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權術與霸術

州郡山河,江山的永固守伐,不單單隻是靠武將的鐵騎馬踏,文臣地揮筆舞墨也是極為重要,天下就像一本駁雜地史書,天下興亡多少事?百載江湖空悠悠,欲彼亡則己修不欲,這才算得上是個有點斤兩的儒臣政官,而真正做得到地又有幾個?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治國齊家,修身正心,誠意致知,最初雛形都是那格物,單單格物,很少有“平步青雲”地大家,所謂格物致知,致知原出格物,有所勞所得,天下即興,說到底地格物致知,還是讀書人的根本。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多數儒生都是誌走天下,廟堂爭罰,前兩者的都是難事,難就難在得寢善終,後兩者卻是易事,易的易在信手拈來。

曆朝曆代帝王廟,廟下喝粥借宿的儒家兒法家郎,方士國士,哪個不是各取所需的人?誰死誰善終,功得名賦死後是個芳澤千秋萬代的美諡,還是遺臭萬年的惡諡,鬥得不僅僅隻是一個諡號那麽簡單,這都是讀書人最為在意的,誰都不可能說,所攜多麽好聽,淡泊名利。

一座天下鼎盛的王朝,就如同一座百年蒼天的大樹,在樹心自然會有那麽些個蛀蟲,貪得無厭地嚼著老本,但也絕對會有天下無雙的國士,兩兩配合,江山也就不會塌去,也算得上左右的兩條主根。

屯州峽安郡界末的刺史府內,一名身著正五品士郎官員,約莫六十來歲的男子在獨自飲酌,恍恍惚惚是醉客,有酒獨酌也奈何?

這個屯州刺史此時沒有去理會桌上的政務,隻管大醉伶仃,即使是在旁的丫鬟,也不敢出聲,隻能是這般看著,不曾多作言語。

說到底也是習以為常了,這個刺史老爺自他任縣令開始,隔三差五的就會大醉一場,跟了他十多年,從年尚二十到如今三十有幾了,以前夫人倒也叮囑過要勸酒,卻連帶著被狗血淋頭地大罵一場,後來也便由著他,畢竟對於這類文人墨客來說,也隻能借酒,才能消愁了。

畢竟這位年近四十多的刺史老爺,確實是嘔心瀝血地造福百姓,除了脾氣稍差些,為人倒也算和善,待自己這群下人,也舍得花錢,不曾虧待過些什麽……

自夫人口中方才得知,這位仕途得意的刺史,在別人眼裏平步青雲意氣風發,但在他自己眼中,卻是可悲可歎的懷才不遇,修身齊家,這位已是在這方麵達到頂尖的廟堂大儒,卻開始一生極力地追求治國平天下,書生自然知道書上所說的言語,越是所求就越不得,生而自有青雲誌,自然是那古語之中的金鱗,絕非那一池之物,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都說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可不遇風雨,到頭來這個已是不惑之年的大儒,終究成不了人中龍鳳,空有滿腹經綸,又有何用?

趙軒宇爛醉如泥地開始擺起了丫鬟端上來的棋盤,自顧自地下著,琴棋書畫,這個趙刺史在棋道與書法上,有著極為深遠的造詣,自創的行筆書法,更是蒼勁有力如扶搖直上九萬裏的鯤鵬,給人一種直達雲霄的感覺,但這僅僅也隻是讓他在民風尚武的夏朝這邊,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文壇之中,獲得了些許名聲罷了,至於有多少人真正打心底能記得他,誰知道呢……

棋力自是局力,到底是神韻。不為人知的是,趙刺史的棋道一脈,比之書法一行,更來得令人欽佩,即便是大醉伶仃,走棋落子,棋數棋氣依舊是行雲流水,哪怕身旁端盤的丫鬟這種外行人,也都覺得是賞心悅目的一種享受,如直達門庭一般,令人眼界如同“飄飄欲仙”一樣。

棋局妙難窮,雙方廝殺截數,講究的依舊是天法地寬,大可以看看周圍,一軍之戰,或以逸待勞,或以少勝多,那都是得看在局勢如何運作的,局勢亦可以當天下局,正如同混戰與並戰,那都是戰法與政法的區分,但卻都有異曲同工之妙,說到底還是同根同源,因此這個官場失意的老頭,自然一有機會就在這所謂“天下棋局”上推演搗算,他倒也想置辦行軍打仗所用的真正沙盤,那是他一輩子的宏願,仗地長謀推演,幾萬指哪打哪的雄兵,和自己一般腹有文墨的讀書人敵勢相爭。

