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萬物有靈

“驕陽似火灼年華,芳草長春吐新意。”

這句話是崖州百姓每逢芒種,而形容邊州山脈歌謠祭詞中的一句,也恰恰形容了這極北貧瘠之地,所盼望長年豐收的喜慶。

州境之內以東而望,遙觀以北偏東地山脈一代,便是雄偉壯闊般連綿不絕。

崖州這些群山之間,最是聞名遐邇地東嶽之內,在某個洞窟之中,居住著一位相貌普通,卻是氣質清雅的仙女,雖然不知何時便開始口頭流傳,真假難辨也是待有所察,但也不禁引起多數人都神往,可惜在這一片直插蒼穹地蒼勁大山中,真地是無處入手,久而久之,傳言也變成了謠言,不攻自破地煙消雲散。

但無論如何,那群世俗眼光,居心叵測地惡利世人,卻始終不知曉,在東嶽山之內,確確實實有一個洞窟,其間也是如傳言所說那般無二,但女子也隻是平常人家那樣,種菜漂衣,掃塵睡覺,偶爾閑暇練一練袖功,又是與山澗的白鶴相伴,日子便是舒舒服服的,至於世人為何會知曉她的存在,全是泉源取水之時,所倒映到山下湖泊景色的結果,之後女子細心仔細之後,也便有了後來傳言變謠言的事情始末。

此時陽明之色,透入了那個聲名赫赫的洞窟,女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居身於此,其間空無一人,而在東嶽之頂的破敗門庭裏,一位女子坐在位於懸崖絕壁的一處宮殿簷梁之上,要知道年久失修,誰敢這麽不惜命?

女子東眺,不知其所思,麵容倒是平靜無比,好似天生的好脾氣,其長袖衫袍獵獵作響,一道道不知是氣機還是氣數,遙遙地落在其身上,山河之氣,轉瞬千裏,女子雙腳一屈,直直從東嶽之上摔下去,就在這“九死一生”之時,一頭白鶴展翅而起,女子雙腳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這頭道教門庭的仙禽珍獸之上,唳聲響徹雲霄,女子白鶴自天下名山東嶽而出,往夏朝東南飛去,所蒞臨而過的小城小鎮,小山連脈,更是不計其數,而這僅僅是那麽一刻的光景,大有閱覽天下而求不來的東西,但女子此刻麵容清冷,並沒有什麽心思去欣賞這大美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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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州是大州,但又因為地質原因,這些年一直在“蜷縮”,地理位置與南唐的青州一般,都是“萬中無一”的資質,一句話來講,那就是兩國各自有的一個“敗家子”,地處偏遠,光照不僅弱,而且還短,這讓兩塊土地,變得有些許雞肋,典型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可也正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財力糧食的不足,再加上軍事一道上的建功無力,比起其他的交界疆土州郡來說,這裏個交界地少了太多太多的戰役,再者那連綿不絕又險峻異常的山嶺,甚至是連發兵行軍都難如登天,上場殺敵就更別說了,單單是爬山這項破事,就足以讓人心力衰竭了。

以東再以東的山嶺之上,穿梭著一頭怪異的大鳥,如若此刻有人抬頭仰望,那麽絕對會驚駭得不複以往,那鳥全是用木頭打造,但卻會唳聲而鳴,甚至還會在空中翻懸,不禁讓人覺得有點懷疑人生,這是啥手藝活啊,一輩子都學不來,如若能學,那一定是著手來一個漂亮小娘再說。

巨大的機關巨禽上,肉眼可見地坐著一個黑袍男子,其身後背負著一個匣子,男子托著下巴環視周圍的風景,這些錦繡未央的山川之美,確實是人間少有的絕美景色,可能是因為戰爭極少的緣故罷,山脈連綿保存得極其完整,讓人即便是百看,也不會心生厭煩。

男子自然是那位精通墨家機關術的黑衣男子,哦不,應該是滾瓜爛熟於機關之道,那“精通”二字,已然是形容不了了。

黑衣男子自東山王府一役之後,本以為是意氣風發,至少兩朝的江湖人遇到身著黑袍的男子,怎麽說也得禮讓三分,哪怕是廟堂之上的權臣,談到他都不由得臉色大變,就連兵仙神帥之稱的淮齊淮將軍,也是遭到了皇帝那邊的數落批評,有些個脾氣暴躁的駐邊大臣,都忍不住破口大罵,什麽兵仙神帥?刺客居然在你十萬大軍手中就這麽溜了,那些諜子都是吃幹飯養大的?可又有誰知道,十萬大軍是無敵天下了,但如何用這十萬人去找一個人?再者他獵殺的是官員,誰能知曉下一刻出現在哪?無法預知無可預判,那麽又有何人知曉,又如何阻攔?

