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旁門左道
崖州以東,那條千裏無人煙,萬裏方得見的山脈之上,此時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這座因為地勢原因,少有人拜訪的古老山林,今日算是徹徹底底地打破了原有地平靜歲月,隨著一棵棵古樹被那兩道粗壯颶風卷起,這原本秀美地壯麗河山,開始變得“麵目猙獰”起來。
雖是朗朗乾坤日,可此時早已不是白雲當空,那萬裏天幕,被層層的墨色愁雲慘霧所遮蓋,長空之上,兩天水袖長龍攪動飛舞,其本源便來自於青衣女子地雙袖,甚至於那長空氣流都可以生生攔截,何等恐怖地氣勁袖功?
為情郎“說理”而來地青衣女子,其所立足的湖泊之上,周身氣息開始虛浮,這屬於“借”的一種後遺症,借分多種多樣,但向誰借,卻隻有兩個類別,一是向天借,二是向人借,至於所借之物,大有典型的聖人向天借命,仙人向國借氣,每個王朝龍椅之上的真龍天子,自然也算向天借勢的一種。
與人借與前者大抵相通,但之間的關係卻比前者錯綜複雜得多,一人借命則一人折壽,一人借勢則一人前途渺茫,一人借氣則後者多病體弱,借人比之借天來講,更加的繁瑣,所借也大多駁雜不堪,更可以說是收效甚微,而被借之人,更是沒有一星半點的好處。
青衣女子已是納了一口氣,從方才出手時開始算起,這已經是第三次換氣了,屬於第二種借氣手段的她,雖說是旁門左道,但至少也達到了那一步的門欄之外,就差臨門一腳,此時不論是向何人所借,三口氣吐一口,吊一口,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便是板上釘釘,毋庸置疑的事。
青衣女子想必早已知曉自身的艱難處境,卻是混不在意,衣袖飄舞,長龍如同吐息呐氣一般,直晃晃長悠悠地將那龍首砸向巨禽的雙翼,那雙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巨大羽翼,卻是始終不曾毀去,巨禽的雙目神采奕奕,如同一個真正的活物一般,一直長聲而唳,黑衣男子擺弄匣子之上的那一條扯綁在手指之上的銀絲,緩慢扯動著。
袖龍的龍身搖擺不定,在第三次鞭擊之時,終是便巨禽捉住了那小有的空隙,這也是因為女子氣銜不暇所導致的漏洞,巨禽的雙爪惡狠狠地叩入其中一條長龍的龍身之內,哪怕是在另一條的砸擊之下,依舊是死不肯鬆開,黑衣男子抬了抬眉頭,一手彈叩匣邊,另一隻繞上銀絲的手指開始緩緩鬆開,解開另一條絲線,二指相勾扯動。
機關巨禽的雙翼合攏於一處,兩股颶風相互碰撞所產生的巨大排斥力,硬生生地將巨禽背後所纏繞著的長龍給彈飛向後,當空而唳!
雙爪極速地後扯,青衣女子惱火不已,玉手抖動被彈開的那一條袖子,袖功自然有著袖功的變化之道,如同纏綿不休的巨蟒一般,生生地盤住了巨禽的身體,又是往前撕扯著,另一條被禽爪抓散的水袖開始重新凝結成形,卻不再是那水袖所化的長龍模樣。
而是變化成一張大有鋪天蓋地氣勢般的水凝大網,又似絲綢織物一般,欲圖連同那巨禽以及兩股颶風一起裹了去,天下萬物,大可容天納地,可往小了說,此番意境也是未嚐不可。
巨禽左右為難,沒有辦法兩兩兼顧,而今便是到了無路可退的境遇,青衣女子冷笑不已,朝著黑衣男子道:“終於是沒了這煩人的機關獸了,就你身上的氣機,可以說是少之又少,甚至與一個正常人無異,你準備好去死吧!”
青衣女子雙手倒托著,一道刁鑽狠辣的氣機潛入湖底,徑直朝著黑衣男子那掠去,女子又是雙手相互對合,靠在氣機巨蟒以及那張大網,誓要將那頭巨禽給碾壓粉碎。
黑衣男子感受著迎麵而來的那一招,卻是沒有多少畏懼,他乃是天下武評第八,自然有高居八的魄力!