可惜沒有那個命,連官階所限,那朝思暮想伸手撫摸的沙盤更是奢望,王隧,溫鋆,孫企開這類權臣把持朝野,甚至六部中尚書職滿,他堂堂一個學縱權之術的落魄書生在這個棋局裏,就是一顆沒有任何棋機棋數的無用棄子,朝野之上那些把政權臣,都看他如同雞肋無疑,心生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念頭,才讓他當了這個不大不小的雜號刺史來惡心其他人,權衡利弊之下,便可以告訴那些躍躍欲試,想要一展宏圖大誌的寒門第士一句話,你大可以是才華橫溢,朝野用不用你,那還得看心情。

這種做法無異於是寒了多數士子的心,但也起到了良好的敲山震虎之效,即便是讀書人寒心,夏朝從來都不曾理會,相比較南唐文壇的枝繁葉茂,夏朝雖因重武輕文導致文壇能成大器,但卻不代表朝野文官如何落魄,反倒是一日日“水漲船高”。

說到底不必看他趙刺史趙軒宇在這峽安郡裏如何的意氣風發平步青雲,那都是些表麵話,相比較那些個在永昌京城的同僚,哪怕官場失意碰壁,那也比他這個狗屁刺史來得醉人,他誌在平天下,那些人有這個機會,自然是羨慕得緊,至於這些人是否羨慕自己修身齊家,那倒也無從得知了。

人生來大抵都是在羨慕中活著,誰比自己有錢,有權,有勢,有才,誰都是求而不得的貨色,看的開了,日子就這麽過,哪怕看不開,日子也照樣得過,隻是舒心與不舒心,如意與不如意罷了……

約莫過了近半個時辰,這位趙刺史自與自弈,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落子,在大醉伶仃的情況下一次次在棋盤之上讓自己的黑白二子打成平手,又重複著將布滿棋子的棋局一次次全盤推翻,一局一局地反反複複,曆經近十局,也在此時,批政室的大門,跨步而入一個身著樸素的年輕男子,進屋便對著這個癱坐在地上,滿嘴身酒氣的趙軒宇深深作了一揖,又對那個端酒的丫鬟禮貌點了點頭。

丫鬟則是對這個年輕男子笑了笑,輕輕施了一個萬福以示回應。

年輕男子便是如同來過這裏多次一般,已是毫不客氣地坐在地下,與趙軒宇麵對麵,又看了看地上零零散散落一地的黑白二子,著手拿起一顆白色棋子,慢悠悠地等這位刺史大人落下黑子之後,旋即又落下,不偏不倚,倒也是通了些許棋子生機。

趙軒宇深深地開始凝視棋盤,一顆顆棋子開始在棋盤“任意”落子,批政房中充滿了書生意氣,就連旁邊的丫鬟這種外行人,也不由得看得怔怔入神,這棋之一道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沒有半點那市井上巷口中那賣弄幾兩文墨的酸臭讀書人,身上的那腐儒氣息,倒是春庭漫漫的雅勳。

棋局從一開始趙軒宇著手擺弄的初局開山,到年輕男子到來的接近中盤,落子也由快變慢,打吃粘棋,慢悠悠是真的慢悠悠,快則是不假思索,這此間的玄奧晦暗,懂棋自然是懂的,但卻並不僅僅是棋之一道,縱橫捭闔大有鼎問天地下問九幽的姿態,棋道大致也有些許行軍打仗,排兵布陣的訣竅,在可玄問之中,又是玄之又玄的道理,年輕男子心中是懂的,可那趙刺史卻是更加熟記於心,否則也不會隔三差五的就以酒麻木自己,著實是真的懷才不遇般可悲。

棋局自中局臨近尾聲,收官之戰大都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輕敵,可兩人反倒是悠哉遊哉起來,年輕男子向一旁還沒晃過神來的丫鬟要了一小壺酒,慢慢地飲酌了一口解饞,酒不是什麽好酒,屯州刺史本就是一個清官,雖然不至於有多清,但至少秉承是拿著俸祿過日子,其他惡心人門道來的銀子,自然是不屑去賺的,在郡城裏賺得大好名聲同時,自己家景卻也隻是勉勉強強,倒也過得舒心,掙的是百姓口頭上逢人就說的那一句讚譽,倒是渾不去在意什麽富貴,有酒喝就行,哪怕酒不是什麽好酒,但人卻是好人,來得舒坦,這也是這個趙刺史在鬱鬱不得誌的同時,一處可以勉強自我安慰的地方。

