若此時還在等著我們的支援,錯過了這最佳的時機,那這一切就真的玩完了啊!”
龍殳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有氣無力地說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自己還不清楚嗎?都是泥菩薩過江的局勢了,不先撤回去保存實力,還談什麽護鏢?全都交代在這的話,你拿什麽水去救火?曹河需要一個個缺胳膊少腿的廢物嗎?不需要!”
就在二人爭執之時,又是幾道箭羽疾馳而來,隻不過這一次卻是完全不同,箭羽之上帶著熊熊燃燒的火苗,龍殳頃刻之間便意識到不妙,連連下令撤兵。
此時,那帶著火苗的箭羽從樹叢之中射出,麻衣老者也是化掌轟出,帶動著自身的氣機,牽引著周身的空氣,朝那冒著火光的箭羽撲去,企圖在箭羽落地之前,便將火苗撲滅。
可不知為何,箭羽上的火苗,在麻衣老者掌力氣浪的吹撲之下,反而燃燒得愈發旺盛,箭羽甚至還未落地,便已被燒斷成了兩截。
老者臉色頗有些蒼白,對著一眾人馬大喝道:“不好!快撤!這裏有煤油!”
從原先的一百多名,死傷到現在剩下八九十左右的兵士們,聽到這個晴天霹靂,一個個都慌了神。
當一步棋走錯,或者是一意孤行之時,總得付出些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