男子站起,雙腳踹在那匣子的底部,一道道細紋開始浮現,同一時間彈出,一把把無法形容的暗器握在手中,二指頃刻間便倒掛著兩把弧形獵刃,加上內置的那一把,雙手同時握住八把,一刀一劍一鏢一杵,激射而出,八柄普普通通,卻又好似沾滿戾氣一般的暗器,居然將那招氣機肆意橫走的袖功,給生生阻隔了下來,但又被消磨,最後一袖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如同利刃出鞘,分屍兩截的痛楚一般,令男子的身上添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淋漓地順著手滴落到了匣台之上。
男子大笑,一手如若拍案而起一般,大扯匣子上第三第四條銀絲,也就是那機關巨禽最後的兩條絲線,那鮮血滴落劃過銀絲,銀絲變紅絲,巨禽也開始了它被創作出來的這輩子中,最後的一次“表演”。
匣紋被銀絲扯動,不停地在巨禽的運轉核心之上勾勒著。
天底下沒有白吃白喝的午餐,自然也沒有白搭白戲弄的道理,青衣女子又是吐出一口濁氣,第二口氣稍稍吐出,那氣機如同泄氣皮球,不攻自破!
昆侖倒納,第三口氣陸續納入體內,衣袖再長,一袖化兩袖,兩袖歸一袖,大有同根同源,一脈相傳的道理,可是性質,卻又截然不同。
一條水袖襲過,巨禽開始瀕臨“肢解”,仰天抬頭,最後的一次當空而唳!如同悲死無奈自哀的人一般。
這頭機關獸的羽毛開始延伸,一道道如同鋼刃一般的毛羽,此時此刻翻懸而出,霎那間便成為了一把把利刃,在雙翼兩股長久不息的颶風之上盤旋,所發出的“咻咻”聲,哪怕是百裏之外,都能聞之入耳。
那條巨蟒被颶風長刀活生生地斬下了頭顱,女子開始棲身近前,袖袍裹玉手之上,好似在護著自己,又像是加持彼身,一腳大踏湖麵,兩袖揮出,一袖出雲,與那形理相近血滴子一般的兩道巨大風暴砸去,不再是帶起湖水,反而是牽引九天之上的雷雲,以殺止殺,可破枷鎖!
另一袖則是來的更快,並沒有借助多大的天地氣機,而是自需自求,隻求擒賊先擒王,一道道如同掌印指劃的痕跡,包攬在這一袖之上,哪怕是金剛不壞的體魄法相硬抗,如果不吐納換出八成的氣,依舊會受傷,更何況是一個沒有內力氣機的人?
黑衣男子不再神情平靜,大大方方地罵娘一番後,一腳踹起匣子反擱在手中,大踏步地朝右側移動而去,即使不斷地飛奔著,那道袖功也是隨之撼動而來,沒有絲毫停止的模樣,黑衣男子雖說是普通人一個,但如果僅是如此,那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在體魄一方麵,便是自信能比肩小宗師,雖然也沒什麽厲害到不行的地方,畢竟二品也不是專門致力於體魄一道,僅僅是武學上的一個基礎,但在精通於機關術之外,還能有如此功底,實則不知付諸了多少汗水辛勞。
袖功始終是追上了他,轟然一聲,後排林間的樹木俱是倒塌,落葉飄飛席卷。
巨禽雙翼的白堅木骨架已經是布滿裂痕,哪怕是強行支撐著,這耐久的進度條,也始終是無法堅持到底了,但此時巨禽翱翔藍天白雲,生生地攪開那天穹之上黑壓壓的慘淡愁雲,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
這頭巨禽卸去了雙翼的颶風,所有飛刀飛劍飛鏢,都被回收消散,不再出現,整個機關獸翱翔於九天之上,依舊在不斷地往上在攀升,伴隨著九天之上傳來的最後一聲似打雷般的巨響,一點點的粉塵飄散而下,落入凡塵,不論是河川,山林還是動物,都覆蓋了一層哀傷與彷徨。
那是巨禽的骨架禽身,黑衣男子感受著這個藝術品的消散,卻是不加掩飾的哀傷,嘴上說得輕鬆,但真正發生,此時卻是麵色陰沉如若死水無異。
青衣女子氣喘籲籲地看著那個終於在二十四道袖功中消散於世的墨家瑰寶之一,不由得似平常女子那般,開始沒心沒肺地笑著,笑著那個狼狽不堪的人,笑著笑著,就停止了笑聲,那個男人還沒有死去……