年輕男子對著這個認認真真凝視棋盤的刺史說道:“老師,你說咱們廟堂之上一謀三合,那狗屁衛賦的謀術如何下的來?本倒是不以為意,現如今確實是不得不在意,我這個巽門的侍郎都被他說拆就拆,我看這朝綱,他握不準的……”

趙軒宇抬了抬眉目,又是大喝了一口酒,含糊不清道:“不一樣,人家怎麽說怎麽做,皇帝都敢用,咱們怎麽說怎麽做,這混小子聽都不敢聽罷了,否則讓老夫去那邊疆排兵布陣,至少都能再拿下他南唐一個州,這種事情是他衛賦一個‘宮中嬌弱嬪妃’做的了的?謀劃廟堂百家政他是厲害,沙場點兵奇謀權術,我不服他。”

年輕男子手中把玩著一顆棋子,談笑風生地說到:“老師,您也實在是不幸,學得一身文武藝,帝王家富瞧不對眼啊……”

趙軒宇繼續落子,既然當年要選擇讀書,那麽空有滿腹經綸的事情,就應該早早料到了,就任這大好時光揮灑自如,再過十幾二十來年,自己就已經是暮色蒼茫了,到時候還談什麽戰場邊疆排兵布陣,手指抹去之處兵鋒所向一往無前。

“可惜了可惜了……”趙軒宇搖了搖頭連聲說道:“你怎麽著也比我來得要好,可惜堂堂巽門侍郎的正四大吏,說沒就沒了,都要你別和溫鋆太過對付,你越是自予己見,就越容易卷鋪蓋走人的。”

年輕男子笑了笑,什麽也沒有是,就隻是小酌了一口酒,應該過了良久罷,又好似才那麽一小刻,收官局依舊還未結束,年輕後生把了把酒杯,自言自語道:“朝野溫丞相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位白少師,若我到南唐,不濟也可以當個六部侍郎職吧?”

“白少師?他白許行倒是一個猜不透也算不到的鬼才,恐怕南唐那邊,現如今朝野之上那些文人,都還被蒙在鼓裏吧?所以我說,咱們皇帝真的是什麽都敢用,不是求賢若渴,而是有點饑不擇食了,我就擔心到頭來咱們夏朝朝綱,就被這小子擺滿了一手好棋,溫鋆還是隻擅長政權較真,對時態把局也是一等一,我也不會人不服人,但相比白小子的陰陽術及鬼謀,那沉重心機反倒拿了一手極好的手牌,真是不敢相信,如果這樣一個人沒有任何弱肋,是多麽的可怕……”趙軒宇搖頭歎息,似答非答地說道。

年輕男子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棋盤上一目了然,白子輸了,僅輸了半目,這對於男子來說,好像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反倒是笑了笑道:“老師,你說我這霸術上立竿見影的人,如今苦學你的權術,權霸交謀之際,我倒是想有用武之地,這反倒是可以悠哉地在市井上磨礪磨礪。”

趙軒宇苦笑著說道:“你小子就這麽把從五品的衛史四司給扔了?”

年輕男子搖搖頭道:“沒辦法,後兩者居於高地,這棋盤沒有我棋子的落子地,我倒不如換個棋盤看看,不過也是可笑,這一點倒是像極了白少師,可笑,可笑啊……”

趙刺史淡淡地點點頭,輕聲說道:“可惜啊!老夫倒也想趁著未入黃土,隨你走一趟,卻不得不考慮妻兒生死,可能一輩子就綁在這峽安郡裏了……”

年輕男子笑了笑,起身對趙刺史作揖,又對丫鬟禮貌地點了點頭,便跨出了門……

那趙刺史也開始了一天的批閱縣務。

人一生大抵有自己的命,不要老想著逆天改命,有時候倒不如笑著適應,如果真的適應了,那麽你就做得一件比逆天改命更有本事的活兒。

因為所逞的口舌之爭,是你去找你力所能及之事,而不看自己無能為力之事,但能做好了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又何嚐不是真正的逆天改命?