黑衣男子落在了一個天然的湖泊之前,機關巨禽則是如正常鳥類一般站立著,男子來到湖泊邊,捧起一捧清涼的山水,被太陽所暴曬而帶來的煩躁感消失殆盡,黑衣男子感受著那股無法言語地順心舒爽,隻可惜隻有他一個人體會這種感覺了,那些同門之人,那些同輩之人,都已經不在了,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事已至此,他年少也有想過報仇雪恨,可那叛國的顧杵都已經死去,至於那口無遮攔的筱儒,也有想過老子應該殺幾個,這樣也算沒有辱沒師門,可是越長大才越發覺,其實冤冤相報何時了,儒生大抵都是那副意氣風發的德性,腹有幾斤才學便覺傲骨淩霜,好似誰不知曉,便是自己的損失一般,這自然是蠢事,自己也吃過癟,但凡吃一塹長一智,之後才明白,讀書人是沒辦法憑一人之力撼動的,哪怕是天下第一也不行,因為提筆上的戰爭,帶來的效果會更加地不一樣。

黑衣男子也是把握得住這麽一股自在悠然的精氣,才沒有陷入其中,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家立業光宗耀祖吧?可他不行,天底下的文官他都會去理一理,誰的規矩行事太過逾越界限,那麽也無需為官了,畢竟當官不為民做主,哪怕是要回家去種紅薯,恐怕也是賣不出去的貨色。

一名身著淡青色長袍的女子,伴隨著一聲鶴唳,出現在湖泊的對岸,朝著黑衣男子冷目寒霜地凝視著,眼神冰冷得無以複加,好似人間少有的大寒無雪,這不是殺意,也不是冷傲,而是一種根骨上的冰冷,哪怕僅僅是對上一眼,就仿佛全身落入地下冷窖一般。

黑衣男子感受著這股氣息,同時又咧嘴笑了笑,你女人再冷又如何?自己死都不怕,會在意這些?不過這些屁話自然是假的,怎麽可能那麽囂張,現在是他一直在被人追殺,說起來也真是可笑,自己“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現如今反過來被人追殺,倒也是無奈得很。

黑衣男子幽歎了一聲,對著女子大聲質問道:“姑娘,小的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追著不放?哪怕是同行殺人,也講究一個不得手即罷休,你已經連續追殺了我三天三夜了,出手不下於二十次,為何還如此咄咄逼人?我也不對女子出手,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們互不浪費時間,這樣豈不是對我們雙方都好?”

青衣女子皺了皺眉頭,不由得臉色一陣變化,也是對著對岸前的黑衣男子冷漠地說道:“不用你如此假惺惺,你傷了他,我便是來討債的,他說過的,這輩子就我一個人能欺負他,既然如此,那不管是誰傷害他,都得付出代價!要不是你用機關獸,我早就將你的手剁下來了,使用這些身外之物,不算男人的本事……”

黑衣男子簡直是哭笑不得,什麽鬼啊,現在的女人都這麽蠻橫不講理的麽?那可真的是不知所謂了,這些天的追殺與被追殺之中,大大小小,黑衣男子約莫有幾次機會將她重創,但次次都沒有下手,男人打贏女人,算不得本事,但其實自己也開始不耐煩了,這一次大不了就全力以赴,興許這女人吃了苦,便會猶豫,到時候便可以一走了之。

黑衣男子擺了擺手,示意她在想屁吃,又是認真地答道:“我本便是墨家之人,不去用那機關之術,又如何與人一戰?你這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行啊!那你別動用內力,我不用機關獸,機關術,你覺得如何?想也知道你是不可能答應的,那便沒什麽可說的了。”