黑衣男子坐在一隻周身上下布滿符篆的機關巨獸之上,一手持在匣子,慢慢挽起那些銀絲紋路,又是慢慢地擱置在匣子之內,緩緩地背負在了後背之上,此時此刻已經是滿臉冷漠地看著那個前方的女子。
女子一時半會斷不開那口氣,便是極速地朝著黑衣男子那邊略過去,速度快而淩厲無比,爭取做到一擊必殺。
男子揮了揮手,從那頭三頭三尾的巨獸身上躍身而下,那頭杜撰在身上的符篆異獸開始激活,三尾飄擺而緩步先前,看似如此的緩慢,實則在數道呼吸之間,便已經是直直撲向了那青衣女子,那廣闊的四道衣袖紛紛襲來,符篆異獸靈動地閃躲,三道如鋼鞭一般無二的尾巴,橫豎無規則地擊向那三道袖口,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無聲氣浪。
氣機並沒有似先前那般澎湃無邊,但自然還是有的,卻化為虛無縹緲存在,哪怕是練氣方士,也唯恐無法輕易察覺窺探,這倒實在是匪夷所思。
且戰且退,那頭異獸緩步退回,女子則是憑借著那最後一口氣機的潛入,依然穩步地縫合在與這頭異獸的交戰線上,但不知為何,看似占極了上風的她,此時此刻卻是有一股無法言語地別扭,好似一直都在“羊入虎口”一般,雖不解其中原由,但卻是依舊橫推向前。
一道青袖裹著手臂,甩向那頭異獸的腹部,符篆在暗淡無光之後又立刻發光發亮,這座龐然大物,並不似那機關巨禽一般是用白堅木打造的,這種木材是僵硬,但有著珍惜罕見的百來塊稀有木料所打造的這頭外克符篆巨獸,有著更多不同的能力。
黑衣男子坐在一棵早已斷掉的古樹之上,審視著這一場“空山新雨後”的龍爭虎鬥,看來到底還是自己的異獸技高一籌。
女子咬牙切齒,無論自己如何攻擊,那無往而不利的攔截式袖功,都是無法牢固地捉住或限製住這頭異獸,都說雙拳難敵第四手,更何況還有三根尾巴從容不迫地應對自如?
異獸掄起一大道鋼刃般的巨爪,黑壓壓一片猛然地朝下壓去,那一個熟悉的痕跡氣息,正是自己第三口氣所流落的氣機,都說流落征南將,曾驅十萬師,如今三口氣都快消耗殆盡,青衣女子翻轉長袖,開始心生退意,不走則留。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曾刺殺白許行,殺死白鴉幾百輕騎,傷了其手下那名洗濁自在的僧人,也差點就剁去那白鴉一隻手臂,青竹城人人看中人人得而誅之的人,這個名動天下天下的武榜第六,可是又有誰見過,自第一到第十,就隻有這一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大抵評價要弱的多,但如今而言,哪怕是偽仙,也不一定殺得了他。
青衣女子似乎是快精疲力竭了,便果斷放棄這樣一直耗下去的念頭,再拖下去,恐怕就永遠留在這裏也說不定,一聲長嘯響至天穹,一隻白鶴乘風而來,青衣女子抽袖而過,避開那符篆異獸的一爪,又是借力躍上白鶴,大自乘風而起,又繼乘風歸去。
自然不可能就如此簡單,剛是扇動不到數下羽翼,一人一鶴都是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沒錯,黑衣男子確實是墨家機關術一道上千年魁首,但其母親同樣也是一個苗疆的青苗女子,對於所謂的養蠱,嚐蠱,下蠱,他也是示下則通,墨家機關術以及苗疆蠱術這類相比較儒術農術這類正道的旁門左道,他比誰都要熟識。
黑衣男子喚回了在一旁唯命是從的符篆異獸,又走到湖邊倒下了一包粉末,那是解藥,借著這湖,方圓十裏內中毒的動物植物,大抵都可以恢複。
黑衣男子慢悠悠地走到那名女子身旁,俯下身子打量著,歎了口氣,便是架火煮沸了湖水,喂她喝下,便是離去……
黑衣男子離去不到五息,女子所靠的樹後便走出一位手抱拂塵的老人,將其抱上了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