女子顯然是不耐煩了,並不打算與這個黑衣人繼續攀談下去,無需多言,一襲青袖卷動,玉足踏著湖麵而去,倒掛出那四方湖水,跟隨著那青袖擺動飄零,在氣機附和下“交相輝映,”如同兩個水袖長龍一般咆哮而去,好似要將黑衣男子完完全全地吞沒入腹,侵蝕殆盡一般。

黑衣男子依舊是笑著,這副屁樣,越看越像是在等死,實則不然,其慢慢地坐在地上,將背後的木匣慢慢地擱置在自己的身前,就在水袖長龍即將吞噬他時,站在湖畔的機關巨禽長唳一聲,雙翼瘋狂煽動,兩卷狂龍風塵卷起,長嘯一般朝那水袖長龍撲去。

女子眉間一擰,頗有些嗔怒之色,身形一轉,於長龍之上再添一點秋色,湖麵波濤再添一圈,陣陣向外擴張而去,水袖粗了近半尺來多。

那機關巨禽自然不是什麽無敵巨作,全身的白堅木骨架開始顫顫巍巍地抖動,這渾然天成的高質木料,居然開始在紋路的交接之處出現些許的裂痕。

這機關獸如此不堪?自然不是,此前在那老諜子竺兀手中,以及那鴻泰寺一百二十刀衛的手上,便已經是折損過了一回,機關獸不比暗器機關,之內的核心紋路隻要受損,沒有數月或把月時間,具是無法複原,這幾日黑衣男子被連連追殺,哪有什麽時間去進行修複處理?

但這對於一個精通墨家機關,甚至於說,除開那位墨子之稱的開宗之祖,對於這位千古無二的曠世奇才來說,哪怕是受損,隻要不是壞了核心,那麽又為何不能用?

黑衣男子雙手伏在匣子之上,右手食指輕叩三下,似彈撥琴弦一般,力道等同,所發出的聲響卻是截然不同,指叩尚過,機關巨禽仰天長唳一聲,在本無眼珠的瞳孔之中,開始煥發出一絲莫名的生機,白堅木所製的羽翼開始層層裂開,如同羽毛一樣懸掛在體表,本是死物,如今卻如同一隻真正的蒼天巨禽。

風塵起卷的兩股勁風,此時被倒吸而回,與巨禽的雙翼纏繞在一起,黑衣男子笑了笑,一指輕彈二指劃,巨禽便是鷹擊長空一般展翅而出,硬生生地撞向那條水袖長龍,雀可吞龍!

水袖飄擺,本在氣勢氣息上俱是一流的袖功,此時卻在撞擊之下,被巨禽的雙翼硬生生地劃成兩半,所有的水袖全部炸開,劃出一個光滑如鏡的切口,濺落出的水滴高達丈外,四麵具是“清涼雨”。

女子自然是神情凝重,借著水勢以及氣機的飄散,自上而下地“滑”向那頭狂風驟急而來的巨禽,與此同時,也算順其自然吐出方才所養納一半,卻前功盡棄的濁氣,一口氣出神庭而倒入神庭,頗有些神似衛賓的一氣傾斬百丈東海的那套換氣之法。

風柔,風和日煦,此時巨禽雙翼展開,攜卷著近達三丈的颶風長劍,連同席卷著上空的雲層,山脈之間連片的百年樹人,開始被連根拔起,稍小的則是直接被送向天穹。

然而風水輪流,女子銜接而起的水滴再次被收納,水亦有情,弱水三千所成的兩條水袖長龍,此刻徑直撼向巨禽的雙翼。

兩道截然不同的氣流相互對碰,天穹之上,有如九天悶雷一般轟然炸裂,所有聚集而起的雲層暗如濃墨。

黑衣男子手彈起匣子上的第二弦銀絲,巨禽雙翼上的颶風開始逆向倒旋,匣子上牽製巨禽的銀絲紋路,開始有些許錯位,所剩下的,隻有寥寥無幾的三個相連著。

“相比較前三具毀去的獸體,你算是真正意義上我的親手雕琢,也是最有靈氣的,既然已是時日無多,那麽就讓你最後發光發熱吧。”

“至少讓人都記得你這件藝術品……”

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